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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患难真情,我错了

第14章 患难真情,我错了

书名:撒旦的复仇甜心作者名:深海本章字数:30290更新时间:2023-12-27 16:59:24

  但现在看着病床上的他,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又何尝不是他人生中的劫数呢?

  站在易诚的病床前,不自觉露出一副小媳妇模样的欧婉秋,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注意到除了同样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聂隐以外,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经在她身上转了一圈。

  以其“救兵”身份过来的慕容娇,自己心中虽另有其他目的,但总是要尽到些“职责”才好,毕竟她到现在可都还在把欧婉秋当成未来婆婆看待呢。

  “秋姨,您也别太难过了,我刚刚听易姐姐说,伯伯不是已经脱离危险了吗?只要好好休养,也就没事了。不过你们都是老夫老妻的了,竟然还能这么恩爱,真让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好生羡慕呢!”

  慕容娇心里虽然对易家当下是何情况一清二楚,但正常以她的身份,却应该是毫不知其“内情”的,所以她才故意如此感慨着。

  等到话音一落,她便如愿看到在场的易家人脸上,都或多或少微微有些变化。

  “哎,这有什么好羡慕的……”

  欧婉秋总算还留有一丝理智,听慕容娇一提点便立时反应过来——她可是来缓和家人关系的,必须好好演一场戏,以争取到更多的儿女谅解才行。

  三天前,当她在另一间VIP病房里独自醒来时,便意识到如果不能争取到家人的原谅,她只怕连惟一的儿子都会失去。

  所以她只在中心医院住了一晚,第二天便默默独自回到老宅,苦苦想了一天一夜才下定决心,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要先争取到儿女的支持。

  显然易诚他们如今已经认定,爆料出聂隐是顾文轩新闻的人就是她,但他们既然没有报警或是以其他方式惩罚她,也就代表他们至少还顾及着她是易家人。

  也就是说,虽然她犯下不小的错误,但终归没有给谁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所以只要她认错态度诚恳一些,放下往日总高高端起的身段,表现得积极一些,应该还有可能挽回家人们的心。

  只是这回欧婉秋没有再直接找妹妹帮忙,一来在经历过“染”公馆那件事后,她心中难免会有些不舒服,反复思量间也曾怀疑过欧婉春。

  二来自从少寒在华泽涵的订婚礼上,当众抢走了他的未婚妻聂隐后,华、易两家便开始有些相互疏远,而婉春又是华茂春的妻子,所以着实不太适合陪她出现在这里。

  然后她思来想去,也就只有慕容娇可以帮到她了,便打电话拜托了她来帮忙。

  至于她们没一起出现,而是选择前后脚到来,则是慕容娇提出来的办法,说是她若以“第三方”的角度说话,会更容易让人听信和接纳意见。

  “秋姨,你是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仅仅找个合适的对象就有多么难。更别说结婚后,能像您跟易伯伯这样,一起共历风雨地走过二、三十年的了。哎,如果我跟能心爱的男人迈入婚姻殿堂的话,只要也能像你们这样相守到老,我就心满意足别无所求了。”

  露出满脸向往的慕容娇,在说到“心爱的男人”时,特意把视线自欧婉秋转移到了易少寒身上。

  随即,她好像刚刚才看到他怀里还“藏”着个大活人似的,“哎呀”低吼一声,指着只留了个背影的聂隐,很是关心地追问起是什么情况。

  “寒哥哥,那是聂小姐吗?她这是怎么了呀?怎么一直挂在你身上,不理人也不出声的,难道她也病了吗?病得严不严重啊?”

  慕容娇虽不清楚在她到达前发生在VIP病房里的事,但是她早已把聂隐的底细给摸了个七七八八,所以就算不知道起因是什么,也大概猜得出她这应该是又“犯病”了。

  冷着张冰山脸,紧抿着凉薄双唇的易少寒,好像根本没听到她的话,竟是连嘴角都没有动上分毫。

  虽然没得到回应,但慕容娇面上丝毫没有表现尴尬或不高兴,很是自然地便又换个对象转移了话题,那姿态好像仍旧只是要跟易雅闲聊而已。

  “对了易姐姐,你听说了没?几天前在咱们市最有名的那个私人会馆里发生的事情啊?虽然媒体都没有报道,但是各种版本的传闻,都已经在网上被转得满天飞了。”

  听慕容娇提起私人会馆,易雅直觉地便想到他们本想围捕“大鱼”,结果却堵到了继母的那间“染”。

  不过略一思虑,她又暗自摇了摇头,毕竟那天除了父亲心脏病发入院以外,当时的场面也没有什么好让网友们八卦的。

  “其实具体情况我也不太了解,只是无意间听我美容会馆的一位客人提起过,好像说是在一个什么外国富商,在那里订的包间出了事。具体什么原因也没人清楚,就是突然出现了好些特种兵,还拿着重型什么的。听说那个房间都被轰得都面目全非了,以至于到现在那里还暂时停业呢。”

  明明亲眼见过的事,慕容娇却摆出副不知情者的典型八卦表情,而且还越说越是兴奋。

  “后来我好奇,就又上网查了下,流传最多的版本是说,有个大兵抢走了当时包间里一个女人,所以好多人断定这是次多角恋引发的血案。还有人说,那个女人当时正跟五、六个外国男人在……呃,你懂的,就是在那个啦!虽然我怎么也想不通,那么多男人和一个女人怎么能……咳咳,更离谱的是,他们说那些被撞破好事的男人,还都已经是当天晚上的第二波了呢!”

  半真半假,假中有真,真中又有假的“传言”,往往是最具杀伤力的。

  三天前功败垂成后,慕容娇一怒之下屏蔽了林洛染,所以现在她所做的一切,都是靠自己计划编排出来的。

  “易姐姐,你说现在的女孩怎么这么放纵啊?竟然能开放到这种地步……但我更无法理解的是,那个大兵怎么还能把这种女人当宝儿一样看待呢?竟然还大张旗鼓地费那么大力气,就为在男人堆里把那贱……把她给抢出来,哎……”

  最后的一声叹息,慕容娇用上的心思尤其多,把所有不能尽言也不好言表的话,都极为暧昧地包含在了这一声“哎”中,并就此中断了讲述和评价。

  完全不明情况的易雅,听得一愣一愣的,不过心中虽对如此不知廉耻的女人有些鄙视,但碍于身份并没有过多评价,只是含糊地应了两声。

  同样听完慕容娇“转述”的那些话,原本纹丝不动偎在易少寒怀里装鸵鸟的聂隐,突然浑身发冷地颤抖起来。

  那些男人,已经是“第二波”了?

  “你……你说得那些,都是……真的吗?”

  由于还埋首在男人宽厚的胸膛里,聂隐颤巍巍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嗨,什么真的假的呀,又没人在现场亲眼看到,不过都是道听途说。聂小姐不会当真了吧?不过,其实现在社会这么开放,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女人一但下贱起来,跟几个男人一起‘玩’,倒也算不上什么稀奇事了。”

  笑容无比乖巧温和的慕容娇,却居心险恶地刻意咬重了“女人一但下贱起来”几个字。

  这些话都是她经过精心设计的,等的就是一个能说给聂隐听的机会。

  当天的事情,除了她们几个谋事者以外,无论是被灌了迷药和媚药的聂隐,还是后来营救时才赶到的易少寒,都不知道全过程是怎样的。

  所以不死心的慕容娇便抓住这个漏洞,充分利用起那段他们都不清楚的空白期,编辑造出最为不堪的几种传言,再找人在暗中宣扬了出去。

  而她当着易家人的面讲出来的这个版本,则是她自己最为“偏爱”的,也是她曾经最想达到的效果。

  就算这些传言不足以为信,但正所谓三人成虎,只要讲的人多了、听得多了,她就不信哪个男人心里能不为此生出芥蒂来!

  只要易少寒对聂隐起了一点疑心,她的攻坚战就成功了一半。

  因为,怀疑的种子一但埋下,终究会慢慢破土而出,渐渐生长壮大起来。

  到时候,他嫌弃、抛弃那个被视为人尽可夫者的贱女人,不过就是迟早的事情。

  可惜她这种小伎俩,对付别的男人或许还可能有效,对付冷厉如恶魔撒旦一样的易少寒,却只会成为自暴其短的愚蠢把戏罢了。

  “慕容小姐,既然你未曾亲眼所见,却学着那些没有道德心的人,到处胡乱传播这些污秽谣言,难道就不怕平白折损了你们慕容家的威名么?更何况你还是个未出嫁的姑娘,却整天就只关注这些龌龊极致的八卦,而且竟然还公开讨论那些扭曲变态的人才有的‘私人爱好’……我真为你的父母感到悲哀。”

  易少寒极少会一口气说出这么大段大段的话来,尤其是跟女人,这更可谓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如果他不是话里话外都透着贬损,且字字伤人蚀骨,慕容娇说不定会为了肯跟自己说这么多话,而感动到热泪盈眶。

  但现实却是,她被全心爱恋着的男人当着其家人的面,给骂成了不知廉耻,甚至有辱家风的不德女子。

  那种前所未有的屈辱感所带来的痛楚,让她觉得就好像被人生生徒手划破胸膛,将心脏给硬生生拉扯而出,再丢到地上狠狠地践踏成血肉模糊的肉泥般,痛得她连每一根汗毛都在颤抖着。

  若论起攻心、毒舌的本事,易少寒又岂输给慕容娇这个被宠坏的娇小姐呢?

  要不是碍于家人们在场,而怀里的人儿又抖得越来越厉害,对于她这种自掘坟墓式的“挑衅”,他绝对会让她尝到比现在更痛不欲生的滋味!

  其实,看在慕容傲的面子上,如果慕容娇是拿别的事情胡闹,易少寒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与这小丫头计较。

  但是她却偏偏触到了雷区,竟然敢做出让聂隐伤心难过的事情,这绝对是他最无法容忍的!

  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慕容娇,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心里那恨自是不必说了。

  不过她恨的,却并不是刚刚明训暗损了他的易少寒,而是被他像宝贝般紧紧护在怀里的聂隐!

  要不是这个贱女人,她的寒哥哥怎么可能会这样对她?

  “少寒,你这话说得可有点重了,我看慕容小姐不过只是太看不惯传言中的那个女人而已。如果传言是真的,连我都会因为同是女人,而感到为那种女人羞愧的。”

  易雅自是不知道那传言里的故事真相,她只是觉得弟弟的表现有些失常,不愿因这点小事跟慕容家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众所周知,这位慕容娇小姐,可是X军区慕容司令最宠爱的掌上明珠,稍有差池便有可能得罪到老司令员。

  也不能怪易雅太过势利,实在是这慕容氏在这几十年间崛起得太快,且又是军政商等多领域发展。就算他们与军权人物接触机会较少,但慕容氏背后还有着个MR国际不是?

