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威仪圣言

顾妩挑了挑眉，琴瑟和鸣，永结同心。多么好听的两个词，试问哪个女儿家大婚时会没有这样的祈愿？

这丫鬟话说的讨巧，若是碰上其他任何一个新嫁娘，哪怕只为了这么一个好兆头，也会放她一码。

可顾妩不在乎。

这个念想她曾在夜深人静之时，辗转反侧想了不知多少遍。

可后来日子久了，她也知晓不过是个奢望。人没了情爱，也许还能活的更好，也就不再想，不在意了。

“你若也想去徐美人的院子，一并去那跪着就行，不必绕圈子。”

轻飘飘的留下一句话，顾妩转身关上房门。

这样的事，是之前素以宽仁和善，事夫至诚而闻名遐迩的大齐太后绝对不会做下的。

顾妩如今做了，心底却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

她环视房间，满目喜红不再觉得刺眼，锦被上的交颈鸳鸯，也掀不起她心中丝毫的波澜。

那对在她梦中无数次孤独燃烧到天明的龙凤烛，现在看过去，和寻常蜡烛也没什么两样。

她曾经温柔贤淑谨小慎微，是为了保全自身，也是迎合聂承恪的喜好。可装了一辈子的端庄淑女，她想要的，一样都没能如愿以偿。

既然如此，何必继续装下去呢？

顾妩抬手扯下固定凤冠的簪子，卸下凤冠随手放到桌上，满头青丝如瀑一般倾斜而下。

因为动作太过粗暴，顾妩头皮隐隐作痛，她一双眼里，燃着的却是痛快肆的火。

金玉腰带落在地上发出声响，刺绣繁复华美的嫁衣被扔到屏风上。

耳坠镯子一应饰品也丝毫得不到怜惜，散乱的铺在地上。

噗！

伴随着轻微的吹气声，整个房间忽的暗了下来，只余从槛窗外透进来的淡淡月辉。

顾妩掀开鸳鸯锦被，一夜好眠。

顾妩这一觉睡得舒坦，醒来时，天光已大亮，窗外一支迎春在微冷的晨风里独自开着，让人看了心情也好了起来。

她被聂珉囚禁在常宁宫中半年，寝殿里时时刻刻都点着着熏香或炭盆，门窗都是紧闭着的。

半年里她病的昏昏沉沉，偶尔醒来见到的，只有沉闷的帐顶和冰冷的烛光。

外面的景色，她已经许久不曾见到了。

门外伺候的丫鬟鱼贯而入，知道昨晚之事以后，即使看到一地的狼藉，面对着这个破落户出生的王妃，她们也不敢流露出一丝的不恭敬。

一时间，房间里的氛围竟有些肃静。

顾妩当久了太后，对宫人虽然宽仁，但威仪仍在，身边伺候的人也少有敢放肆的。

如今受着这些人的伺候，也没觉得异样，态度自然的让她们服侍自己洗漱穿衣，还吩咐她们从窗外折几支迎春花进来。

晴岚在一旁，越发觉得心惊。

昨夜这位新王妃闹了那样一出，满王府都惊掉了眼珠子。

都以为她是被气昏了头脑，不然不会才跨进王府大门，就接连触犯了王爷和徐美人的忌讳。

正常情况下，冷静一夜过后，这位王妃知晓自己犯了怎样的错误，如今合该是后悔难言，惴惴不安，想法设法去弥补才对。

可晴岚此时抬眼去看顾妩，只能瞧见她饶有兴致的摆弄着瓶里几支迎春花，将它们调整成更好看的姿态。

慌乱后悔什么的，在她身上没有一丁点儿存在的痕迹，实在是让人无法揣摩。

顾妩摆弄完迎春花，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自晴岚身上扫过，“对了，你去院中把人喊起来，让她好好收拾收拾。我说话向来算话，答应她的，不会食言。”

晴岚心头一紧，低声应是后退下。

满屋子丫鬟想起院中跪了大半夜的露华，行事越发小心，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顾妩望着镜中少女娇俏鲜妍的面容，挥手让准备给她上妆的丫鬟退下。

