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4、cosplay

302的老太太叫张理华。她年轻的时候应该是属于秀外慧中类型的小姑娘，就像我们班副班长那挂的。说实话，我们班好多男生都喜欢我们副班长，就算被她吼两句，也挺享受的。可现在，被一个八十几岁、满脸皱纹的老太太死死地抱着，还眼泪汪汪地盯着我，就像见到了心爱的情郎，这一刻，我心里除了嫌弃就是崩溃——这要是传出去，我的脸还要不要了？更不用说，旁边还有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疯老太太。

“哈哈，张理华，你家老头郑建州原来年轻时候长这模样啊？”蔡老太太一脸幸灾乐祸地打量着被张理华紧紧抱着的我，一边对我挤眉弄眼，那神态就像学校里八卦的“广播站”：“我说建州小娃娃，既然张奶奶看上你了，我就做做好事，把你让给她了！”

此时此刻，我真的很想问候蔡老太太的祖宗，虽然我的祖宗都不一定比她年纪大。可我被张理华死死抱着都快喘不上气了，更甭提说话了。我一边努力想要挣脱老太太的手，一边看着旁边的李护理长，企图让她救我。

李护理长已经回过神，急忙和张理华的护工一起，拉着张理华让她松手。可小老太太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死活就是不松手，还一边哭嚷着：

“不要拉我，不要拉我！我要和建州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

无奈之下，李护理长只得松开手，一边示意护工也松手，一边轻声诱哄张理华道：“好啦好啦，我们不拉你，建州也不走。不过你先放开他吧，你看他被你勒得都快喘不过气了。”说着她又对我使了个眼色，用只有我听得见的声音说道：“你骗骗她。”

我心里真地只想骂娘，可又没办法，只得慢慢抬起一只手，拍了拍小老太太的肩膀：“张奶奶——”

“叫理华！”蔡老太太不嫌事儿大地在一旁打了我一下。

我对着她恼怒地翻了个白眼，却也只能哭丧着脸道：“理，理华，你先松手，我，我不走。”

“真的？”张理华抬起头，看向我，泪汪汪的眼睛里竟然瞬间满是欣喜。

我连忙点头。

张理华开心地笑了，渐渐松开了手。

我们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可下一秒，她突然又变了脸，满脸皱纹挤到一起，神色不悦：“不行。这是组织上的命令，你怎么能不走呢？”

我快晕过去。这到底哪儿跟哪儿啊？

“哎，张理华，这就是你不对了。一会儿不让人走，一会儿又要人走。你让人家怎么办啊？”蔡老太太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看向我，“那建州你还是跟我走吧。这女人不行，太麻烦了——”

“我跟你一起走！”张理华又一把抓住我，神色坚决：“我去向组织申请，和你们一起走，我们俩再也不分开！”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心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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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后来，专业医生赶来，张老太太也慢慢又恢复了神智，我这才终于得以脱身。而我的第一个义务劳动两小时，就这么奇奇怪怪地结束了。

晚上母亲开车来接我，问的第一句话不出所料就是，

“今天怎么样？”

“不怎么样。”

我半躺在后座，一点说话的欲望都没有。

“什么叫不怎么样？”母亲追问。

“不怎么样就是不怎么样。”

我死死地卡断了所有可能有的深入话题。

母亲从后视镜里看看我，有些不甘心，还想说什么，但应该是我难看的脸色制止了她，她终于不再说话。

我看向窗外，感觉糟糕透了。天知道，那个专业医生根本一点儿也不专业。他最后竟然建议，说什么适当的刺激，对阿尔兹海默症患者是有帮助的——于是，李护理长就把我的照顾对象从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蔡老太太，变成了那个莫名其妙把我当成了死去的丈夫的张老太太。

“……你平时只要帮她念念书、读读报纸，万一她犯糊涂认错人的时候，你安抚她一下，等糊涂劲儿过去就好了。”李护理长为了让我接受这个事实，也努力试图安抚我“受惊”的“幼小”心灵，“其实张奶奶清醒的时候很好相处，她脾气好，文化程度又高，以前又是医生——”

即便她不好相处，我又还能说什么呢？起码和蔡老太太相比，张老太太脾气肯定是好些的。

“对了，建州，”母亲突然又开口，“你们校长说了，每次从敬老院回来，要写一个记录交给他。你别忘了啊，200字就行。”

靠！我翻了个白眼。我也好想得阿尔兹海默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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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2月22日，星期日，晴

今天，是我进行社工义务劳动的第一天。

我被安排照顾一个叫张理华的老奶奶。”

我数了数，不含标点符号32个字。天知道，我最讨厌写什么随笔作文日记，特别是限制字数的文章，每次都像便秘那么痛苦。我咬着笔头，痛苦不已。早知道这样，在历史卷子上随便抄几行字就好了。这就叫什么，“装逼一时爽，一直装逼被雷劈”。

“……这个叫张理华的老奶奶，是阿尔兹海默症患者，”

我想了想，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字数，划掉，改成：

“……她得了一种病，叫阿尔兹海默症，也就是平常我们说的‘老年痴呆’。她长得很好看，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老太太，可惜，她会突然犯糊涂，今天甚至把我当成了她的，”

我停了笔，把最后一句划掉。我觉得这件事实在很丢人，不想让别人知道。可我又能写什么呢？200字，好难。算了，反正是给校长看的，而他迟早会从敬老院知道情况的，写就写了。

“……把我当成了她的死去的丈夫。可我完全想不明白，我怎么会像她的丈夫呢？难道是因为我和她丈夫同名，都叫“建州”吗？这就得怪我妈给我起的名字太通俗老旧了。或者是因为我发育太好，明明只有十四岁，却和她老公年轻时候一样高大威武？不过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扮演老太太的丈夫吗？我就当cosplay了。”

又数了数字数，我满意地放下了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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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长的目光从随笔本看向我，不大的眼睛在眼镜片后面显得特别锐利。

“第一次的感想挺真实的。”

他的评语让我很吃惊。之前想好的应对一下子全忘了，半晌我挤出一丝微笑：

“谢谢校长夸奖。”

“还有58个小时，继续努力。”校长把随笔本还给我：“上课去吧。”

我接过本子，离开办公室。关上办公室的门，我忍不住翻开随笔本，自己又读了一遍，挺真实的吗？好像确实挺真实的——不就是cosplay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