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井中尸：真正凶手

前唐晚期，弘农杨氏在士族门阀中的地位日渐式微。作为史上曾最显赫的大家族，杨氏自然不甘心。

与皇室联姻固然是最便捷的途径，但很显然，昭宗皇帝年间，弘农杨氏并未出现太过出挑的嫡女，好不容易送进宫一个，也不过是个小小的美人。

一个美人在后宫如履薄冰、自身难保，如何帮助家族发展壮大？

那么暂露头角的杨进士，自然而然就会成为家族最大的希望。

问题是那时候宦官当道已成定居，杨进士再惊才艳艳，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面对这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情况，唯有另辟蹊径，方能破局。

瞌睡碰到热枕头，偏巧杨美人自己作死，绞尽脑汁算计杨进士，杨进士索性将计就计，顺理成章地借她之手，将自己变成了李公公。

依照老吏的叙述，杨美人后来失宠，原因仅仅是犯了个小小错误。

通常情况下，这种女子间的争风吃醋，只要不太出格，没闹出人命，君王都会乐见其成。然昭宗皇帝却勃然大怒，直接将杨美人打入冷宫。

可见，昭宗心里恨恼杨美人。

作为皇帝的女人，杨美人天天卖力讨好，不可能得罪昭宗，故，昭宗恼她的唯一理由，是李公公，昭宗内心同情李公公的遭遇。

明明是自己一时听信谗言，却不能将罪过揽到自己身上，昭宗自然要找个替罪羊，杨美人不死，不足以平愤。

但李公公已经去势，没办法挽回，昭宗只能加倍对他好，已示弥补。

试想，一个上至君王下到甲库老吏，几乎人人都同情的太监，无形中能获得多大权力？又能悄无声息，给家族带去多少利益？

恐怕，这才是李公公屹立后宫长年不衰的真正原因，亦是弘农杨氏，布下的弥天大局。

而很显然，他们赌对了。有了李公公在先帝耳边吹风，先太子大婚迎娶正妃，终于越过五姓七家，选择了弘农杨氏之女，也就是后来的丽妃。

所以与杨将军一样，所谓的谋逆，全是子虚乌有的幌子，李公公的目的与杨将军如出一辙，都是为了保全丽妃的清名，从而保全弘农杨氏。

“如此机关算尽，只是替一个心肠狠毒的女子做掩饰，值得吗？”她轻声问。

李烨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停下脚步，抬头仰望即将泛白的夜空。

片刻后，方道：“从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更何况，棋下久了，不知不觉，总会将自身置于棋局。故而没什么值不值得，一切皆看心有多大。且说到底，帝心难测，小心方使得万年船。”

提到明德帝，秦蓁的心脏登时揪了一下。

没错！丽妃和欢宜公主身死，明德帝能不分青红皂白，直接下令杖杀锦绣宫三十余名宫人。若丽妃和欢宜公主真正的死亡真相披露，弘农杨氏岂不是要灭族？

想到杨将军为了家族，不惜背负恋慕堂妹，爱而不得痛下杀手的骂名；李公公为了家族，不惜变身太监，改头换姓。这一刻，秦蓁终于明白，他二人为何要坦然赴死了。

迟疑一下，她还是谨慎地问：“大人，是否还要再回锦绣宫重新勘察现场？”

不出所料，此言一出，李烨的目光便望了过来，却隐约带着若有似无笑意：“当然！”

正值寅时，一路上遇到不少赶早朝的文武官员，李烨少不得招呼应付，待回到锦绣宫时，已过寅时半。

三法司的诸位大人们这两日不用参朝，却也不敢贪睡，秦蓁二人进去时，院子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秦蓁不敢托大，不等李烨吩咐，疾步进入寝殿。

丽妃和欢宜公主的尸体依旧维持着昨日所见时的模样。秦蓁先揭开丽妃遮面白巾看了一眼，确信无人碰过，又轻轻取下欢宜公主面上白巾。

她依旧将关注重点放在欢宜公主纤细的脖颈上。

在那道有着龙纹玉扳指粗大掐痕上，覆盖着一条细细的黑线，那是欢宜公主濒死时皮下渗出的淤血。

因着欢宜公主死亡已久，尸体不但发黑，还微微呈现出绿色，而粗大掐痕本身也有皮下淤血，且殿内光线不足，这道致命掐痕并不明显，即便凑近了细看，也有点像婴孩胖乎乎脖颈上叠加出来的褶子。