自己捡了妆台上各色胭脂螺子黛，一样一样的试过。

上辈子先帝驾崩，她连颜色鲜亮的衣服都没有再穿过。这会儿有了能好好打扮自己的机会，她怎么能浪费呢？

精心收拾完自己，顾妩出了房间，到了堂中，一桌丰盛的早膳已经摆在面前。

用罢早膳，顾妩施施然放下筷子，嘱咐回来的晴兰道：“我刚入府，府中有哪些姐妹尚不清楚，迟早都是要认识的，不如今日请她们来见上一面，也好熟悉熟悉。”

聂承恪不好女色，麟王后院莺莺燕燕却不少，全都是封地上各方势力为了讨好拉拢他而送来的。

其中背景来历最大的那一位，便是昨夜那丫鬟口中的徐美人。她的父亲，正是如今的麟王长史，执掌府中政令，算是河西除了聂承恪麟王外头一号的人物。

不然也不会被昨夜那丫鬟称之为麟王府真正的女主子。

……

“她是什么人，竟有脸喊我去请安？”

听见东院来人传话，徐美人先是吃了一惊，随即怒火烧上心头。

顾妩的身份背景，早在圣旨刚下的时候麟王长史就派人打听清楚了。

顾家本来也是世家大族，但子孙后代不中用，就缓缓落败下来了。

到顾妩的父亲顾淞时，顾家终于出了个拔尖的人物，总算有了起复的希望。

可顾凇在壮年时因救驾身亡，顾家虽由此得了承恩伯的爵位，但没了撑梁柱的家主，终究越混越差，到现在只剩下一个空架子，徒留表面的光鲜。

偏生是这样的顾家，不知因什么缘故，竟让顾妩得了一道嫁入皇家的圣旨，得以被许配给麟王聂承恪。

自打知道了这消息，徐美人就一直没能顺过气来，直到昨夜知道王爷才揭下顾妩盖头就领兵出了门，她心里才稍微好受一点。

现下听到她还没去找顾妩麻烦，顾妩就要她去请安的消息，徐美人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夫人莫要因一时意气而忘了大局。”徐美人身边的蔡嬷嬷规劝她道：“不去见王妃事小，因这事儿违背了府中规矩，惹得王爷不快就是大事了。”

提起麟王，徐美人打了个寒噤，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双眼里浮现出恐惧的神色。

她是在见到麟王真面目后，求着父亲主动嫁进麟王府的。可是嫁进来之后，她才发现麟王俊美恍若神人一般的外表下，藏着怎样暴虐可恐的性格。

自打他把府里所有人集在一起，让他们旁观违背府里规矩虐杀婢女的美人被两个士卒活生生的杖责成一滩肉泥，她才真正体会到传扬遍河西的杀神这个名号，究竟蕴含着怎样的含义。

自那以后，麟王府的人把规矩这两个字记在了骨子里。她对麟王聂承恪，虽仍然喜欢，但也怕到了极点。

见徐美人神色，蔡嬷嬷又安抚她道：“至于王妃本人，夫人不必担心。我听下面人传话，昨日夜里，王妃重罚了身边婢女，定是因为王爷离府之事。

她这等脾性，得不了王爷喜爱。本就是远嫁，在这麟王府里，没了王爷的宠爱，她日后如何，还不是任凭夫人说了算。”

听到这里，徐美人渐渐展颜，“嬷嬷说的有道理，我暂且忍她一忍。秋后的蚂蚱，也蹦跶不了多久。”

……

顾妩坐在正堂，麟王府所有姬妾都到了，莺莺燕燕坐了满堂，唯独一人姗姗来迟。

“妾忧心王爷出府领兵，昨夜彻夜抄写佛经，偶感风寒，故而来迟，望姐姐恕罪。”

伴随着温婉柔弱的声音，一个袅袅娜娜，穿着郁金裙的女子跨进门来，屈膝朝顾妩行了一礼。

而后那女子像是想起什么，恍然道：“妹妹不是故意提及王爷昨夜未留宿姐姐房中，只是事实，不吐不快，若是因此惹得姐姐不快，还请姐姐见谅。”

堂里一众姬妾面面相觑，这哪是道歉啊，这分明是在扎新王妃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