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井中尸：甲库藏真

甲库隶属吏部，乃专门收集存放文武百官身份文书之处。李公公的身份文书若存放于甲库，则说明他早年间曾在朝中任职文臣。

大唐贵族门阀当权，科举制度形同摆设，能考中进士者凤毛麟角。只是进士身份看似风光无限，却与仕途无多大益处。若李公公曾考中进士，又被授予官职，必是高官世家大族子弟，仕途坦荡、官运亨通。

然前唐晚期，宦官专权横行、无恶不作，直至明德帝建立后唐，北衙仍统管6军，手握兵权。故而李公公在北司衙门，始终被人尊称为李将军。

但这李将军叫得再好听，也改变不了他乃宦官的本质，连个正经八百的武将都不算，终会被世人诟病。

倘若钦天监监正所言非虚，李公公做甚要放弃文臣清名和大好前程，跑来后宫做个臭名昭著的宦官将军？

仅仅是为了权力吗？谁人不知，权力再重要，也不及男子传宗接代万千之一？

那李公公当年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放弃阳关大道，非要过那颤颤巍巍的独木桥？

想到豪门望族，秦蓁脑海中莫名闪现出丽妃和杨将军从容赴死的模样。她与李烨心有灵犀般相视一眼，双双急奔吏部。

甲库乃吏部最冷门之地，平日里极少有人来访，因着天还未亮，门口只有一名老吏值守。

李烨亮出腰牌，老吏直接放行，还十分热情地引着二人入库查看。

如今已是后唐明德皇帝五年，前唐先帝在位仅三年，李公公乃三朝老人儿，身份文书可追溯到昭宗时期。

李烨将大致时间告诉老吏，老吏便驾轻就熟地将他们带到两排书架前：“大人！这两排，皆是昭宗时期任职文臣的身份文书，您且瞧瞧，可有您要找的人？”

李烨应了声，便与秦蓁挨个查看起来。

然，看了足足一个半时辰，还专门将书架上所有李姓官员的文书全部取下来仔细翻阅，却未发现一人经历与李公公相符。

案子勘察到这一步，若非那些消失的怪蛇与李公公有关，秦蓁当真会劝李烨放弃。俩人精疲力竭地席地而坐，看着一排排高大书架愁眉不展。

许是气氛太过压抑，老吏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凑上来问秦蓁：“这位道童，能否告诉小的，您跟左侍郎大人，究竟在找何人的身份文书？”

事关案情，当保密才对，秦蓁下意识就想敷衍过去。

可看着老吏苍老面容上的沟沟壑壑，她灵机一动，“您老可知统管北衙的内诸司使李公公？”

“李公公？”老吏愣了下：“可是贴身伺候皇上的那位李公公？”

“正是！”

“你们要找他的身份文书？”

这话问得多余，眼见老吏脸上表情已变成惊讶，李烨不动声色接口：“对，不知这甲库内，可有他的身份文书？”

“当然有！”老吏站起身，满脸激动地朝一排书架走去：“我就说，迟早有一天，他的不公会沉冤昭雪，他还不信。看看吧！现如今连六扇门都来调查，可不是要让他的冤屈大白于天下？”