  若论起整体影响力,依慕容氏当下的如日中天,易氏再加上顾氏,只怕都难以望其项背。

  “还是易姐姐好,寒哥哥都只会凶我……我真的只是觉得那样的女人太……算了,既然寒哥哥不爱听这些,我还是不说了。”

  得到易雅的“支持”,正自尴尬的慕容娇立时便顺着台阶下,反正她目的已经达到,完全没必要把情况闹得更僵。

  “你们聊,我们先回家了。”

  当下显然不方便跟易雅解释,而易少寒也根本没打算解释,毕竟聂隐那段虽有惊无险却太过难堪的经历,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眼看易少寒说走就要走,好不容易才能见他一面的慕容娇登时急了,脑中还没想好挽留的办法,双手已经比思维反应更快地,一把抱住了他的手臂。

  “寒哥哥,人家都好久没见到你了,至少也要一起吃个饭再走嘛。”

  情急之下,慕容娇只能想到这么个在牵强中,至少还比较合情合理的挽留方法。

  “不了,没胃口。”

  故意没有说明是没胃口吃饭,还是对着她没胃口,总之撂下最后三个字,易少寒便挣脱手臂,打横抱起聂隐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整个过程快得欧婉秋想替她劝一下儿子,都没来得及开口,只余尴尬地半张着嘴。

  徒留下再也掩不住满目怨毒妒火的慕容娇,还保持着双臂环在半空的姿势,怔怔望着他离开的背影。

  心,碎了一地。

  ……

  一路步履如风地下楼到停车场取车,直至把聂隐小心翼翼地放到副驾驶位置后,易少寒浑身生人勿近的酷寒气息,才奇异地被心疼的温柔取代。

  “宝贝儿,别听她乱说,她那是因为嫉妒你,所以故意在编造谣言骗你呢。”

  易少寒果然是一眼就看透了慕容娇那点小心思,当然更主要的是,他那天是亲自救聂隐出来的,后来还亲自“献身”为她消解了媚药的药力,再清楚不过他的隐宝儿有没有被别的男人伤害了。

  可尽管他极尽温柔地讲解劝慰着,聂隐却还是将自己瑟缩成了一团,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似乎根本没听到他的话。

  停车场终究不是长待的地方,心知一时半会儿她怕是缓不过来,易少寒便决定带她先回故里再另想办法。

  开车前,他先帮聂隐细心地系好了安全带,然后才踩下油门驶离中心医院。

  由于临近下班高峰,所以主要干道上的车已经比较多,易少寒始终惦记着聂隐的安全,所以很是有耐心地跟着长长的车龙缓缓前行,没有丝毫的烦躁。

  “宝贝儿,晚上想吃点什么?”

  车流因为红灯而暂停,易少寒趁机又试着跟聂隐沟通,故意将语气放得像往常一样轻松自然。

  这次聂隐显然听到他问的话了,但她转过来的目光仍有些涣散,而且微干的双唇动了动,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易少寒心上一阵抽痛,抬手揽住她的脖颈,跟着温柔的吻便落到了她唇上……

  叭叭叭……

  前方信号灯早已变了颜色,后面的车纷纷不耐地按起喇叭来。

  就算你丫是能亮瞎众人钛合金狗眼的法拉利超跑,也得遵守交通法规不是?

  “乖宝儿,等回家爷再好好满足你!”

  尽管意犹未尽,易少寒也不得不暂且告别怀中的温香软玉,踩下油门继续前方未完的行程。

  而聂隐被他这通缠绵热吻后,苍白的脸色微微沾染上一抹嫣红,还残留着他吻后余温的双唇已被润泽得红艳艳的,犹如新鲜的大红樱桃般诱人。

  再加上那还没有完全醒神的迷离水眸,正欲语还羞怯地凝视着他,易少寒不由得又有些心猿意马,但他也没忘记自己正开在十字路口,赶忙抽回视线望向路面,不敢再看身边那“致命的诱惑”。

  就在这易少寒难得失神的瞬间,他的深蓝色法拉利超跑正好处在十字路口中心位置,而左右两边明明亮着红灯的车道里,忽然有一辆中型货车突然冲出。

  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前一秒还招来无数羡慕妒嫉恨目光的法拉利超跑,直直被那辆中型货车,给一路撞到了对面车道正等红灯的车上,又顺势波及其后数辆车被“逆向追尾”后,方才止住冲力。

  一切,不过只发生在数十秒间,任易少寒的反应再快、跑车的提速再快,也终究难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逃离。

  所以当眼看着货车撞上来时,他第一反应就是捞过聂隐紧紧护在怀里,几乎同时他们连车带人就处于了失控状态。

  在中心医院附近最为繁华的十字路口,突然出现如此几车连撞的严重车祸,不仅司机们惊呆了,连周围的群众都看傻眼地好半晌没反应过。

  直到有人喊了声“货车司机跑了”,众人才纷纷反应过来,有的赶忙掏出手机——拍照发微博朋友圈,有的火速上前围观,还有胆子更大些的凑得更近,想看一看那已然被撞得面目全非的豪华起跑里,还有没有活人……

  总之,现场陷入一片混乱。

  但大多数人都只是忙着看热闹,不仅没人去管夺路逃跑的肇事司机,甚至连报警、叫救护车这种事,都是被追尾的司机们打的电话。

  而此时的深蓝色法拉利超跑,还处在被中弄货车的车头,及另一辆原本好好停着等红灯的私家车车头给夹在中间。

  车内,早已一片凌乱不堪,驾驶席上的男人仍将副驾上的女人紧紧抱在怀里,他们身上都沾满了狼狈血污,也分不出是彼此谁的,让人看不出他们究竟是死了,还是仅仅晕过去了而已。

  在越聚越多的重重围观群众外,处于街角的咖啡厅内,一个坐在窗边视野最好的位置上,带着大号墨镜的贵妇,正透过玻璃窗,遥遥望着外面那惨不忍睹的车祸现场,唇畔却勾起抹意味不明的浅笑。

  不多时,手机铃声响起,贵妇人的视线未变,很是从容地接起电话。

  “恩,做得不错……放心吧,钱一分也不会少给你的……我劝你还是出国去躲一阵子吧,无论易少寒是否活得下来,你肯定免不了要被易家人和警方搜捕的。”

  路口的车祸现场,警车与救护车已然先后赶到,凑热闹的围观人群开始被疏散。

  “姐,我在这里呢。”

  早已经挂断电话的贵妇摘下墨镜,向驻足在门口观望的另一名贵妇打扮的中年女人挥了挥手。

  “春啊,你突然约我出来做什么呀?”

  来人正是刚刚从中心医院赶过来赴约的欧婉秋,因为妹妹电话里说有急事要找她,所以她可是一路小跑过来的,额头都隐隐渗出层细密汗珠来。

  “听你说姐夫住院了,我想过来看看,但又怕易家人不欢迎我,就想找你出来先商量商量。”

  欧婉春嘴角的弧度加深,弯弯的双眸似乎盛满了暖光,但眼底深处渐盛的阴冷寒芒,却几乎快要掩饰不住了。

  “说来真够吓人的,你是没看见,刚刚那么大一辆货车闯红灯,把一辆正常行驶的深蓝色法拉利,给生生撞到我眼前前的路面上。那么好的车,愣是被撞成了夹心馅饼一样,也不知道里面的人还能不能活得下来……”

  原本没什么心情听妹妹讲八卦的欧婉秋,当听到“深蓝色法拉利”时,脸上骤然间血色尽褪。

  不会……那么凑巧吧?

  A市中心医院。

  急救室前,欧婉秋脸色惨白得犹如水鬼,诡异地麻木着没有任何表情。连双眼都是一眨不眨的,目光僵直地瞪视着刚刚易少寒被推进去手术的那扇门。

  她脑中明明一片空白,但又似乎还困在适才医生、护士们忙乱成一团的嘈杂里,总之就是一片让人心惊的混乱。

  丈夫才刚刚从ICU转到VIP病房,儿子又浑身是血地被推进了急救室,而且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他的伤势绝对不容乐观。

  到底是怎么了?难道今年是他们易家的灾年吗?

  为什么她最重要的人,一个又一个地出事,而且都危及性命?

  欧婉秋的脑子乱得快要炸了,可是她却不敢放任自己流泪,只怕一但那份深深的恐慌情绪被发泄出来,她便会承受不住地彻底崩溃。

  越是这种时候,她越不能崩溃,她必须撑住才行,因为她的儿子还在里面生死不明,正是需要她来守护的时候!

  “姐姐,你不要那么紧张,会没事的。幸好车祸现场离中心医院近,没怎么耽误就送过来了,而且这里还有最好的医生,少寒他肯定会没事的。”

  紧紧握住姐姐冰一样凉的手,欧婉春轻声安慰着,面上带着淡淡的忧伤怜悯,好像很是理解姐姐的痛苦,并真心在为姐姐担忧。

  “你不要这样吓我,姐,你有什么话就跟我说,别闷在心里,会闷出病来的。你现在的心情我全都能理解,相信我,想哭就哭出来吧,还有我在呢。”

  没错,欧婉春的确非常能理解欧婉秋的心情,毕竟不久前,她的儿子也是满身鲜血,生死一线地被送进了急救室。

  “哎,说来也真够邪性的,少寒跟泽涵这兄弟俩,竟然一先一后地都出了事,而且都算得上九死一生。当然,更巧的是,竟然都因为一个女人……泽涵那孩子是个死心眼儿的,这伤还没好的,就已经忘了疼,整天问我姓聂的丫头怎么样了,真是气死我了!”

  见欧婉秋仍旧紧抿着泛白的唇不说话,欧婉春索性报怨起自己的烦心事来,看似只是跟姐姐聊聊知心话,但这话中的内容却是再精准不过地,直刺人心。

  “姓聂的丫头?”

  果然,一听妹妹这话,欧婉秋脑中嗡地一声响,满心苦闷积郁得就快无法负荷的怨气,终于找到了最为合理的宣泄口。

  “对,这一切都怪那个姓聂的丫头,她就是个祸害人的丧门星!这次少寒要真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拼死也要让那个害人精陪葬!”

  欧婉秋终于开口了,无论是阴鸷扭曲的表情,还是咬牙切齿的尖锐声音,无不透露出对于聂隐的深恶痛绝,仿佛恨不得现在就把那害惨了她儿子的死丫头给生剥活剐了才解气。

  “姐姐,你别说不吉利的话,少寒他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

  嘴解悄然扬起的一抹讥诮浅笑,在欧婉春柔韧劝慰间已被掩饰得无影无踪。

  “对对对,少寒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不过,就算少寒这次能死里逃生,我也不会放过那个丧门星的。这回,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允许她继续纠缠活塞的,无论用什么手段,我必须让她给我滚得远远的……”

  过去的欧婉秋虽然也是厌恶聂隐的,但大多都源于那是聂岚的女儿,但现在她对聂隐则是满心怨毒憎恨。

  如果易少寒这次无法幸免,那么她绝对会用尽一切办法,让聂隐为之陪葬的。

  就算易少寒死里逃生,她也同样会宁可豁出命去,也要让聂隐再也没办法接近自己的宝贝儿子!

