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残留天边的夕阳殷红如血，冯宇川垂下眼压制着不该泛起的心思，面朝走回来的苏北穆笑着：“客人走了？”

“查到什么了？”苏北穆神情漠然，坐在耿今安身边

很显然，苏北穆不愿意谈自己的事情。

冯宇川先是把马志的解剖书交给他，说：“案发当晚，也就是三月七号晚上八点左右，马志离开赌场。走的时候穿的是黑色缎子衣裤，里面白色圆口衫，圆口布鞋。”

苏北穆一边看着解剖书，一边认真听，随即问道：“他每天都是晚上八点离开赌场吗？”

“不。每天都是快到天亮才走。”

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佣人端着盘子走出来，将两盘菜放好。冯宇川已经吃饱了，看到清蒸鱼和烧蹄筋口水直流。

苏北穆又问道：“还有吗？”

“马志不想在赌场做事了，赌场老板何大死活不放人。”

“为什么？他们之间有债务问题？”

“没有。”冯宇川靠在椅背上，大大咧咧，“当老大的培养个得力又贴心的助手不容易，而且像马志这种人知道很多老大不可告人的秘密，哪是说想走就能走的。”

苏北穆问道：“知道他为什么走吗？”

“这事可能只有何大才知道。”说着，苦笑一声，“案发那天晚上，我遇着你那时候正在抓一个纵火犯，还记得吗？”

苏北穆点点头。

“何大手底下不只是有几家赌场，还有两家烟馆。六天前有人在他的烟馆里放了火，何大就在里面。那场火很严重，何大被烧成了重伤躺在医院里，到现在还没醒。”

耿今安摸着脸上刚刚冒出来的一颗小痘痘：“哪家医院啊？”

“好像叫什么爱，爱……”。

“爱德华私立医院？”

冯宇川连连点头：“对，就是这家。”

苏北穆看了耿今安一眼，后者放下筷子，站起身来：“等我消息吧。”

冯宇川一把抓住耿今安，看着苏北穆：“你不是要让她去医院守着吧？”

苏北穆刚刚吃了一块鱼肉，抿着嘴，眼神递了过去——有问题吗？

“老板，小安是个姑娘。何大那边都是大老爷们，你让她去不合适。”

苏北穆咽下鱼肉，头不太眼不睁地说：“你怀疑小安的能力？”

耿今安拍拍冯宇川的肩膀说了句：“放心吧。”就走向落地门，回头喊了一声，“苏大哥，车我开走了。”

“钥匙在桌子上。”

耿今安走了，冯宇川再次拿起筷子：“老板，等会我们干什么？”

“先吃饭。”苏北穆拿起筷子，小口吃饭，每一口都要咀嚼好久才下咽。

冯宇川看他吃饭看得急得慌，端起饭碗狼吞虎咽。他一碗吃完，苏北穆还没吃掉半碗。他抹了把嘴，闲不住了：“老板，你是在法国那边生的，还是从咱这边过去的？”

“打听我隐私？”

“就随便聊聊嘛。”

“我们还没到可以随便聊聊的关系。”

冯宇川心里咕嘟咕嘟坏水——我就这么看着你，看你别扭不别扭！

苏北穆知道冯宇川在对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这并不影响他吃饭。

任凭冯宇川想把苏老板看出两窟窿来，苏老板面不改色照旧慢慢地吃完了一碗饭。

苏北穆放下筷子，拿起餐巾擦擦嘴角：“几点了？”

冯宇川有点郁闷地拿出怀表：“六点二十。”

苏北穆朝着门口的佣人说：“秦妈，泡壶茶。”

院子里亮起了灯，桌子上飘散着茶香。冯宇川只觉得眼皮子直打架，很想趴在桌子上睡一觉。再看对面的苏北穆，半垂着眼眸小口小口地喝着茶……

他到底想什么呢？打发小安一个姑娘去医院接触何大，自己在家里吃饭喝茶赏夜景。想着想着迷糊起来，靠着椅背半眯着眼睛。

不知道多了过久，苏北穆再问：“几点了？”

冯宇川迷迷糊糊拿出怀表：“六点二十。”

苏北穆闻言抬眼看着他：“把你的表给我看看。”

冯宇川顺手将怀表递过去。苏北穆看了看：“停了。”

“啊？”

苏北穆扬声问道：“秦妈，几点了？”

“七点四十了。”

苏北穆猛地站了起来，将怀表丢给他：“快走！”

自己的表居然停了，他等的是几点？顾不得多想，冯宇川立马精神，紧跟着苏北穆往外走。

苏北穆的脚步极快：“从我家到刘普生家步行最快要四十分钟左右，我要在八点之前赶到。希望街口能有黄包车。”