这番话宛如给濒死的李烨和秦蓁各扎了针鸡血，俩人爬起来就跟上。

老吏已走到一排书架前，踮起脚尖去够最上面落满灰尘的一叠文书。但他个头太矮，非但没成功，还不小心将文书往里推进几寸。

李烨身姿高大挺拔，忙上前帮他，顺便往落签上扫了一眼。

只见那上面按照姓氏笔画，赫然写着个硕大的“杨”字。

秦蓁亦注意到了这个“杨”，吃惊得眼皮狂跳。

果不其然，老吏挑选出其中一卷文书，李烨和秦蓁翻开，直瞧得瞠目结舌。

文书上记载，文德元年，昭宗皇帝登基即位，弘农杨氏嫡系却出了名进士。昭宗皇帝尊礼朝臣、励精图治，这位杨进士惊才艳艳，很快获得昭宗器重。

只可惜杨进士不思进取、恃宠而骄，在一次宫宴上借着醉酒，竟玷污了一名宫女的清白。昭宗得知后勃然大怒，当即下令杖杀杨进士，却被一美人杨氏阻止。

那杨美人与杨进士一样，也来自弘农杨氏，她不忍心看着堂兄受死，道被辱宫女是贴身服侍她的宫婢，可网开一面，建议昭宗给杨进士去势，将其留任后宫。

就这样，有着大好前程的杨进士，稀里糊涂变成了杨公公。

最初，杨公公尚在杨美人宫中当差，后来他屡屡为昭宗献策，昭宗惜才，将他调去养心殿近身服侍，并赐他李姓。

自此，宫内再无杨姓太监，却多出一位李姓公公。而此人，便是经历三代帝王，大权在握，被北衙称之为李将军的常青树，内诸司使李公公。

老吏不知李烨和秦蓁所为何来，还以为他们专门来调查李公公当年醉酒失德之事。连忙跪在地上，冲李烨磕起头来：“左侍郎大人，您要为杨进士做主啊！”

李烨凤眸中寒光微闪，不动声色问：“他有何冤屈？”

“当年……当年杨进士根本没有玷污那宫女，一切事端，皆是杨美人设计的阴谋。”

秦蓁听得心头一凛。

李烨已断喝道：“大胆！”

“小的所言句句属实。”老吏却是个实诚人，固执嚷道：“大人若是不信，可去内帑调阅陈年……”

“放肆！”李烨厉声打断他：“内帑案卷何其机密，你一个小小甲库看守，如何知道这些？”

“当然是李公公亲口告诉我的呀！”

许是心中为老友不平多年，今夜打开话匣，老吏索性竹筒倒豆子，一次说了个干净。

当年杨进士风光无限，颇得圣心。但朝中最得势的士族门阀依旧是五姓七家，弘农杨氏稍显弱势。

而这种情况，在后宫中亦有体现。

杨美人那时候刚刚入宫，因生得貌美娇艳、性情温婉，颇受昭宗宠爱。

可惜后宫女子多得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杨美人小小年纪，屡次被五姓七家众妃嫔联手打压，过得如履薄冰、万分艰难。

人往往在逆境中才能迅速成长，杨美人便是个中翘楚。

不过她的成长之路，有些扭曲。

随着妃嫔们欺负她的次数增多，杨美人野心逐渐膨胀，竟暗中联络杨进士，不仅仅想让对方助她冠宠六宫，还想效仿则天女皇，一家独大。

本以为俩人出自同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杨进士定会帮她。不料，道出自己想法之后，杨进士却以后宫不得干政为由，断然拒绝了她。

彼时大唐兵力不足，昭宗坐视宣武节度使朱温成为中原霸主，处处受制于宦官。杨美人一计不成，再生一计，索性教唆贴身宫女在宫宴上引诱杨进士，让杨进士变成无根宦官，直接为她所用。

不过后来的事情，显然脱离了杨美人掌控。

杨进士没多久就摇身一变，成了昭宗身边的得宠太监李公公。而杨美人，却在后宫争斗中败北，最终死于冷宫。

既然李公公的身份已调查清楚，没必要继续在甲库浪费时间，李烨安抚好老吏，携秦蓁离开。

一夜奔走下来，秦蓁已对李烨多出几分信任，心中唏嘘，不免抱怨：“李公公当真命运多舛，也难怪他要伙同杨将军谋害圣上，他除了憎恨杨美人，应该更恨天家吧？”

“你觉得他是被杨美人算计的？”李烨突然反问。

“诶？”秦蓁莫名：“难道不是吗？”

李烨面色如常，看向黑夜的眼神，却带着凝重，“弘农杨氏嫡系出身的进士，自然聪慧异常，杨美人那等拙劣的雕虫小技，岂会蒙蔽住他的眼睛？不过是大势所趋，给趋炎附势的杨氏，编织一块令人心生同情的遮羞布罢了。”

秦蓁愣了数息，恍然大悟……

<作者有话要说：唐朝最后一位皇帝是唐哀帝李柷，哀帝在位3年，享年17岁。本书架空历史，因剧情需要，才杜撰出来前唐先帝独宠太子，导致庶长子弑弟篡位，建立后唐，各位亲们追文的时候，只将时代背景当成小说来看，请不要跟历史对号入座，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