  总之,欧婉秋跟聂隐之间的深仇大恨,于此刻正式结下。

  自此后,恨之入骨,水火不容,

  而说到聂隐,发生车祸时她虽被易少寒紧紧护在怀里,但那么严重的车祸,她自然也不可能毫发无伤。

  同样是中心医院,另一间的急救室门前,焦灼等候的则是顾文轩。

  早在易少寒与聂隐被送来抢救时,顾文轩和易雅就收到了他们发生严重车祸的消息。

  易诚才刚刚脱离危险期,这么大的事自然是不敢告诉他的,所以两人一商量,还是把易雅留在VIP病房守着父亲,少寒那边自是有欧婉秋守着,而心中吏担心自家女儿的顾文轩,就跑到了这边等候。

  顾文轩来时聂隐已经被推进去手术了,不过他虽没看到女儿的伤势如何,却也听说到了些情况,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就再难放下。

  他这个可怜的女儿,怎么就这么命苦呢?

  生来就没有爸爸陪在身边,才十岁时惟一的妈妈又跳楼自杀了。现在,好不容易遇到个真心相爱的男人,又“找到”了生父,眼看着就要过起幸福快乐的生活,却又在这种时候遭遇重大车祸。

  为什么老天爷就不肯让她好过呢?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又到底是谁的错?

  越想心中越是烦闷,越想脑中越是混乱燥郁,可是除了在这里胡思乱想,他这个还未曾为女儿曾尽过一天父亲责任的父亲,又还能为她做什么呢?

  分分秒秒,度时如年。

  当日落月升,伤势相对较轻的聂隐,当先被推出了急救室。

  顾文轩一路跟着医护人员去了ICU病房,看着女儿好像突然瘦了一大圈的憔悴模样,心里好像有刀子在一片片割肉般疼。

  医生说聂隐算是幸运的,毕竟是那么严重的车祸撞击,中型货车可是直接把法拉利超跑给撞成了一堆废铁,所以里面的人能存活下来,就已经是种奇迹了。

  所以聂隐虽然手臂、大腿以及身上多处骨折,半边脸也被碎玻璃等物划伤,但至少已经没有生命危险。

  另一位同在车里,公认伤势更重的当事人,显然就没这么幸运了。

  时间不停流逝,只见医生、护士们出来又进去,却迟迟不见“手术中”的灯熄灭。

  等到易少寒被推出手术室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自从回到医院,始终没有掉一滴泪的欧婉秋,见到病床上形容枯槁如死尸般的儿子时,终于抑不住地崩溃大哭起来。

  那般痛彻心扉的悲鸣,久久回荡在冷冰冰的医院走廊里,引得闻者都为之心碎。

  但是,不管伤势有多么重,易少寒终究是活下来了。

  浑身插满各种管子,四肢被包得好像木乃伊一样的易少寒,在ICU病房里睡了很久很久,久到让人以为,他永远都不会再醒来。

  因为还有好多后期手术要做,他隔一阵子便又要被推进手术室,使得欧婉秋等人跟着提心吊胆寝食难安,看着病床上的他越来越消瘦虚弱,他们又何尝不是一日比一日憔悴呢?

  当易诚知道儿子也与他一样同住在中心医院里时,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那天,易少寒终于被医生宣布,可以离开ICU重症监护室,送进普通的VIP病房。

  这对欧婉秋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让她高悬已久的心总算可以略略放下几分,紧绷到快要断裂的那根弦,也终于可以慢慢缓和放松些了。

  不过虽然转到了VIP病房,但易少寒的精神状态依然不是太好,每天还是昏睡的时间多,清醒的时间少。

  病房里每天来来去去那么多探病的人,大多数都只能来看看他沉寂的睡颜,感叹或安慰一下家属,再摇头惋惜地离去。

  “您回去休息一下吧,都守在医院一个月了,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的。”

  亲眼看着继母这几十天是如何煎熬过来的易雅,心中也不禁放软了几分,对之前她做的那些事,已经不想再去过多纠结了。

  家里近来接二连三地出事,且还都是人命关天的,现在折磨得他们只求家人平安,哪里还有心思追究其他事情?

  “没事,我回家也照样吃不好睡不好的,倒不如在这里看着少寒,心里还能踏实点。小雅啊,这一个多月,你才是最辛苦的呢。不仅要照顾医院这边,还要忙公司的事,你看你,人都瘦了一大圈,妈看着都心疼……”

  欧婉秋之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家里人能原谅她一时糊涂犯下的过错,所以如今易雅主动关心起她来,她自然是真心高兴的,所以对这非亲生长女的关心,也比以往都更为真挚。

  要不是之前被欧婉春诸般的算计挑唆,欧婉秋其实根本不会想到要害易雅,因此如今再想起之前做出的那些糊涂事,怀有的份愧疚之情更甚,也就会想对长女更好一些,权当是小小的补偿。

  “瘦点多好啊,过去我想减肥还总是不成功呢,现在多好啊,以前穿不了的漂亮衣服,也都能穿了。”

  父亲已经可以下床自由行走,而弟弟也总算脱离了生命危险,事态似乎都在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所以易雅便也有了自嘲逗继母开怀的心情。

  正所谓患难见真情,他们终究是一家人,在这危难时节里又谁都没有放弃彼此,在共患难中,感情自然是升温最快的。

  无论对聂隐如何仇恨,但欧婉秋对易诚的爱,从始至终却都是真诚的。

  因此,爱屋及乌,其实她心里也一直希望,易雅能真正接受她这个继母,让两人间如亲生母女般没有隔阂。

  现在,一家人因前所未有的苦难,变得前所未有的团结互爱,也未尝不是种因祸得福。

  A市中心医院,VIP病房。

  就在易雅与欧婉秋有说有笑时,欧婉春拎着两个保温食盒走了进来。

  “哟,你们母女俩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欧婉春笑得双目弯弯,但看到姐姐那痛苦沉郁了一个月的脸上,重又绽开笑容时,心底溢出的却是刺骨的恨意。

  “春姨来啦?正好,您帮我多陪陪妈吧,我也得回去旁边的病房看看我爸了,你们慢慢聊。”

  过去的一个月里,原本计划着是要三个晚辈轮换着照顾父亲,哪曾想到最后变成每个人都闲不着。

  易雅每天是公司与医院两边跑,主要负责照顾易诚和突然少了总裁坐镇的易氏集团,那种疲于奔命的状态可想而知何其忙碌。

  欧婉秋则是自易少寒被送进中心医院起,就没再离开过半步,有什么日常需要的东西,也都是叫人送过来,她的活动范围除了儿子所在的ICU,最多也就是不时去丈夫的病房里看看他。

  而顾文轩的状态与妻子类似,除了要照顾聂隐以外,倾城国际那边自然也少不了他这个绝对核心人物。

  不过同在一间医院,甚至如今都同在一层楼里的VIP病房住院的三个人,状态却天差地别的绝不相同。

  最早入院的易诚是一天一天在渐渐康复,来看他的人也大多都神采飞扬;而易少寒则是因为伤重,而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但总体来说,由于身份、地位和影响力都在那儿摆着,所以易氏父子的病床前,每天都是“车水马龙”好不热闹,从鲜花水果到各种营养品,来往探病者好像相互攀比着似的,能送多贵重就送多贵重。

  相比之下,聂隐所在的病房就显得尤其冷清了。

  身在学校的顾峋根本不知道家里发生了这么多大事,自然也就没过来探望,而还在碧水医院住院的华泽涵,也同样成为了被屏蔽者。因此除了每日必会出现的顾文轩外,也就只有易诚、易雅和陪着柳飘飘三五不时探望一眼的周荐言来过这间病房。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注定如此。

  要是被一直没有彻底清醒过的易少寒知道,肯定又要为他的宝贝儿好一番心疼吧?

  也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什么,从ICU病房转出来后一直还在昏睡的易少寒,当欧氏姐妹在旁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时,渐渐醒来。

  “妈……是你么?”

  仅寥寥四个字,且还说得断断续续极其微弱,但却霎时抓住了欧婉秋的耳朵。

  “少寒?哎呀少寒,我的宝贝儿子啊,你终于醒了!”

  欧婉秋红着双眼跑到病床前,却又只能架着双手,除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儿子的脸,哪里都不敢乱碰。

  医生说,他能活下来就是个奇迹!

  “小隐……她,怎么样了?”

  尝试着想要微微转动脖子都无法做到的易少寒,却连自己的状况都没有问,隐约想起应该是因为车祸在变成这样,便立即只顾得上关心聂隐现在怎么样。

  他却不知道,好不容易等到他终于有意识地醒来,最先关心的却是聂隐,给欧婉秋造成的是多大的打击与心痛。

  “她死了!”

  几乎是想也没想,欧婉秋便自齿缝间挤出这三个字来,她是真的希望那害人精已经死掉才好。

  “不……不可能,我不相信!”

  刚刚醒来,易少寒的声音本就撕裂般地暗哑,听闻聂隐死讯的痛苦激动,更是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好似自地狱爬出来般,阴鸷冷厉得惊悚骇人。

  “儿子,儿子你别激动,你这身上都已经伤得没处好地方了,还管那个祸害干吗?要不是因为她,你哪里会伤成这样?乖,听妈妈话,千万不要乱动,小心身上的这些伤!你这命可是好不容易才保住的呀,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就是在把妈往死里逼呢!”

  欧婉秋早已经泣不成声,轻轻扶住记忆中他惟一伤势较轻的肩膀,大滴大滴的眼泪噼里啪啦地不停往下掉。

  “少寒啊,别怪你妈,姐姐她也是怕你醒不过来才急成这样的。你不用担心,聂隐她没事,你当时根本不顾自己地那么护着她,她又怎么会死呢?听你妈妈话,别乱动了,不然万一崩开了伤口什么的,痛在你身,更是痛在姐姐的心哪。”

  跟着姐姐走到病房边的欧婉春,也苦口婆心地劝说起来,但那话中却分明有别有深意,只怕落在不同人的耳朵里,便会产生不同效果。

  只是当下,显然无论欧婉秋还是易少寒,都无暇注意到这些细节了。

  “她真的没事?”

  易少寒的眼睛已经可以彻底睁开,视线也渐渐清楚,只是声音仍然像生了锈似的,沙哑得不成样子。

  “恩,跟你姨妈说得一样,当时你那么不要命地护着她,她又怎么会有事呢?现在你更应该关心关心自己吧?医生说你醒来只是个开始,接下来可是还有好多更加严峻的考验等着你呢。要是一个弄不好,很有可能以后你这双腿就没办法正常行走了,甚至永远瘫痪都有可能!”

  这并不是欧婉秋在心疼愤慨之下的危言耸听,那么严重的一场车祸,易少寒伤得最重的就是双腿。

  虽然经过顶级医生们的几次手术,已经把能接上骨头都接上,能修复的伤口都修复,但此后的康复情况也不容乐观。患者的自身修复能力,以及后期复健等,都可能直接影响到最后的康复程度。

  “好,她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短短的几句话,再加上突然大起大伏,好像就已经耗尽了易少寒的精力。

  在听母亲亲口确认了聂隐没事后,他便又缓缓阖上双眼,迷迷糊糊地再次昏睡过去。

  其实在过去的一个月里,这并不是易少寒第一次清醒,只是过去的几次“醒来”,他都是完全没有意识的状态,别说开口讲话,就连眼睛都只能微微睁开一条缝细。

  因此可想而知,欧婉秋对于这场短短的对话,有多么欣喜若狂。

  当然,如果不是儿子的第二句话,就是问到聂隐那个丧门星,她的心情肯定会更加愉悦。

  “好啦姐,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少寒总算醒过来了不是?他被那姓聂的丫头迷得有多深,咱们又不是不知道,只要人没事就好,其他的……哎,索性就随他去好了。”

  欧婉春自是极懂察言观色的,对于相处四十多年的姐姐更是再了解不过,这段明里安慰,暗里挑拨的话说得恰到好处。

  恰到好处地提醒了欧婉秋,要是再不有所行动的话,等到易少寒身体康复起来,能够自主行动了,再想把聂隐从他身边赶走,必然难上加难。

  “随他去?哼,继续任他们在一起的话,早晚有一天,我的宝贝儿子会被那个小贱人给害死!”

