码头上硝烟弥漫,灰白色的地面被鲜血染红,有些人趴在血泊中一动不动,有些人还
在生死边缘挣扎。冯宇川站在小船上弓着腰捂着肋下,血顺着指缝流进水里,瞬间晕开。他勉强举起手里的枪,迟迟没有扣动扳机。
苏北穆靠住箱子才能勉强站着,血顺着额角流下来模糊了视线,咽了口唾沫,满嘴的血腥味。他看着冯宇川,吃力地说:“我从没想过会是这种结局。”
“是啊。”冯宇川苦笑:“咱俩,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苏北穆站不住了,缓缓瘫坐在地上无力地垂下头:“你以前说的那些话都是骗我的。”
冯宇川无法反驳。
苏北穆咽下和着血的唾沫:“混蛋!”
冯宇川狠狠咬着牙:“阿穆,别生我的气。”
“冯宇川!”苏北穆猛地抬起头,大声嘶吼,“冯宇川!”
砰,枪响了。
随着一个生命的结束,天上落下了雨。
冯宇川昏了过去。神智弥留之际仿佛回到了那年的初春,回到了第一次遇到苏北穆的那个夜晚。
——
空中卷起一股凉风,下过小半天雨,到了夜里满是】潮湿的寒意。积水在悠长的街道上像是摔碎的玻璃,东一块儿,西一块儿,亮亮晶晶。街道两旁的公寓楼都熄了灯,整整齐齐跟商量好了似的。
这里过了十点安静的让人发毛,有点什么动静显得格外脆生。
踩着积水奔跑的声音从街的这头传到街的那头,清晰的仿佛能想象出溅起的那几颗水珠儿。
跑在前面的那个人比较急些,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这会儿腿也软了,气也不匀,呼哧呼哧的像条大狗。
“站住!巡,巡……妈的,累死我了。”冯宇川追了前面那人五条街,这会儿已经喊不出一句囫囵话,可就算他什么都不说,前面那位也得玩命似地跑,毕竟被巡捕房的人抓住不是什么好事。
一个跑一个追,眨眼间的功夫离开了这条街。被追的人一个急刹车转向往南跑。冯宇川晚了几步,冲到路口的时候已经失去了对方的踪迹。他气喘吁吁的左右看了看,遂闭上眼睛屏住呼吸仔细听。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睁开眼睛,咧嘴一笑。
积水被溅起的声音像一条无形的线牵着他向前跑,面前一道护栏成了屏障,护栏后面的花在月光下娇艳欲滴,他纵身一跃,两条大长腿跨过护栏和那些花,直接冲进了窄小的巷子里。这巷子倒是很短,他眼看着一个人在巷子口一闪而过,不加思索地伸出手,五指像耙子一样死死抓住对方。下一秒,疾风呼呼作响,有什么东西朝他脑袋打来,他猛地蹲下身照着对方的腿就是一拳,紧跟着听到一声闷哼,他知道对方已经被打得跪在地上,想站起来?难喽。
冯宇川一边骂着:“你个龟儿子!”一边举起拳头。霎时间,月亮从云朵后面飘出来,亮光照在了他们身上,拳头硬生生卡在了半空。
冯宇川眨眨眼:“你是谁?”
被他抓住的那个人慢慢站了起来。目光冷峻,面色沉怒。
冯宇川借着月光打量这人。一米八的个头,身材消瘦。穿了一身价格不菲的西装,头发整齐,脸上白白净净眉清目秀,怎么看都不像自己在追的那个龟儿子。
冯宇川一头雾水:“你到底谁啊?”
“你又是谁?”对方的声音有些冷清。
“我是巡捕房探员,正在追纵火犯。”
“你觉得我像纵火犯?”
“这可不好说,人不可貌相。”冯宇川朝地上啐了口唾沫,似笑非笑。
那人似是很厌恶他的粗鲁行为,面色更冷:“你如果不是眼瞎,就是心瞎。”
冯宇川拿出怀表看时间。晚上十一点五十分:“我再瞎也碰上你了。大半夜不睡觉在外面跑什么?叫什么?干什么的,”
三个“什么”让对方很不耐烦,却也没有继续僵持下去,只说:“我叫苏北穆。刚听完戏回来,看到一个人鬼鬼祟祟往前跑就追上看看。还没追多远,被你拦住了。”
冯宇川再次打量着苏北穆:“你住哪?”
