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穿刺

小时候，我总感觉黑夜过于漫长，漫长到让我误以为，黑夜的时间是归于停止和沉寂的，直到长大我方才明白，原来白天维度好分辨，光随着时间一直在跳动，而黑夜背后那块幕布过于漫长，让我感受不到时间的旋转。

又是一个清晨，我从睡梦中被老妈叫醒，机械式地按照生活常规进行着穿衣、洗漱、吃早点，寻找正常人生活常态。

今天早餐比往常讲究，我平日里都是楼下小店庆丰包子铺，而今天是老妈一早起床下厨熬的粥，炒的青菜，烙的葱油饼。我知道，从今天开始这是我饮食改善的第一天，肾脏出了问题，咸淡和油量一定要控制好，并且自家食材绝对没得说，肯定要比外面餐馆优质。

看着老妈精心准备的早餐，再看看老妈和老爸布满血丝的双眼，我心头一疼，这是我第一次心疼父母，也是头次觉得自己特畜生...不管有没有胃口，我坐在餐桌前大口喝着粥，吃着老妈烙的葱油饼，不断赞着老妈手艺。

见我胃口这么好，老妈老爸也难得露出笑容。

早餐过后，老爸开车带我和老妈来到协和医院。到达协和医院，我们先去看了病房环境；虽然空间不大，五脏却是样样俱全，房间有两张床、有沙发、茶几、空调、独立洗手间、淋雨、热水器、电视、应有尽有。

这病房就像个小宾馆，只是最大区别莫过于称呼不同；

宾馆里的床叫“床”

这里的床叫“病床！”

住宾馆里的人叫“客人”

住这里的人叫“病人！”

病房有一股浓烈的药水味充斥着我的鼻腔，我连忙走到窗前将窗推开，用力呼吸着外面的空气。老爸打量一圈，满意的点下头对老妈说：“环境不错，挺好的。”

“环境是不错，钱也没少花。”老妈正给我换着床上用品，她听着老爸的话不禁感叹一句，事实的确如此，昨天我和老妈去缴费时钱真心没少花。

只听老爸淡然说道：“有这个条件就花这个钱，没这个条件再说没有的。”说完，老爸走到我身边轻轻揉了一下我的脑袋，低头看着我，他那张国字脸上还是一如既往地严肃，只不过他语气带着慈爱：“要听医生和护士的话，有你妈妈陪着你，不要怕。”

我可怜兮兮地抬头看着老爸抿了抿嘴唇，眼圈开始泛红扑进老爸怀中，小声嘀咕着：“听说做透析很恐怖....”

原本以为老爸还能安慰我两句，让我心头暖一暖，可谁想老爸忽然硬邦邦来了一句：“总比病情恶化没命强。”

“这...”转变也太大了吧？

“行了，赶紧去忙正事儿。”老妈在一旁催促着老爸，老爸轻轻推开我刚要走，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连忙叫住老爸：“等一下”

老爸有些诧异：“怎么了？”

我拿出陆秋给我的银行卡递向老爸说：“这是陆秋和我分手时给我的银行卡，帮我还给他。”

“凭什么还给他？”老妈有些不愿意了，她开始埋怨起来：“那兔崽子薄情寡义，你和他在一起三年，可他呢？对你是一点感情都没有，那是什么？那是三年青春，你三年青春全都耽搁那兔崽子身上了，这三年你是怎么对他的？你对他比对我和你爹都好，可是结果呢？小丫廷的，见你得老尿毒症扔张银行卡就走了，什么东西啊....”

“好了”老爸打断一旁正在埋怨地老妈，听老妈说起陆秋他脸色很难看，老爸沉声道：“站在陆秋的角度和立场来说，他这么做没问题，就算他不为他自己考虑也要为他父母考虑。不过站在我的角度和立场，我无法原谅他对你的抛弃。行了，这张卡等你病好了之后自己送回去吧，我没空儿去找他。”

说完陆秋，老爸忽然低头看向我的双腿，老爸眉头一皱说道：“空了你去给女儿买个轮椅，走不动了你就推着她，带她出去晒下太阳透透风。”

老爸走了，我却有些傻在原地，老爸为我考虑的太周到了吧？轮椅都考虑了....

.........