  微微眯起满是阴鸷凶光的双眼,欧婉秋脑子开始飞速运转,想的全是如何让聂隐在他们眼前彻底消失。

  “姐,那丫头不是半个月前转到VIP病房不久,就已经醒了吗?现在,断了的胳膊腿虽然还不能乱动,但应该已经能像正常人一样说话吃饭了吧?怎么说也认识一场,咱们,是不是应该抽空过去看看她呀?”

  一边观察着姐姐的脸色变化,欧婉春一边适当提醒着她该如何“前行”。

  易少寒的短暂清醒,让欧婉秋欣喜激动过后,原本为担心他而有些混沌的心智,也跟着渐渐清明起来。

  聂隐的问题她当然必须去解决,可是妹妹争着“挑拔”的话,却让她嗅到些之前没能察觉的异样。

  “那小贱人自是要去看的,但也不急在这一时。春啊,我忽然想起件事来……你说,那天怎么会那么巧呢,你打电话约我到医院附近的咖啡厅见面,结果我到那儿正好看到少寒的车被撞得面目全非了。”

  终于能够冷静思考的欧婉秋,其实论起智商与心机,并不比妹妹差,谁让他们不仅有着同样的遗传基因,连自幼所经历的一切都那么相似呢?

  没错,在经历过那么多“巧合”的事件后,她终于开始对亲妹妹生疑了。

  如果说之前在“染”会馆的事,只是让她心中有些别扭,但却并没有深想和真正怀疑妹妹的话,那么这次她却真的感到不安了,并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恩?姐,你这话什么意思啊?难不成以为,是我找人撞的自己亲外甥么?这怎么可能呢?就算少寒之前抢了泽涵的未婚妻,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原本就不同意泽涵娶聂隐,对那丫头的厌恶甚至不比姐姐你少。而除了这一点以外,我就更没有任何理由伤害我自己的亲外甥了,不是吗?”

  尽管突然被怀疑的意外,让欧婉春心中一颤,但她很快便镇定下来。

  换位思考,要是自己遇到这些事情后,也难免会产生些怀疑,但在没有切实证据的情况下,只要自己表现出问心无愧的坦荡,便足以打消她的疑虑了。

  现实也正如欧婉春所想那般,见她满脸的坦荡,欧婉秋不禁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但是她心中仍然不安,探询的目光在妹妹身上反复流转着。

  妹妹说得很有道理,她们姐妹间的关系一向很少,而少寒与泽涵这对表兄弟,在没有聂隐介入前的关系也算不错。

  因此,就正常看来,除了她儿子的未婚妻,被自己儿子抢去了以外,还真没有什么严重到要害死对方儿子的深仇大恨。

  若就近些年发生的事情来说,欧婉秋的确找不出半点妹妹要如此害自己、害少寒的理由,但是她心中却有另一个声音在微微地自问着——难道这些年来,你真的没有做过一件,一但被婉春知道,就会造成她恨不得你们母子都下地狱的错事吗?

  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妹妹的事吗?

  没有过吗?

  难道你忘记了,有件事,已经被你小心翼翼地隐瞒了二十余年,就怕妹妹会知道吗?

  是啊,她怎么可能忘记了二十多年前,那件让她冲动导致一失足成千古恨,从此后悔一生、自责一生的事呢?

  思及此,欧婉秋脸上多了丝惶恐,小心翼翼地问:“婉春,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若是妹妹在某种情况下,意外知道了那个二十多年前的秘密,那么无论是“染”会馆中自己被临时放鸽子,以至于被易诚他们当场抓了个现形,还是少寒险些被撞死的事,就都有可能与她难脱关系了。

  “知道?知道什么?姐姐,你今天说话怎么怪怪的?难道你有什么秘密,是怕我知道的吗?”

  欧婉春摆出满脸诧异,但幽暗的眼底,却隐隐荡漾着一丝嘲讽、一丝讥笑与一丝怨毒入骨的恨意。

  “啊?呵呵,没有啊,我就是随便那么一问……其实,我的意思是想问你,最近有没有收到关于那个肇事司机的新消息?”

  见妹妹表情中没有露出丝毫异样,欧婉秋心中的担忧消弭了不少,赶忙转移了话题。

  那个秘密并没有被妹妹知道吧,否则她又怎么可能还如此镇定自若,看不出半点怨恨的面对自己?

  对,她应该还不知道,不知道,就好……

  “还没有,说起来可真让人生气的,这些警察也不知道整天在忙什么,都一个月了连一个小小的货车司机都找不到。”

  明天肇事司机早已经在自己的叮嘱下,第一时间潜逃出国,但欧婉春报怨警方办事不力的样子却很是真实。

  别说这次重大车祸的主要受害者,是易家大少爷了,就算是普通百姓在车流如织的繁华路口,被撞得如此严重,警方都会全力追查肇事者。其实在事发后几个小时,警方就已经查清货车车主以及锁定肇事司机。可是车主虽控制住了,但刚刚上班不久的那名司机,却早已经踪影全无。

  就算在各方压力之下,拼命通缉逃逸司机的警方最终查到了他的出境记录,但再想抓到个在各国间流蹿的案犯,虽然便没那么容易了。

  姐妹俩又聊了好一会儿,直到医生定时过来查房后,欧婉春才准备跟姐姐告辞离开,不想这时又有人来探病,且是个让她一见之下不仅意外,还微微变了脸色的人。

  “茂春?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好好守着泽涵的吗?”

  虽然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但华泽涵的刀伤毕竟是在胸口临近心脏处,所以欧婉春坚持让已经好了大半的他继续住院观察。除了紧张儿子,她这样安排自然也是为了更方便隐瞒聂隐受伤的事。

  她太了解自家儿子了,如果被那傻小子知道聂隐现在正因车祸住院,别说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算是身上还插着把刀,他也一定会不顾一切地跑来看她。

  这是她绝对不会允许发生的事情!

  “泽涵刚刚吃了药,睡着了,而且还有护士照顾着呢,我就想趁机过来看看少寒。”

  身为欧华集团的董事长,华茂春不仅有着长居高位者的自信、雍容、贵气,一双如星凤目钳在一张阴柔俊美的面容上,更是让他独具非凡魅力。

  哪怕已是五旬之人,却依然不难看出在年轻时候的他,是怎样一位绝世美男子。

  “哦,少寒刚刚醒了一次,已经认得出人了。”

  欧婉春须臾间便调整好了自己的神色语调,不过与适才与姐姐聊天是的热络模样相比,终究显得有些不咸不淡的。

  “真的?那就好,这样婉秋提着的心也总算能放下来些了。”

  尽管极力隐忍,华茂春还是略显急不可待地将视线移向欧婉秋和易少寒,眼底骤然浓烈起来的柔光,几乎快要溢出眼眶。

  “妹夫你来得正好,婉春刚刚正张罗着要走呢,你这接人接的还真是时候。”

  脸上虽还支着笑,但欧婉秋心里却已经别扭至极,当着妹妹的面被他那么灼热地凝望,让她背脊直发凉。

  不期然的,她又想起之前的担忧,很怕妹妹会循着这些异样察觉到什么。

  这软钉子式的逐客令下得再直接不过,久经商场世故的华茂春,怎么可能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

  因此虽然心头一阵酸楚,他终究还是笑着连连点头,但挽着妻子一步步往外走时,他又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回头望着病床上的易少寒,以及在病床边端坐的欧婉秋。以至于都没能察觉,欧婉春挽住他臂的手,紧得好似恨不得将他的手臂狠狠勒断。

  只顾着躲避那道灼人视线的欧婉秋,同样没有发现,渐行渐远的妹妹用眼角余光回望她的视线,是何其阴鸷毒辣。

  若说华茂春眼中的灼热是掩也掩不住的爱恋,那么欧婉春也在冒火的视线,却是恨不能将眼神化为可以杀人夺命利箭的凶狠。

  直到听到病房门被关闭的声音,欧婉秋身上所背负着的无形压力,才就此渐渐散去,让她不由得暗吁口气。

  临近晚饭时,又一位在过去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经常会出现的访客到来。

  这次不同于之前面对华茂春时的别扭抵触,欧婉秋脸上的笑容绽放得犹如春花般灿烂,甚至还亲自迎上前去。

  “秋姨,寒哥哥终于从ICU出来了,真是太不容易了!”

  慕容娇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先给欧婉秋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精致美丽的眉眼间,满是真诚的喜悦之情。

  在知道易少寒出了严重车祸时,慕容娇立时放下一切赶过来探望,甚至还与欧婉秋在ICU病房前抱头痛哭了好几场。

  对于九死一生的寒哥哥,她是真心的紧张心疼,所有焦急的奔走或守候,都发自真心。她也是除了易家人外,惟一一个每天都会至少来看一眼易少寒的人。

  眼看着堂堂的慕容家千金对少寒如此情深,别说本就喜欢她的欧婉秋对其印象更好,就连易雅他们看了都不禁动容。

  所以欧婉秋见她过来,立时便热切地与她分享了易少寒适才意识清醒地醒来了一回的事,而且连他第一个关心的人不是他自己而是聂隐的事,也毫无隐瞒地说了出来。

  现在的慕容娇,已经被欧婉秋认定成了未来的儿媳妇,除了还没过门、没有改口以外,平时相处起来,两人亲昵得简直亲如母女。

  “秋姨,寒哥哥恢复意识了毕竟是件好事,至于聂隐的事……寒哥哥的脾气我们都了解,所以也不能急于一时,慢慢来吧。”

  对于聂隐,慕容娇的憎恨其实不比欧婉秋少,但是从这次意外车祸,她却看到了更多的机会。

  尤其是欧婉秋表现得可谓与聂隐不可共存的恨意,更是让她在这场“男人争夺战”里的信心大增,更加坚定了踢走小贱人自己上位的决心。

  “可是那丧门星就住在隔壁呀,等过几天少寒的精神再好点,肯定是要去看她的。到时候……哎,娇娇啊,你这么聪明,赶紧帮秋姨想想办法吧,少寒绝对不能再被那小狐狸精这样迷惑下去了。”

  之前都没有跟妹妹深入研究的话题,此时面对着慕容娇,欧婉秋却说得很是直白。

  显然,现在相比之下,她更相信慕容娇这个外人。

  “秋姨,其实我觉得之前你跟春姨的应对方法就是个不错的开始,就算寒哥哥不去见聂隐,那丫头也总会过来看他的。所以,我们与其一味想着怎么阻拦他们见面,倒不如趁着寒哥哥现在清醒的时间还比较少,让那丫头现死了心离开他。”