苏北穆抬起纤长白皙的手指着身后一栋两层高的小楼,正要说话,那楼里传出一声惊惶的尖叫。
啊——!
冯宇川的脸色变了,一把抓住苏北穆。
“你抓我干什么?”
“少废话!”不悦间,冯宇川拉着他朝传来尖叫声的小楼跑去。
苏北穆厌恶的白了粗鲁的探员一眼,加快了脚步。
跑着跑着,冯宇川纳闷:“哎,你住那个楼,惨叫的是你什么人?”
“那不是我家。”
“你刚才指着的。”
苏北穆又白了他一眼:“废什么话,快跑!”
在他们面前有四栋两层高的小楼呈扇形。他们所要去的那一栋是从右向左数的第二栋,整栋楼黑漆漆,楼上有一个女人在叫喊:“救命,快来人抓贼啊,救命啊。”
小楼的门四敞大开,里面同样很黑暗,两个人跑进去还没看清什么,冯宇川猛地扯住苏北穆。
屋子里面溢出来的气味他太熟悉了。
“血腥味儿。”冯宇川说着,小心翼翼迈进一步。
苏北穆摸到点灯开关,咔哒咔哒按了三四下室灯并没有亮起。而走在前面的冯宇川借着月光看到客厅里一片凌乱。沙发与茶桌之间的地板上躺着一个男人,浑身是血一动不动。他仔细地避开地面上的杂物,伸手试探男人的颈动脉。
男人死了,尸体还有余温。
冯宇川再次看时间,凌晨十二点过五分。
苏北穆站在玄关,听到女人呼救的声音是从二楼传来,便朝着楼梯走去。
“站住!”冯宇川站起来,一脸严肃地看着苏北穆,“干什么去?”
苏北穆指了指楼上。
“救命,快来人呐,救命啊!”
冯宇川跨过横倒在地板上的椅子,绕过支离破碎的花瓶走到苏北穆面前:“从现在开始,你不能随便走动。”言罢,走上楼梯。
苏北穆面无表情地跟着上去。
二楼的厅廊很小,右边是通往露天阳台的门,左边是通往房间的走廊。他们循着叫声左拐,很快站在第二个房间门前,女人的叫喊声就是从里面传来的。
冯宇川发现这道门被锁上了,咚咚敲了两下:“开门!”
“谁?谁在外面?”房间里的女人惊惶不安地问道。
“巡捕房的,开门。”
他的话音还没落,女人疯了一般地捶打着房门:“快开门,快把门打开。”
冯宇川正在纳闷,苏北穆一把推开他,扭动两下球形锁的把手:“这门是用钥匙在外面锁上的,里面打不开。”
冯宇川皱皱眉头:“躲开。”说着,后退两步运运气,一脚猛地踹中房门,只听砰的一声,房门硬生生被踹开了。里面突然扑出来一个人,直扑到冯宇川的怀里。冯宇川还来不及说什么,女人推开他冲着楼梯跑,一边跑一边喊:“普生,普生!”
冯宇川看到女人光着脚跑,所过地面留下斑驳血迹。她受伤了。
女人跑到一楼,看到男人的尸体先是怔了怔,随即一声悲伤欲绝的惨叫,扑向尸体:“普生啊,出什么事了?你看看我啊,普生!”