我禁食六个小时后，穿着病号服前往透析室去进行人生第一场透析，一路上我腿有些发软，一想到“透析”心里就直打怵。

我来到透析室，恰巧看到两位病人正在做血透，看到这场面我有些头皮发木，那硕大的透析仪器上挂着盘根节错的纤维管，患者们地血液在塑料管里流淌、循环、过滤、回归、这画面实在是太刺激了，看得我身体内那一根根血管不由紧绷！

同时，我也察觉到透析室内存有一种气息，这种气息叫做“听天由命”它好像是从过去到现在被无数患者遗留在此。

我认真打量一番透析床上，那两名素不相识的病友，我确实在他们身上感受到和病房并存的气息，那就是“听天由命！”

我发现这两名患者看起来年岁并不大，一名差不多四十岁是男性患者，另一名是个小女孩，看起来也就十岁左右，可她小小年纪怎么就做上透析了？

看来做血透的并不只我一个人，我还有两名素不相识的病友陪伴。我妈看到那两名病友的血液在塑料管里循环流动，她整个人在原地忽然晃了一下，脸色有些发白，我急忙扶着老妈忙问道：“妈，您怎么了？”

说实话，在我印象中老妈没见过这阵仗，心理素质不过硬的人谁都见不得这个，尤其是一会我躺那...

“要不您先到外面找地方歇会吧。”一名护士走了过来，其实人家护士也是好心，她看我妈这岁数了，怕她见不得血。

老妈想留下，我挽着老妈手臂将她送出透析室。

当我乖乖躺在病床上，见护士在一旁准备各种流程时说不紧张那是假的。人家医用手套戴好消完毒，拿出我倍儿感熟悉的橡皮筋儿扎在我手臂上，又在我手臂较明显地两根血管上拍打两下，接着皮肤传来一阵微凉，那沾着药水地棉签，正滑动我那两根青色血管。

我不断在心中安慰自己，没事不疼，针一扎就进去了和小时候输液一样，可是当我看到那针头后彻底慌了；好家伙儿...这针长度尼玛能有五公分，针比火柴棍儿都粗....

“cào啊...”

心头刚升起那点儿勇气被这针吓没了...

我不禁一下坐了起来，指着护士手中的针惊呼道：“您拿的这是什么针啊...这么粗、这么长？姐姐，您没拿错吧？”

“错不了。放松，别紧张就疼那么一下。”护士淡定从容地安慰我。

这么长的针就疼这么一下？

简直睁眼说瞎话，这不胡说八道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双眼盯着那针突然打了几个哆嗦，护士见我不太配合就指了一下旁边正在做“血透”的两名患者说：“真没你想的那么恐怖，你看这位大哥，还有那边的小妹妹，他们每周要接受两次‘血透’从不喊疼。”

两次？什么病要接受每周两次透析？

那我呢？我这晚期患者一周要接受几次？

看着两名安静接受治疗的病友，我咬了咬嘴唇乖乖躺下偏过头，当我偏过头发现那个小女孩正在看着我，她面色苍白如纸，双眼空洞无神，她扬起嘴角对我笑，然后轻轻蠕动嘴唇说：“姐姐，不疼。”

我咬紧嘴唇看着小女孩，手臂传来微凉，护士捏着我的手臂，尖锐的针头扎进我的皮肤，缓慢伸入我的血管。我咬牙忍着，痛到忍不住流眼泪，脑仁一直在颤栗甚至有点缺氧。

“真棒，真坚强。来...手臂放松要不然这一针你就白挨了。”护士在一旁夸赞我，鼓励我。

针头彻底扎入后，肌肤和血管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我原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可是扎在手臂上的那根橡皮筋儿，护士迟迟没有拿下去，我转过头彻底傻住了，只见她又拿起第二支针，也就是医学称之为的“穿刺”

这根针头尺寸和扎进我血管的那根是相同的....

“这是要干什么，还往哪扎啊？”我话都说不利索了，一旁正在透析的大哥忍不住开口道：“你想在这躺五个小时，还是十个小时。”

“什么意思？”我奇怪地问了一句

“一根儿针头十个小时，两根针头五个小时。”随即这大哥又解释道：“这就和放血一样，一刀下去出血了，两刀下去大出血。”

“.......”我听着这比喻有些无语，问：“那多扎几根儿针不是更快吗？”

“死的更快”

“靠.....”

我闭上嘴再次偏过头，这次那个小妹妹睡着了，连给我个鼓励的人都没有了。我闭上眼睛对一旁医护说：“来吧，给我个痛快。”

见我这么说，人家也没犹豫还真就给一痛快。

手臂上橡皮筋儿终于解开了，我开始感到身体逐渐有些虚弱，也看到体内血液流进一根根空心纤维，然后听着透析仪器工作的声音。

血液被过滤净化，清除多余的水分，然后透析过的血液在回输；护士在一旁拿出吊瓶，按照比例进行钠盐补充。

我阵阵呻吟，其实开始后并没那么疼，可这种疼却要持续几个小时.....

在这几个小时过程中，我迷迷糊糊的记得老妈进来无数次，她在我耳边说什么我记不得了，只记得中途有一次口渴想要大口喝水，护士只给了我一点点水，让我润下嗓子。

最后一次醒来，我没见着老妈，透析室紧剩下我和护士，我好奇问向护士那小女孩和那大哥去哪儿了，护士说他们这次血透结束了。

结束了？原来最后的过程中，仅剩我自己一人在病房孤军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