  慕容娇唇角勾起抹阴恻恻地浅笑,虽然已经想到让聂隐对易少寒死心的办法,只待与欧婉秋言明,再细细安排了。

  与此同时,距离这间病房仅一条走廊之隔的病房里,顾文轩正把易少寒从ICU转移出来的消息告诉聂隐。

  虽然早在一周以前,聂隐的意识就已经基本恢复如常,并且在第一次清醒过来时最先问到的就是易少寒,后来又几次三番地提出要去看看他。但是由于欧婉秋极力反对,顾文轩无奈之下只得想尽办法,以她身体还不能移动之类的原因,一直搪塞着。

  “我明天想去看看他。”

  尽管近来在不断加强营养,但聂隐整个人还是瘦得皮包骨,再加上受伤的半边脸都还被包着,那憔悴的样子怎么看怎么让人心疼。

  “这……等会儿我先去问问医生,要是医生说你的身体可以了,爸爸就带你过去。”

  难掩无奈的顾文轩,需要去问的其实并不是医生,而是如今视聂隐如洪水猛兽般的岳母,这事只有她老人家肯松口才行,但他心里其实也不想聂隐去看易少寒。

  一来,欧婉秋简直把这次车祸的错,都落在了聂隐身上,哪怕面对他时都毫不掩饰这种怨恨;二来,他其实并不希望聂隐看到易少寒的样子,主要自然是把身上同样伤得不轻的她看了会太难过……

  可是女儿用那般哀求的目光看着自己,顾文轩又哪里舍得拒绝呢?

  原本抱着会再次失望的心情找到欧婉秋的顾文轩,没想到这次岳母竟然破天荒地同意让聂隐过去探望易少寒,但前提是要在指定时间,不能打扰到正常治疗和休息。

  仅仅听到岳母肯答应,就足以让顾文轩欣喜若狂了,哪里还会计较探望时间?

  他当即满口答应,而且不忘再千恩万谢一番,连之前被其设计落下的心结都暂时顾不得计较了。

  当天下午顾文轩就按规定时间,用轮椅推着聂隐去往易少寒的病房,未曾想到竟在门口看到了一场“好戏”。

  VIP病房里,易少寒依然沉沉睡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坐在床边的欧婉秋则脸色略显难看,但也抿着唇没有说话,面外间会客区里,却有两个人正吵得不亦乐乎。

  这两个人,都是放到大街上回头率百分之二百的大美女,但现在却吵得面红耳赤,颇有些损了“女神”的风姿气度。

  “慕容小姐,就当我求求你好不好?我肚子里的孩子都快三个月了,他真的是易家的骨肉啊!我真的不奢求易总他会为了孩子娶我,但孩子是无辜的呀,求你至少让我生下孩子,哪怕只是做个没名分的……我也无怨无悔……”

  形象全无地跪在地上的,正是曾经风光无限的“风尚”首席女模赵盈盈。

  手长脚长的她依然美艳无双,但那微微凸起的小腹,以及狼狈的姿容,未免破坏了专业模特的完美皮相。

  赵盈盈怀孕了?

  为什么她说这孩子会与少寒有关?

  与顾文轩的脚步一起僵在门口的聂隐,微微眯起双眼,显然有些想不通这其中关联。

  如果她记得没错,他们第一次见到赵盈盈,大概是在三个月前的“锦绣”。由于当时发生了些不愉快,再加上“调戏”过自己的那位高总经理,后来被踢出了“绽放”,所以对于这美女模特她还是很有些印象的。

  可是聂隐又真的无法理解,为什么她会说肚子里三个月大的孩子,是易少寒的呢?

  难道,在那次初见之后,他们就……

  不,这怎么可能?

  那段时间的易少寒,几乎每天至少晚上都死守着她,不在她身边的时间屈指可数,怎么可能还会跟赵盈盈有染?

  “编,继续编!像你这种女人我见多了,要是个个都挺着大肚子过来想认寒哥哥当爹,那他的孩子只怕都能绕地球两圈了!”

  以前的易少寒有多“花心”,慕容娇再清楚不过,但她更清楚那些女人只是他用来发泄的工具,根本不可能会给任何人怀上他孩子的机会。

  更别说眼前这个赵盈盈,根本就是她自己安排过来演戏给聂隐看的。

  “我没有编,慕容小姐你相信我,这孩子真的是少寒的。你可能不知道,三个月前在‘锦绣’时他恰巧遇到我,当时虽没什么表示,但后来因为‘绽放’新一季代言的事,便有了跟他再接触的机会……虽然最后我还是没能拿到代言,但我一点都不怪他,真的!毕竟像他这样优秀的男人,肯与我一夜欢好,就已经是种恩赐了……”

  似乎是怕慕容娇等人不信,赵盈盈还把两人在一起那夜的好些细节都说了出来,听来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一样。

  被当作空气般无视的旁听者聂隐,心中正自千回百转着。

  虽然她不想听也不愿去想,但还是忍不住按赵盈盈所说的时间,努力回忆着。

  那一晚,好像正巧是她被欧婉秋“收买”,躲到了飘飘家,也是那段时间惟一没有与易少寒同睡的夜晚……

  难道,赵盈盈说的都是真的?

  聂隐下意识地咬紧下唇,努力不让眼底迅速翻涌的液体有机会溢出眼眶。

  “谁要听你说这些?别以为现在寒哥哥还睡着,你就可以胡编乱造地诬蔑他!就算你肚子里真的是他的孩子又怎样?还有脸说什么没有名分也无怨无悔?哼,你当我慕容娇是什么人?会肯跟你这种女人分享老公吗?坦白告诉你,寒哥哥已经说了,等到他好了就娶我为妻,你就别再妄想嫁入易家了!”

  慕容娇一把甩开赵盈盈攀在她小臂上的手,就好像在甩开什么极其恶心的东西,满面皆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你要是找不到孩子的爸爸,我劝你趁着才三个月还来得及,赶紧把孩子给打掉吧!无论易家人怎么想,但我慕容娇眼里绝对揉不得沙子,就算你把孩子生下来,我也绝对不会让寒哥哥认他的,所以你注定一无所有,别再白日做梦地以为易家会认你的孩子了!”

  此时病房里的场景,估计会让很多看惯了豪门狗血剧的人觉得无比熟悉。

  没错,这分明是一场“意外中奖”的“小三”,前来恳求“正室”给条活路的恶俗戏码,就算不了解内情的人看见了,也大致能拼凑出整个故事来。

  可是如此简单清楚的画面,却让眼前越来越朦胧迷离的聂隐,越来越看不明白。

  赵盈盈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易少寒的,说是三个月前那场“一夜情”所留下的种。

  慕容娇说,她现在是易少寒许诺要明媒正娶的未婚妻,说无论孩子是否真的属于她的寒哥哥,她都不容许他们相认。

  是她昏睡得太久,以至于世间的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了么?

  还是他们过去的一切,原本就只是她自编自导自演的一场虚幻美梦而已?

  为什么突然之间有这么多女人与易少寒有关,而且都是比她还要“亲密”的关系?她这个曾经被他信誓旦旦地说永远都不放开的女人,却成了与他最没有关系的那一个呢?

  哦,不对,确切来说,从顾文轩这里算起的话,她至少还是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外甥女”吧?

  呵呵,聂隐心里止不住泛起冷笑,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那么光怪陆离地可笑!

  眼前还在继续上演着狗血俗套的剧情,可是聂隐只看得见慕容娇与赵盈盈的嘴在一张一合着,却已然听不到她们究竟还在争论着什么。

  脑中嗡嗡地想着,她很想逃离这场难辨真假,却让她止不住心如刀割的荒唐闹剧,可偏偏无法控制自己的肢体半分。

  “你们在这里吵什么?不知道病人需要安静的环境吗?”

  终于,再也看不下去顾文轩,一扫平日儒雅内敛地咆哮出声,隐在金丝框眼镜下的双眸,都浮上丝缕腥红。

  “哎呀,姐夫来了?真不好意思,让您看笑话了。”

  好像这时才发现门口有人似的,慕容娇适才还飞扬跋扈的脸色霎时一变,又成了高贵优雅又知礼的名媛淑女姿态。

  “那位赵小姐,你闹也该闹够了,要不想连最后一丝脸面都不留的话,就自行离开吧。娇娇说得没错,我易家只认她这一个儿媳妇,所以无论你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少寒的,我们都不会认的。”

  始终沉默旁观的欧婉秋,这时方才拿出易家主母的样子,给了这场闹剧一个结果。

  但这番话,却又似乎并不只讲给赵盈盈听……

  已然“物尽其用”的赵盈盈,知道自己终于可以功成身退了,却没忘记再把最后的戏份作足。

  悻悻离开时那副委屈低落,甚至可谓绝望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不禁会为之心生怜悯。

  “少寒还睡着,要看你们就进来,等会医生、护士的又要过来给他检查换药了。”

  直到赵盈盈绕过聂隐走出病房,欧婉秋才将原本望向她的目光,缓缓移到了顾文轩犹存怒气的脸上。

  顾文轩哪里会不了解自家女儿的心情?

  她第一次醒来时,连自己的情况都没有问,一心就只关切着易少寒,可见她有多爱那个男人。

  可是,刚刚在他们眼前上演的一切,意味着什么,又造成了什么样的后果?

  那无疑是在用刀子,活生生剜她的心!连他看了都如此愤恨难平,更何况是她呢?

  “小隐,反正少寒还没醒,不如我们先回……”

  无论心里有多气愤,顾文轩在俯首到聂隐耳边说话时,所有怒火都变成了心疼,声音也是与适才怒吼咆哮截然不同的轻柔。

  可还不待他把话说完,聂隐便艰难地摇了摇头,示意他继续把轮椅推进病房里,她要凑近了看看病床上的男人。

  无声地叹了口气,顾文轩眨了眨眼睛,逼退眼底的潮湿,紧抿着唇直起身子,缓缓推着她走向里间病床。

  聂隐没有再看病房里其他任何人,双眼像是被易少寒瘦得几乎脱了相的惨白面容粘住了般,直直凝视着他那熟悉得烙在了心上的眉眼五官,竟是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他睡得那么沉静安稳,应该根本没有听到刚刚那两个女人的争吵吧?

  如果他听到了,会怎么样呢?

  他会被气到暴跳如雷地否认,还是以他惯有的冷峻帝王之姿,睥睨着那两个跳梁小丑般的女人,冷冷丢下一句“无聊”便转身离开?

  他如果醒着,还会不会像过去一样,因为怕她误会,而小心翼翼地解释,或是简单晒图地用“床上功夫”解决问题?

  聂隐很想亲口问问他,三个月前的那一晚,他到底有没有跟赵盈盈“一夜风流”?

  而在他之前清醒过来时,又有没有向慕容娇承诺,等到他好了就娶她为妻?

  她更想问,在他心里到底还有没有她的位置?

