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敬老院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母亲一叠声地道歉，一边不断地鞠躬，一只手紧紧拽着我的胳膊，示意我说话。

我木木地站着，感觉一天前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和我无关。

父亲昨晚没回家，大约是被我气走了。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晚上就听见母亲和班主任以及刘宇翔家长通电话的声音，说了什么不知道，但无外乎就是道歉、解释和祈求。

所以现在，我还能站在校长办公室里的原因，应该就是母亲祈求了一晚上的结果。

“许建州妈妈，”校长清了清嗓子，慢慢开了口，“许建州同学犯的错，是我们建校十几年来从未遇到过的。对考试不严肃，对历史不尊重，对家长不礼貌，知错不改、殴打同学、毁坏公物，件件都是严重的违纪行为。”

“我知道我知道——”母亲连连点头。

“说实话，如果不是看在你们家长态度良好，同学家长愿意和解，还有班主任求情的份上，他是必须被退学的。”校长声音不大，但语气很重。

“他已经知道错了。”母亲急忙回应，一边再度拽我：“只要能不退学，学校想怎么处罚都可以，我们家长一定配合学校——”

我没动也没说话，只是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地板。尽管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大错，但母亲的央求还是令我有些愧疚感，而学校要退学处分也多少令我意识到有些错误可能真的让人无法容忍。

“他真的知道错了？”校长问道。

“真的真的，怎么处罚都可以！”母亲更用力拽我：“对吧，建州？”

我知道校长的眼睛正盯着我，虽然我没看他，但我能切实地感觉到他那从眼镜片后射出来的冰冷而刺痛的视线。好一会儿，在母亲几乎要把我的袖子拽坏的时候，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开口：

“我知道错了。”

然后一阵沉默。

母亲可能是松了口气，校长则可能是在思考我的诚意。

许久，校长再度开口：“学校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母亲欣喜若狂。

不是处罚，是条件？我疑惑地缓缓抬头，看向校长。

校长盯着我，一字一句：“你要接受60个小时的‘社工义务劳动’。”

母亲愣了，我也愣住。社工义务劳动，这是什么鬼？

校长从桌上拿起一张便签纸，递给我，语气不容置疑，“每周至少一次，下学期开学前完成60个小时。”

我接过便签纸，只见上面写着：

“晨华敬老院”。

----------------------------------------------分割线----------------------------------------------------

敬老院我去过不止一次。从小到大，每个寒暑假作业里都有一项“关爱慈善”项目。只不过，这种作业都是应付式的，十几个同学挑个时间，一起涌到敬老院去“关爱”老人。说是关爱，其实就是给老人们表演个节目，或者捏捏腿锤锤肩念念书啥的。每回我基本都是站在一旁，冷眼旁观那些个同学争先恐后地“秀”自己的才艺，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同学们秀完才艺之后，推离我比较近的老人回自己的房间。

说真的，我不喜欢老人。

一方面,因为不知道怎么和他们相处。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小时候被母亲扔在外婆家时的记忆。我的外婆是个麻将迷，印象里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我大多数时间都是被放在一个圈起来的车子里自己玩，然后外婆和几个老太太坐在桌子前面搭长城，扔给我的玩具则也是用废旧麻将牌做的“积木”。所以在我眼里，老人就是一群无聊又没用的人。

而敬老院里的老人就更像是“工具人”，我严重怀疑他们有几个清楚自己在干什么，虽然偶尔会有精神比较好又爱热闹的老人试图和我聊几句，但其实我回答什么、回答不回答都一样，我觉得他们根本听不明白，只是需要有个活人在面前，替代因为工作繁忙而无法来看望他们的子女，而已。

因此，在校长递给我那张“晨华敬老院”的字条时，我真的觉得校长是厌恶我到极点了，为了让我知难而退，竟然能想出这么“极端”的惩罚手段——要知道，能够联系上一个敬老院也不是件容易事，一般敬老院是不太愿意让半大毛孩子去的，干不了啥，一不小心还容易把老人折腾出毛病来。

而当母亲告诉我这个“晨华敬老院”里的老人大多是阿尔兹海默症患者，也就是俗称“老年痴呆”的老人时，尽管已经有心理准备，我还是打了个寒战——我深深地预感到，这未来的60个小时，将可能会是我人生中最最最“刻骨铭心”的经历。

----------------------------------------------分割线----------------------------------------------------

我站在敬老院的院长办公室外面等待。虚掩的办公室门内传出一男一女的对话声。

“……院长，我们这里从来没有不满18岁的未成年人来做社工的。毕竟这里的老人不是普通人……”女人的声音虽低却颇具穿透力。

“李护理长，我知道你的顾虑。不过这也是一次尝试嘛。虽然孩子只有14岁，可C区的老人们都有自理能力，孩子要做的也就是陪陪他们，而且时间也不长，一个礼拜一两次，每次两小时，做满60个小时就可以。你多关注一下，应该问题不大。”

被称作“院长”的男人声音轻缓，但很坚决。我再次想起了校长递给我纸条时那不容置疑的神情，他不必明说，我就已经清楚明白这是我唯一的机会。可即便如此，我私心里还是有那么些小小的希望，这个义务社工工作会被拒绝。毕竟被人拒收，不是我不干，对吧？

“可是……”被称为“李护理长”的女人还试图拒绝。

“先试试吧。实在不行再说。万一行的话，那我们以后社工的来源不就更多了吗？对大家都是好事，对吧？”院长成功地把李护理长的话堵了回去。

“好吧。那也只能先试试。”李护理长无奈地表示同意，“那您看安排谁比较合适呢？”

“你等下，我看看……”院长回答。

里面忽然安静了下来，只有按动手机和电脑键盘的声音。

预料中的失望并没有令我太难受，我一点儿也不好奇会让我照看谁，反正对我来说，老人们都是一样的，满脸皱纹、唠叨无聊。我半靠在走廊的窗户边，漫无目的地看向后面花园——

今天天气很好，被敬老院呈井字形的楼房包围起来的花园里有不少老人，有的坐在轮椅上晒太阳，有的绕着花坛转圈散步，有的扭来扭去地做运动……

不过他们和我预想的没有任何区别，就是满脸皱纹、唠叨无聊。

“是许建州对吗？”

女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转头，看过去，跟我说话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性，穿着白色的护理服，头发整齐地盘在脑后，那打扮非常像我们学校的教导主任。听声音，这个女人应该就是刚刚在院长办公室里的李护理长。

她瞄了一眼我斜靠在窗户前的站姿，脸上掠过一抹淡淡的不太满意的神色，语气不怎么欢迎，“你跟我走吧。”

我站直了身体，跟着她朝走廊另一头的楼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