秦蓁循着受力方向看了两遍，确信这是左手所致，且凶手拇指食指完整，方转向丽妃，轻轻卷起她左手的袖子。

丽妃的左手跟她整个人一样，严重浮肿，完全丧失了活着时的美态，除了五根手指完好无缺外，其他什么都瞧不出来。

秦蓁不死心，摘下手套，轻轻触摸这只手上每根手指，尤其是拇指、食指和中指，半炷香后，还是不得不放弃。

“难怪过了这么多天，才开始让三法司介入彻查，难怪她们母女二人一死，立时将三十余名宫人全部杖杀。这该消除的证据都消除了，即便火眼金睛，怕也难觅真相啊！”

才自言自语抱怨完，身后便传来清冷熟悉，低沉又悦耳的声音：“那又如何？你不照样窥探出蛛丝马迹了吗？”

秦蓁回头，果然，李烨不知何时进来，正立在她身后。

她往侧旁退开两步，翻着白眼道：“窥探个鬼！我就说昨日验尸，怎会看漏这么重大的线索，实在是那人太会算计，尸体上根本就没有留下相关证据。”

“是吗？”李烨斜睨着她，唇角无声无息浮现出似笑非笑：“可之前在北衙，有人说过，这世上纸终归包不住火，只要做了，定会留下各种蛛丝马迹。此路不通，我们换一条便是。”

这话令秦蓁先是一怔，继而喜上眉梢，转身就跑：“我知道了，大人您且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不多时，她就回来了，手里捧着几本书，两支狼毫，还有只锈了一半的荷包。

“大人大人？”一看见李烨，她便嚷起来：“你瞧我都发现了什么？”

李烨好整以暇看着她：“可是在西侧书房中找到的？”

“没错！”案情有了突破，秦蓁面上皆是喜悦：“那人当真心思缜密，书房内收拾得那叫一个干净，连一张丽妃生前的文稿和画作都未留下。不过丽妃出自弘农杨氏，自幼饱读诗书，总不会是草包，我便在书架上找。果然，找到了这些。”

她先将那几本书翻开，却是单独拎起其中几张，对着光，一点点指给李烨看：“大人请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留有指印，上面还略带水果清香。这是丽妃生前，边吃水果边看书时留下的。一个人呢，通常喜欢用自己惯用的那只手拿东西。偏这几枚指印，有的是翻页时留下的，有的，却是单手抓握书本时留下的。可见，丽妃与常人不同，她是个左撇子。”

“再看这两只狼毫。”秦蓁将狼毫递给李烨，自己也踮起脚伸长脖子凑近看，“每个人握笔的姿势都不尽相同，但惯用右手之人，笔杆上最光滑的部位，乃是从左到右的自上而下，可这两支狼毫笔杆上，磨得最光滑的位置，却是从右到左的自上而下。可见，丽妃习惯用左手写字。”

“唉！”她得意洋洋叹道：“亏得这两支狼毫用竹做杆，若要用玉，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喽！”

最后，她将荷包拎起来，在李烨眼前晃了下。

然后扯住自己的衣襟，亮给李烨看：“还有这东西，我不善红女，却也知道，右手和左手绣出来的东西不一样，至少针脚走势完全相反。大人您看看您衣服上的针脚，再看看我衣服上的针脚，再和这荷包上的针脚对比一下，是不是感觉很明显呀？”

李烨平日查案，同僚发现蛛丝马迹，多是用嘴叙述，即便他自己，也习惯用说的。此时见秦蓁一边说一边比划，忙得手舞足蹈，为了让他做对比，更是连衣领都被自己扯歪了，顿觉哭笑不得。

但他不得不承认，秦蓁这种叙述手法，更直观，也更加一目了然。

“那你说说，这案子究竟怎么回事儿？”他眯眼瞧着秦蓁。

秦蓁正在兴头上，哪里会推拒，张口就来：“很简单啊，丽妃确实是自戕而亡。但欢宜公主，却是丽妃自己掐死的。”

“何以见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