  心中有太多太多的疑惑不解,有太多太多的问题都找不到答案。

  但是,正如那个男人始终都在昏睡着,她所有的问题也都尽数梗在喉间,无处投递。

  病房里,一时陷入诡异的沉默。

  聂隐只顾望着易少寒的睡颜发呆,顾文轩眉心轻蹙地在心中想着稍后要如何安慰女儿的心殇,而慕容娇则趁机在暗中与欧婉秋交换了个眼色。

  兵法有云,破敌需一鼓作气!

  “咳……难得这么巧,人都到齐了,有些话我便挑明了说吧。”

  欧婉秋清了清嗓子,既是打破沉默的开始,也是为了引起众人的注意。

  “小隐,刚刚我跟赵小姐说的话,想必你也听到了吧?之前娇娇与少寒曾有过什么样的交情不必我说,而在过去这一个月,娇娇更是无论多忙,每天都会来陪着少寒,也照顾着我,所以她这个儿媳妇我是认定了。”

  这还是欧婉秋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地与聂隐说话,更是第一次如此“亲切”地称呼她,只是所说的内容却显然暗藏着杀人不见血的玄机。

  思绪仍有些恍惚的聂隐,只是颔首低垂着眼帘,也不知有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

  “岳母大人,我觉得现在年代不同了,尤其对于儿女们的感情问题,终究还是要他们自己作主吧?”

  见女儿没有出声,心里极不舒服的顾文轩主动代为出声,耐着性子表达出自己的意见。

  终究欧婉秋还是他岳母,所以如果不是被逼到绝路,他不会做出太忤逆的举动来。

  “这就是少寒的意思!或许是这次要命的一撞,终于把他给撞醒了吧。文轩哪,我知道小隐是你的亲生女儿,可是少寒也是你家小雅的亲弟弟呀!你也不看看,小隐现在都是副什么样子了?就算其他的伤能慢慢痊愈,但那那张脸呢?哪个男人还看得入眼?”

  欧婉秋这番话虽是对着顾文轩说的,不过直接伤害到的却仍是默不作声的聂隐。

  自从聂隐醒来,由于她半边脸伤得较重,所以无论顾文轩、易雅,还是柳飘飘、周荐言他们,都没有跟她提过一句这事,而她的病房里更是连一块镜子都没留。

  因此,听到这里的聂隐终于不再自闭式沉默,倏地抬起头看向欧婉秋的方向,偏巧在其背后就正好有一面穿衣镜立在那里。

  那是欧婉秋为了长住医院照顾儿子而为自己准备的,终究是女人家,而且还是生长在上流社会的女人,注意日常仪表已经是她融进血脉里的基本习惯。

  其实由于脸上还包扎着纱布,聂隐并不能看清自己伤患的全貌,而之前虽然没人刻意提醒,但她自己也感觉得到脸上有不少伤口。

  但感觉终归不如亲眼所见来得直面、震憾,因此,哪怕仅仅是透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包扎痕迹,想象着其下伤痕斑斑的半边脸,她也不由得脸色惨白得连嘴唇都没了色泽。

  “小隐,你自己说,就你现在这副鬼样子,还配得上少寒么?”

  瞥见她脸色大变,欧婉秋便再次适时将炮口直接对准了她,声音里满是透骨的寒凉。

  “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的吧?少寒最初会找上你,就是为了报复,所以哪里可能对你有过什么真感情?更何况我自己的儿子,我自是最了解不过的,依他的性子,再完美的女人,喜欢一阵子也就会腻味了。”

  顾文轩的眉心越皱越紧,但他终究是个儒雅之人,对面又是长辈,且还是个善于言语攻击的女人,所以他几次想要开口都没能插得上嘴。

  “其实,从你母亲的身份被澄清开始,你对于我儿子最初的‘吸引力’就已经没了。如今,你这脸又毁了,再加上那动不动就会自闭又失控的性子……哎,小隐啊,怎么说你终究是我女婿的女儿,所以更多的话,我也就不好再说了,你还是自己好好想一想吧。如果你真的爱少寒,就更应该懂得为他好,就拿你和慕容小姐相比而言,你觉得谁更适合他?”

  很是巧妙地在顾文轩彻底被激怒前便收住了话茬,并且欧婉秋还表现出一副无比宽容的模样,用深明大义的姿态以爱之名,让聂隐自己去“选择”。

  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浸凉如冰的聂隐,双唇几番蠕动,却终究还是没有吐出半个字来。

  “小隐,我们回去吧?”

  忿忿地瞪视了欧婉秋一眼,但顾文轩知道当下多说无益,就算与岳母争吵起来也只会把女儿伤得更深。

  这回聂隐总算把话听了进去,极轻缓地点了点头,全身虚脱般地偎在轮椅里,任凭父亲推着她回到自己的病房。

  但在她面无表情的假象平静下,一颗心却不住地翻搅着惊天骇浪。

  无论是慕容娇与赵盈盈那场争吵,还是后来欧婉秋所说出的每一个字,无不在她心里反复回响着。并幻化成一道道刀锋,一支支利箭,反复凌迟着她,反复让她体会着万箭穿心般的痛。

  其间,她也不自禁地会想起在过去几个月里,自己与撒旦男相处的点点滴滴。

  从初遇时的迷乱,到后来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强占,再到被他当众从与华泽涵的订婚典礼上抢走,察觉他就是带给她十年梦魇的那个少年……

  她不得不承认,从开始到现在,一切正如欧婉秋所说那样,易少寒是为了“报复”她才走进她的生活、掠夺她的一切。

  虽然在车祸前的那段时光里,他们之间也发生了很多彼此都难以控制,以至于让她以为他真的爱上了自己,还把自己的一颗心都彻底交给了他的事。但却依然掩盖不了,他们俩的关系,从开始就已经是个错误。

  原本摆在他们面前的艰难阻碍,就已经如重山般难以跨越了,如今她的脸又毁了……

  正所谓女为悦己者容,这世上没有哪个女人会不在乎自己的样子,而她们更在乎的是,能不能在所爱的人面前,呈现出自己最美好的样子。

  过去的聂隐,虽然算不上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但却也是清丽精致的小美人无疑,至少也是不必为自己外表感到卑微的女人。

  但是对于现在身心脆弱的她,这无疑将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过去,只要有易少寒的爱,她便有信心能攀越所有阻碍,与他相依、相偎、相携到白头。

  可是现在……

  “爸,我想转院。”

  重重打击与压力同时负荷在心头的聂隐,终于退缩了。

  这是聂隐第一次叫顾文轩爸爸,许是因为她忽然发现在这世上,真的就只剩下这么一个亲人了;许是因为感到前所未有孤独的她,不想再失去还来得及珍惜的东西。

  总之,她终于肯承认他这个父亲了!

  这声突如其来的“爸”,让顾文轩怔愕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赶忙便点头应允了女儿的请求。

  “好,我马上就去联系医院,最快应该明天就能离开这里了。”

  顾文轩虽然什么都没有问,但他心里已经将女儿的心思揣摩到了七八分。

  毕竟他们血浓于水,再加上过去十年里的朝夕相处,他对这个生性便有些自闭的女儿,还是了解的。

  慕容娇与赵盈盈的争吵,再加上欧婉秋那番话,他那内心其实除了脆弱还有份过人骄傲的女儿,哪里还肯待在有易少寒同在的医院里?

  而无论是从自己与易雅的关系,所造成的女儿与易少寒之间的尴尬关系;还是欧婉秋的极力反对会给女儿造成的那些可预见伤害。

  其实就顾文轩私心里来想,他们要是从此断了这段孽情,倒也不失为一种最好的结果。

  长痛不如短痛,结束一段错误的感情,本就是人生所必须经历的考验。

  他相信自己的女儿,相信她骨子里还是坚强的,所以一定能够熬得过这一关!

  “恩。”

  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后,聂隐便没再说话,任父亲和医护人员一起,小心翼翼地把她从轮椅又移回到病床上。

  然后,她缓缓侧过头去,怔怔望着窗外许久,却不知心里在想着什么。

  似乎仍在回想着适才荒唐的一幕幕,似乎还在怀念着她与撒旦男的过往,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地只是放空着自己而已……

  古语所谓人生之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恚、求不得、五阴炽盛。

  其中尤以生老病死与爱别离,最常被世人经历,也最难释怀。

  但时间,却是剂最好的解药。

  花开若相惜,花落莫相离。

  弄花香满衣,拂花叶凄凄。

  醉言花间意,别情花如依。

  纵君解花语,霜雪下花篱。

  这是柳飘飘曾经念给聂隐听的一首诗词,据说是出自一位叫懒水的网络作家所写的《若相惜》。

  小说她自始至终都未曾看过,甚至有时连作者的名字都会记不清,但这短短四十个字,她却一直记忆犹新,且每每回味起来都眼眶发热。

  离别本无甚喜忧之分,正是因为曾经与那人有过无比美好的过往难舍,才会难以面对离别之伤,难以面对失去的心殇。

  十二月的A市,已经开始下起雪来。

  皑皑的霜雪,遥遥点缀着窗外视线所及的世界,明明应该同样遥远的寒冷,却不知何时,已染进心里。

  在提出转院要求的第二天,聂隐就从A市中心医院,转到了军区总医院。

  虽然曾经在军总出了那么一件“父权鉴定乌龙”,但一来为了能够快速转院,顾文轩自是去找老同学帮忙最为方便;二来放眼整个A市,能够跟中心医院相媲美的,还是只有军总的治疗条件。

  而聂隐对于被转到军总也没有任何意见,或者应该说,只要能尽快离开中心医院那个伤心地,转到哪里她其实都已经无所谓了。

  易雅知道聂隐突然转院的原因后,也只能一声叹息,因为她与顾文轩的想法相似,觉得这样的结果也未尝不好。

  至于身为易家掌权人的易诚,这次又是最后知道真相的,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相关人士”都表现得如此沉默低调,为此最开心的当属欧婉秋与慕容娇,再加上易少寒的状态眼见着一天比一天好,更是让他们脸上每天都洋溢着喜悦。

  转眼就到了十二月中旬,经过一系列检查后,易诚终于被允许出院了,易家上下自是为此又多添了分欢喜。

  似乎,这几个月始终笼罩在易家头顶的那片阴云,终于渐渐散去了。

  当时间距离元旦新年越来越近时,易少寒保持清醒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多,随之而来的,向身边人问起聂隐的频率,也跟着直线上升,弄得好些人为此都开始躲着他。

  “妈,为什么你们都不肯跟我说小隐的事?她到底怎么了?”

  随着病床的床头被抬起些许,易少寒微微坐起了一些,以便于更方便用餐。

  但是显然易大总裁,根本没什么心情吃营养餐,眉心紧蹙地第N次问起聂隐来。

  她现在人在哪里?到底是死是活?为什么所有人听他提到她时,都三缄其口地逃避着?为什么他醒来这么久都没有见过她?

  其实现在的易少寒最怕的不是别的事,而是怕听到聂隐的死讯……

  “她没事,比你好多了。至于别人为什么不肯多说,自然是说了怕你会伤心,毕竟你现在身体才刚刚开始好转,万一再因为她而恶化了,可怎么办才好?”