“为什么要在八点之前赶到？”

“一个很擅长预测天气的朋友告诉我，今晚八点后会下雨。”

冯宇川倒是不惊讶有人能预测天气，但是下雨这事跟现场有什么关系？

苏北穆越走愉快，说得也越来越快：“我们都知道刘普生跟马志在公寓里打了一架，时间大概在十一点半左右。你能推断出马志进入现场的大概时间吗？”

“肯定过了十一点了。”

“马志爬楼二窗户进去，那时候雨已经停了。但是他的鞋和手会沾上泥水，二楼书房的窗台上会留下他带着泥水的脚印。”

“对啊，这有什么问题？”

“你没看过窗台吗？上面除了一些碎玻璃碴儿并没有泥脚印。”

冯宇川的脑子转的很快：“不合理。”

“的确。所以，我要确定马志进入刘普生家究竟是什么时候。”

下雨，泥脚印，还有时间。

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岔路中央，四下看去并没有找到黄包车。如果跑过去，至少四十分钟。

正在二人焦急的时候，一个男人骑着脚踏车进入了他们的视线。冯宇川紧忙抓住骑车的男人：“我是巡捕房的，我姓苏。呸！我姓冯！车借我用用。”

男人当然不肯借，还要跟冯云川吵起来。苏北穆拿出几块大洋塞给男人，男人立刻将车奉上。

冯宇川看着那几块大洋，心说——败家啊！

败家也没时间重要。冯宇川跨上车，拍拍后座：“上来。”

苏北穆一扭腰坐在后面。

冯宇川看他坐的别扭：“你可抓紧了，我骑车快。”

“快骑！”

苏北穆觉得脚踏车骑得再快还能快到哪儿去？在几分钟之后，在几个颠簸之后，他老老实实地抓住了冯宇川的衣服。

冯宇川穿一边拼命的骑车一边喊：“我是人，不是驴！你不要再扯我后边的衣服了。快被你勒断气了！”说着腾出一只手来绕到后面抓住苏北穆的手，使劲扯到前面，让他搂着自己的腰。

一辆小小的脚踏车居然也被他骑出了风驰电掣般的感觉。看着快到刘普生家的时候，天上落下了雨。

苏北穆一个劲的催，快点，再快点儿。

冯宇川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使劲儿踩着车蹬。到了目的地，两个人从车上跳下来，脚踏车咣当一声倒在了草坪上。

苏北穆指着二楼的窗台：“你爬上去。”

“不是吧，你累傻小子呢？”他的抱怨并没有得到重视，苏北穆已经跑了进去。他只好手足并用地往上爬。

苏北穆先一步到了二楼书房打开窗，没想到冯宇川几乎跟他同步，踩着窗台跳了进来。俩人都看向窗台，上面果然留下两个泥脚印。

雨大了起来，不到五分钟，窗台上的两个泥脚印被冲刷的干干净净。

“案发当晚是几点停的雨，你还记得吗？”苏北穆问道。

冯宇川想了想：“大概是十点半左右。”

苏北穆抬眼看着墙上的挂钟自言自语：“十点半左右停了雨，十点半左右睡了觉，十一点半刘普生听见玻璃破碎声音，叫醒刘太太……”说到这里，眼睛忽然一亮，“你知道我在找什么吗？”

“你提问之前能给个铺垫吗？”冯宇川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到苏北穆的眼睛里一片澄净。这这样一双眼睛盯着……

他败下阵来：“马志进入刘普生家的时间并不是十一点半，而是在雨停之前，也就是十点半之前。那个时候刘普生和刘太太已经回卧房睡觉了，而刘普生是在十一点半左右听见的声音，他听见的声音很有可能并不是这个房间玻璃被敲碎的声音。换句话说二楼窗户被敲碎是在他们俩睡觉之前就发生了。你想要的是这栋公寓的房间里有没有第二扇被敲碎的玻璃，或者是打碎的东西。而这个东西不在客厅。对吗？”

冯宇川将他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苏北穆不禁对这个人再次刮目相。

冯宇川叹了口气：“那天我回来走了好几遍，其他房间没有任何损坏。”

苏北穆的脸上毫无变化，仍旧看着冯宇川：“所以，你能确定刘普生真的听见了什么声响吗？”

这是什么意思？

“我一直很好奇。”苏北穆说，“如果刘普生和刘太太的关系真的像外界传言的那样不和，刘普生还会将太太反锁在书房里吗？”

这就值得好好琢磨琢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