冯宇川跟着下了一楼,看到电话就在不远处的地板上,走过去捡起来,顺着捋出听筒。扒拉两下还有声音。他指了指女人,对苏北穆说:“把她拉起来,不要破坏现场。”
苏北穆走到女人身边,费了点气力才把人拉起来,带到安全地带。等冯宇川通知完巡捕房,女人似乎已经冷静了一些。
“怎么回事?”冯宇川走到女人面前,问道。
女人坐在楼梯上,捂着脸呜呜咽咽。
冯宇川也是没办法,只能打消立刻询问情况的念头。转而观察现场。
在这间大约有四十平左右的客厅里,到处都是凌乱的,可见发生过一场非剧烈的打斗。死者仰躺在茶几和沙发之间,白衬衫有很多豁口,已经被血染红了大半,下身的黑裤子也有很多血迹,脚上穿着一双白色袜子,同样被血染红。让冯宇川皱眉的是,死者的右手握着一把刀。刀身上满是血。
冯宇川走回那女人面前,问道:“你家有手电吗?”
女人抬起头来,伸出手指了指厨房:“抽屉里。”
冯宇川走进厨房很快找到了手电,大步走出来,扬声说道:“等着!”
女人看着冯宇川快步走到外面去,惶惶不安地看向身边的苏北穆。
“他去追杀人犯了。”苏北穆轻声说道。
“什么?”
苏北穆指了指死者手里握着的那把刀:“他刺伤了那个人,那个人仓皇逃走,连门都没来得及关上。所以,既然受了伤,就会流血。”
女人的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猛地站起来要跑出去,被苏北穆拦了回去:“您去了也帮不上忙。还是说说是谁把您锁在楼上的书房里。”
——
冯宇川拿着手电找血迹。如果没有估计错误,苏北穆看到的人很可能是嫌疑人,再加上死者尸体还有余温,嫌疑人肯定没跑远。正如他所料,很快发现了滴落在地上的血迹。
他沿着滴滴答答的血迹走出去一公里多,血迹在电轨车道边上消失不见。举目四望,街道两旁的商铺关了门,一条宽敞的马路黑漆漆的。他想不出个所以然,又惦记着案发现场,只好折返。
冯宇川脚程快,一去一回多说把半拉钟头,可等他回到案发现场时里面没有半点光亮,楼门也锁了,只有两个巡警坐在楼梯上抽烟闲聊。
“怎么回事?”冯宇川走上去,问道。
巡警见到他忙站起来:“都回巡捕房了。”
冯宇川难以置信:“这么快就看完现场了?”
“可不是嘛,嫌疑人都抓了。”
“什么嫌疑人?”
“那个姓苏的。”
冯宇川一怔:“他怎么是嫌疑人?今晚谁带队?”
巡警回道:“郑探员。你有什么事回去问他,我们只是奉命在这守着。”还没等他说完,冯宇川已经转身跑了。
——
郑民友是巡捕房资格最老的探员,探长不在的时候称王称霸。他压根瞧不上进巡捕房不足一年的冯宇川,再加上这小子不像别人那样孝敬他,便召集其他人把冯宇川孤立起来。今晚抓苏北穆多多少少跟冯宇川有点关系。
谁让苏北穆说了一句:“我只是路过的,出去追凶手的探员可以作证。”
巡警把牢门锁好,转回身对着郑民友说:“郑哥,这小子看上去是个体面人。咱别抓错了。”
郑民友白了他一眼:“你怎么跟个娘儿们似的?体面人才好,我们就能……”他做了数钱的动作,俩人心领神会。
话赶话的功夫牢门打了,他们俩险些跟走进来的冯宇川撞在一起。
郑民友怒气冲冲地说:“你没长眼睛吗?”
冯宇川急道:“郑哥,苏北穆不是凶手。我在十一点五十分遇到他,那时候死者已经遇跟凶手打起来了。他没有作案时间。”
正在牢房里闭目养神的苏北穆缓缓张开眼睛,仔细听着从外面传进来的声音。
郑民友一脸的厌烦:“去去去,你懂什么。”
“真的,郑哥。”冯宇川拦住郑民友的去路,“他真的不是凶手。”
“老子查案多少年了,还用得着你教我怎么做事?滚滚滚!”他回头对看守牢房的巡警说,“给我看住了,今晚不能让他进去!”
坐在牢房里的苏北穆将这段对话听得真切,缓缓闭上眼睛,忽听冯宇川在外面叫喊他的声音。
“苏北穆,苏北穆?你怎么样?喂!”
他蹙蹙眉,似是嫌弃声音吵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