  欧婉秋无比仔细地将手中的白粥,一点点地喂到儿子嘴里,说话的语调更是极为云淡风清,好像根本没有暗藏玄机。

  “她没事我还有什么好伤心的?要是你们能让我每天见到她哪怕一面,我都会好得更快才是!”

  听到聂隐没事,易少寒紧绷的心弦总算略略放松下来,连吃起嘴里的白粥来,似乎都多了些味道。

  “傻小子,你以前对儿女情长那么洒脱到冷情的一个人,现在怎么……哎……”

  故意只把话说一半,欧婉秋放下手里的粥碗,扭过身去颔首胸前,作默默抹泪状。

  “妈,你这是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放心吧,无论是什么样的消息,儿子都顶得住!你不也说了,我易少寒是多洒脱冷情的人哪?”

  见母亲好好的突然抹起泪来,易少寒不禁有些心慌,赶忙难得耍宝地安慰起母亲来。

  但心里却愈加打鼓——这到底怎么回事?

  “寒哥哥,也不怪秋姨会这么难过,连我都为你好生不值呢。”

  这时慕容娇恰巧刚刚走进病房,自从易少寒醒过来后,无论他给自己多少冷脸与冷眼,她都来得更勤快了。

  “你怎么又来了?”

  果然,易少寒见到慕容大小姐便立时板起冰山脸,就算整个人被包得像粽子样只能躺在床上,但那份威慑八面的凛冽气势却丝毫不弱。

  “少寒,人家娇娇还不是都为了你?比起那个没良心的姓聂的丫头,你难道到现在还不知道什么叫患难见真情吗?”

  欧婉秋好像终于忍无可忍般,哽咽在着训斥了一句平时对其大声说话都不舍得的儿子。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聂隐怎么样了吗?好,妈现在就告诉你,她已经转院了,只来看过你一眼后,她就急不可待地求着顾文轩帮她转到别的医院去了,就怕你醒来后会吵着要找她、见她呢!”

  完全意料之外的答案,让易少寒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就好像母亲刚才讲的,都是些听不懂的火星语似的。

  “寒哥哥,你别难过……其实聂小姐也没错,毕竟医生说你的腿伤得太重,弄不好下半生都会站不起来,甚至彻底瘫痪……她……哎,寒哥哥,你别怪她,更不要伤心,至少还有我在呢,不是吗?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无论以后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这番话,慕容娇说得何其美好动听,换了旁人,只怕都要闻之便感动落泪了。

  还要叹一句,好一个“至情至性”的痴情好女子呀!

  “这不可能!”

  但易少寒显然没把慕容娇的话听进去,震动得受伤胸腔内火辣辣发疼的四个字吼出来,尽是对聂隐因为听说他会瘫痪便弃她而去的不相信。

  尽管心疼得那般鲜明,但易少寒还是觉得他的隐丫头,不会是这样的人。

  虽说他们真正相处不过几个月时间,但是早在十年前就开始被命运纠缠到一起的两个人,怎么可能会因为这样狗血的恶俗“剧情”,就开始分心离意了呢?

  他不相信,无论谁说他都不相信!

  “好,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妈也希望这一些不是真的。但无论如何,你都要先养好身体不是吗?也许,等到你身体好了,能站起来了,聂隐知道后就又回来了呢?我的宝贝儿子啊,乖,别这么激动,小心好不容易长好的伤口再裂开了。”

  欧婉秋此时因心急于儿子病体而落下的热泪,倒是滴滴真诚的,以至于暗中有些后悔,自己这么早就说出这番话来,刺激到了儿子。

  而慕容娇自然也急急上来帮着安抚,看着易少寒倏地浮上腥红血丝的双眼,真怕他下一刻就会气到从病床上直接跳起来。

  也不知是这两个心中都当真关心着他的女人的安慰起了效果,还是易少寒自己想明白了什么,渐渐的,他剧烈起伏着的胸口波澜,慢慢平复下去,眼中的红色血丝也消退了大半。

  见状,欧婉秋才松了口气,再看向慕容娇时,两人眼里都多了分喜色。

  她们自然以为,易少寒这是在心伤、心痛至极后,已经开始对聂隐心死了。

  情绪渐渐安稳下来后,易少寒将母亲喂来的粥都吃下去,又喝了些汤,便闭上双眼沉沉睡去了。

  与此同时,身在军总医院高干病房里的聂隐,正面对另一场风暴。

  随着她转院,柳飘飘自然也跟着转移了探病地点,但是与之一起转变的似乎还有她原本总是阳光明媚的情绪。

  “飘飘,你怎么了?是我欠了你钱没还么?”

  聂隐都有些佩服自己,在这种自己满心伤痕而好友又满面阴云之时,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逗她开心。

  “没什么,我跟周贱男那个大骗子分手了而已。”

  瞪大圆圆的眼睛,不肯让眼底的泪溢出分毫,柳飘飘的性子依然是坚强到执拗的。

  “啊?你们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

  虽然在碧水时经常见到他们出双入对地来陪着自己,但聂隐却从没听过他们宣布正式交往的消息,怎么听到消息时,就已经是两人分手的消息了呢?

  哎,难道真是流年不利么?

  就连从朋友这儿听到的消息,都没一个是好的!

  “哎呀,咱们不要说他了好不好?就那么一个只会骗人的贱男,有什么好说的?哎,还是说说你吧,突然有了个有钱老爸的感觉,特别爽吧?”

  尽管已经从中心医院到军总医院地来回看了聂隐无数次,但柳飘飘一直没机会问到这件事。

  现在知道她离开了易少寒,自己也已经结束一段刚刚开始的感情,两人之间便都多了感情话题的禁忌的问题,因此采访一下聂隐从孤儿到“富家千金”的心情,显然是个不错的话题选择。

  “恩,比想像的好。”

  聂隐的回答很是简单,但也确实是她最真实的心情写照。

  她以前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亲生父亲的样子,但说实话,没一个能像顾文轩这样,简直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她似的,拼命想要补偿过去二十年亏欠了她的好,任她再如何冷心冷情的一个人,都忍不住想要感叹——有爸爸疼,真好!

  “就这样?我说隐妞儿啊,你也忒不厚道了吧?明知道姐跟你一样缺乏父爱,连多分享点你重获父爱的心情都不肯么?忒小气了!不够姐妹儿意思啊,还闺蜜呢……”

  而早已经亲眼见过顾文轩那个二十四孝老爸的柳飘飘,故意摆出一脸的羡慕嫉妒恨,不停地报怨着。

  以至于聂隐麻木苍凉已久的脸上,都不禁被她逗得,浅浅勾起丝笑弧来。

  只是那笑,却分明只能勉强地浮在没有血色的忧郁脸庞上,半点都染不到眼底去。

  无奈地选择离开心爱的男人,对普通女子尚且是件痛到腐心蚀骨的事,更何况是她这样本就难以对谁敞开心扉的自闭女孩呢?

  人生第一次把惟一的一颗心,交付给一个男人,结果却又不得不选择放弃、选择分离,这是种怎样的痛苦啊?。

  更可怕的是,在离开他的时候,她的心,却仍系在她的心上。

  于是,脱离了身体的心注定无法继续存活,而她此后,也就注定变成了没有心的人。

  十二月进入尾声,也就迎来了这一年的尾声,惹得许多人已经开始追忆过去的一年。

  或许有些人会庆幸,庆幸这糟糕又难熬的一年,终于过去了。

  或许有些人会遗憾,遗憾在过去的一年中,没能完成原本的目标。

  或许有些人会不舍,不舍满载了幸福美好的一年,即将结束。

  但生命本就是个无尽的轮回,过去一年的结束,往往也预示着全新一年的开始,而新的开始,往往也正是每个人都会去期待的希望之光……

  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由于聂隐转院到了军总,而易诚虽然已经出院回家,但易少寒却还在中心医院继续治疗着,因此易雅难免还是要公司、医院两头跑,便造成她与顾文轩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但这些,都还只是临时性的小事情,解决不过是时间问题。

  主要眼看着元旦将近,依中国人的传统习俗,自是要与家人团聚在一起过的。

  以前顾建华还在时,他们会视情况安排,但大多都是元旦在易家过,春节在顾家过,两边的老人能陪尽量都会陪到。

  但今年不仅顾建华去世了,在后半年里易家也麻烦问题不断,且皆是些让他们都始料未及的事,以至于当下两家人的情况都有些复杂尴尬。

  现在的情况,聂隐自然是不可能再去易家过元旦的。

  但顾文轩既不好让妻子一个人,独自回到易家老宅去陪岳父、岳母过年,又不舍得把女儿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医院里,这可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易雅体贴地给他带来好消息,解了他的为难。

  依深明大义的易诚意思,反正易少寒的身体状况也无法回家过元旦,而且最近家里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所以他这一家之主决定——这个新年一切从简。

  简而言之,就是谁都不必再折腾了,各自想在哪儿过就在哪儿过吧。

  终于,各方都不必纠结,可以各自过个踏实年了。

  眼看着到了元旦的前一天,住着易少寒的中心医院VIP病房里,自是意料之中地热闹非凡。

  以前便曾来探望过的各方亲友及生意伙伴等,借这难得的元旦之机,又提着大包小裹的各种新年贺礼,人来人往、浩浩荡荡地把已经转醒不久的易总裁,给轮流“轰炸”了一番。

  而聂隐所在军区总院的高干病房,虽然没有那么热闹非凡,但却也没有再到之前那么冷清的地步。

  除了柳飘飘以外,由于顾文轩已经公开承认了聂隐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一些与他私交不错的朋友或者是有意讨好者,也都借着新年将至的大好“借口”,纷纷争先恐后地跑来表示一下自己的心意。

  但在所有“访客”里,最让人意外的一位,当属久未露面的某暖男。

  “泽涵?你怎么来了?”

  顾文轩之前就知道,对于易少寒和聂隐出了车祸的事,欧婉春故意隐瞒了还在住院的华泽涵。

  就事论事,虽然他对欧婉春的一些行事作风,并不太喜欢。但同样为人父母,同样也瞒着自家儿子顾峋聂隐出事的他,这次完全能够理解欧婉春这份爱子如命的慈母心。

  因此,在看到明显比出事之前消瘦憔悴了不少的华泽涵,出现在聂隐病房门前时,他成了最为惊讶的一个。

  而顾文轩脑中最先划过的疑问是:欧婉春怎么可能会让他到这里来?

  “表姐夫,我来看看小隐。”

  缓缓扯开抹微笑,华泽涵依昔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优雅男子。

  在如此冰雪飘渺的寒冷冬日里,他却依然还能在眉梢眼角,都带着沁人心扉春的暖意。

  在顾文轩慢半拍,迟疑地点了下头时,华泽涵已经抬步缓缓走进病房。

  好像怕惊到暂落在前方花草间的蝴蝶似的,他竟然将每一步都走得那样小心翼翼,双唇紧抿的俊颜上,更是露出掩不住的紧张。

  直到抵达病床前,对上聂隐那怔怔的诧异视线时,他方才重又展开抹温暖笑靥。

  “隐,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那温暖若柔软春水的声音,不着痕迹地缓缓流淌进聂隐冰冷已久的心田,那般暖入血脉般的舒适感,让她甚至隐隐眼眶花热得,有了想要落泪的冲动情绪。

  就好像在沙漠中挣扎前行的人,终于看到了救命的绿洲水源般。

  那种隐含一丝酸楚揪痛心情的喜悦,未曾亲身经历过的人,永远都无法切身体会一二。

  而仅仅如此简单的一句话,便盖过了华泽涵在被母亲隐瞒了一个月之久,直至听凭自己直觉,不顾一切地执意出院。随即再查到她与易少寒双双出了严重车祸时,所有心如刀绞的疼痛、担忧与追悔莫及。

  他后悔自己早在订婚典礼时,就没有抓住她;后悔之后又一而再、再而三地,错过了把她抢回到身边的机会;后悔自己没能在她身陷危难痛苦时,及时出现地帮助她;后悔在她最煎熬、最需要人支撑陪伴,甚至是生死一线的时间里,他竟然都没能陪在她身边……

  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愿错过任何保护她的机会。

  无论是在十年前,还是十年后。

  “你,好了?”

  如果说华泽涵适才的道歉,在旁人听来有些太过没头没脑的话,那么聂隐当下这句短短三个字的疑问,便让人霎时觉得有些难以理解,这两个人之间的对话模式了。

  是他们都同为火星人,还是其他地球人都太迟钝,跟不上他们的思考节奏了?

  但是显然她看似这突兀的问题,却没有造成他的丝毫困扰不解。

  “恩,早就好了,只是医生太麻烦,一直不肯放我出院,所以没能及时过来看你。你,不怪我吧?”

  华泽涵没有提任何不开心的事,也没有提在来之前,他才刚刚跟母亲前所未有地大吵了一架。

  这一次,他依然不打算给她造成任何的压力。

  这一次,他只想拼尽全力地把她收入自己的羽翼之下,好好保护起来,再不容任何人伤害、抢夺。

  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放手!

  “我现在这副丑样子,有什么好看的?”

  聂隐略略勾起唇角,缓缓摇了摇头,语气中满是故作轻松的自嘲。

  “有么?你哪里丑了?”

  在说话间,华泽涵还煞有介事地特意仔细地打量起聂隐的脸,并且没有放过包括还贴缠着重重纱面的那半边脸。

  “要是依我看,都挺好的。至少,现在你不是见谁,都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样子了。看,更加惊喜的就是,现在,你竟然还肯对我笑了呢。”

  故意夸大了面上的喜悦,华泽涵见聂隐被自己逗得微微摇头失笑,方才暗自松了口气。

  随即,他身姿无比优雅地在病床边的凳子上落座,随手便拿过个床边柜上的橙子,但却没有用就摆在手边的水果刀去切,而是选择徒手地费力剥着皮。

  因为她曾经说过,用手剥开的橙子,更甜。

  看着他这自然无比的细心动作,聂隐竟然无法自抑地有些鼻子发酸,眼眶也无法自抑地开始泛红。

  是她最近受到的打击,实在太多了么?

  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心软,这么容易感动了?不过就是一件以往他也曾做的小事,如今看来间让她倍觉暖心。

  等到终于把橙子剥好,华泽涵又仔细地将之分成一瓣瓣地,然后才缓缓喂进聂隐嘴里。

  虽然瞧见了,但他却并没有去问她为何红了眼眶,只是继续用尽全力地去温暖她。

  她一直是个习惯用冰冷外壳武装自己的孩子,而往往越是包裹着抗拒外界的坚硬外壳的生物,内心其实往往都愈加柔软脆弱。

  在与母亲欧婉春,为了坚持要过来见聂隐的事而争吵时,华泽涵大致探听到了一些内情,知道她已经离开易少寒。

  这无疑使本就未曾放弃过的他,又重燃起了夺回她的希望之火。

  然而这一次,已经为她“死”过一次的他,更加坚定了自己要守护她到底的心。

  无论前方再有任何困难,他绝对不会再妥协放弃!

  “甜么?”

  华泽涵笑容暖得足以融化外面所有冰雪。

  “恩。”

  虽然仅是极轻浅地应了一声,但故作淡泊的聂隐心中,却再次被感动得一阵酸软。

  他一直对她这样好,为什么过去的她,就没有“看见”呢?

  又或者,她明明知道,却还是选择了忽视。

  只因,她的心已经彻底遗落在了另一个男人的身上……

  她忽然又想起,同样是柳飘飘曾经说给她听的,不知从哪里看到过的一段话。

  ……

  有的人把心都掏给你了,你却假装没看见,因为你不喜欢。

  有的人把你的心都掏了,你还假装不疼,因为你爱。

  ……

  其实哪怕事到如今,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真正爱过的只有易少寒这个强势又霸道的撒旦男。

  但是,她既然已经选择要放手,无论等易少寒醒后还会不会来找她,她都不应该再回头去重复那份从开始就注定是错误的爱了,不是吗?

  那么,她为何不连同自己那颗已经遗失的心一起,把那个掏去她心的男人彻底忘掉,选择接受面前这个把心都掏给了自己的男人呢?

  在这个一年中的最后一天,她为什么不放下过去的一切,然后等到明天,全新的一天、全新的一年开始时,同时也给自己一个全新的开始呢?

  就这样吧,如果泽涵哥哥还愿意接受她的话,那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聂隐犹如自我催眠般,在心里反复默念着,极力说服自己:让一切昨日如流水逝去不回,等到明天迎来崭新的一切时,也让自己重新开始一段崭新的人生。

  做个不念过往,不畏将来的勇敢女子吧!

  然而,那些她与易少寒,那个她惟一将心托付了出去的男人所有关的过往,那些铭心刻骨的过往,真的能够说放下就真的放下,再也不念么?

  没人能回答她这个问题,因为就连她自己都无法找到真正的答案。

  但,时间不会因为她的踌躇,就停止前行;新一天的太阳,也不会因为她的抵触排斥,就不再升起。

  太阳,还是会照常升起。

  而生活,也还是要继续下去。

  华泽涵执意留下来陪聂隐,顾文轩看得出这浑身透着温暖的孩子,是真心想待自己女儿好,便也没有执着反对。

  与冰冷到骨子里的易少寒相比,他觉得,还是这个有着春日般温暖的男子,更适合生性清冷的聂隐。

  如果女儿能趁着这个机会放下易少寒,转而接受这个更爱她,也更容易给她幸福美满的华泽涵,倒也是个不错的结果,不是吗?

  多了个堪比太阳的大暖男在,从对过去一年进行最后倒数的跨年夜开始,聂隐所在的这间军总医院高干病房,似乎便与外界的冬季酷寒彻底隔绝,享受起了终日温暖如春的舒适氛围来。

  新年的一月下旬就是春节,聂隐本想让顾文轩和华泽涵都各自回家好好过个年,但两人却都执意不肯留下她自己。

  两相权衡下,她终究还是决定听从父亲的安排,与他回顾家过春节。

  毕竟之前的十年,她也都是跟他们一起过的,虽然当下的身份再面对易雅难免有些尴尬,但也总好过让父亲与泽涵都留在医院陪他过年。

  于是跟主治师生招呼了一声后,顾文轩便暂且把聂隐接出院,而华泽涵直陪着他们回到顾家后,才独自离开。

  纵然顾文轩与易雅都极力避免着不愉快的话题,可是由于顾峋推说学校有事没有回来,而顾岄又至今没有消息,这一年的春节无疑是顾家“有史以来”多年来最为冷清的一年。

  聂隐依旧话不多,看到易雅时虽然也有想要问问易少寒近况的冲动,但最终还是生生忍住了。

  既然已经决定要离开他,无论问到什么样的消息,还不都只是徒增伤感么?

  “少寒最近的情况越来越好,医生说他恢复得比普通人都快,只要后期复健他也能这么主动积极的话,康复得像之前一样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易雅却显然看出了聂隐的欲言又止,在仅有三人围坐在客厅,按照惯例共看春晚时,以闲聊般的语气说了出来。

  “那感情好。”

  顾文轩先是随口应了一声,余光瞥见女儿仍低垂着头不吭声,心疼之余又追问了一句。

  “对了,他清醒后,没有问到小隐么?”

  对于聂隐突然转院的事,易雅自然也问过老公,再加上对继母那边的观察,大概也了解到个七七八八,要不她也不会在这讲究喜庆吉祥的除夕夜,突然提到这个尴尬话题。

  “可能是继母跟少寒说了什么吧,自从小隐转院后,他除了极其配合医生的治疗,努力吃饭加强营养让自己好起来以外,根本就没跟我们任何人说过一句多余的话。”

  易雅这话里的意思,自然是在说易少寒并没有再问到聂隐,不过这前提是他也没有跟任何再说基本交流以外的话。

  闻言,坐在轮椅里始终颔首沉默的聂隐,轻轻抿了抿唇,但终究还是什么话也没说。

  半晌后,客厅里似乎响起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声,但刹那便被淹没在一片喜庆热闹的春晚旋律中,快得没人来得及捕捉。

  大年初一清早,又是按照惯例,聂隐正式跟顾文轩和易雅拜了年,之后不久顾峋也特意打了电话回来跟父母拜年,只是他们都默契地没有提到其他事。

  等到下午,依照聂隐的意思,顾文轩又把她送回了医院,不想当他们抵达时,华泽涵就已经等在那里了。

  “你不必每天都守着我的,平时也就罢了,现在正是春节,你应该多陪陪家人。”

  重新回到熟悉的病床,沉吟半晌后,聂隐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怎么?不喜欢看到我出现么?”

  华泽涵故意露出受伤的表情,眨着双仿佛盛满暖芒的温润眸子凝视着她,像极了一只无辜惹人爱的小狗。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实在是受不了他这样可怜兮兮的眼神,心知他家里肯定会因为他与自己亲近而发生问题,可聂隐又能再说什么呢?

  这是他的选择,为她而做出的选择,所以她能做的只有尽量不要再伤害到他的感情。

  “等到出院以后,我想回学校去上课。”

  算算时间,聂隐觉得当她能够出院的时候,差不多正好是新学期开学前后。

  自从再次遭遇易少寒后,她的大二上半学期几乎全部荒废了,学分之类的事已经根本不敢去想。而因为她,显然华泽涵的研究生课程也同样被彻底耽误了。

  所以,无论为了自己还是他,她都应该尽快回到学校去。

  “不急,你不必担心学校的事,我会帮你搞定的。”

  神色微不可见地变了须臾,华泽涵便重又展开无比温润的温暖笑靥,细心地帮她掖了掖被角,避重就轻的没有说出自己的担忧。

  在医院和他们所努力营造出的小环境里,虽看似一片风平浪静,但实则外界对于易家与身世复杂的聂隐的“兴趣”,还远远没有平息下来。

  她不想再伤到他,他又何尝不是不想再看到被伤到分毫呢?

  如果答应她回学校,那么难免又要将她曝露在媒体和大众的目光下,仅仅想到那样会给她带来的伤害,他就背脊发寒,心头揪痛。

  习惯沉默的孩子往往都特别敏感,聂隐正是这样的孩子,所以她很是敏感地察觉到华泽涵并未言说的担忧,所以她没有再坚持自己的想法,以沉默认同了他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