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井中尸：丽妃表兄

秦蓁万分惊诧。

闹鬼一事人尽皆知，别说北衙禁军，即便长安城内一黄口小儿，都知圣上正在勒令严查。

三法司遵旨受理此案，在宫中行走如无冕之王。这些禁军莫非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大白日里公然抵抗？

不过北衙到底是人家的地盘，好汉不吃眼前亏，秦蓁扯扯李烨衣襟：“大人，既然咱们是访客，当客随主便。小的跟您进去便是。”

这话说得圆滑，禁军却充耳未闻。

倒是李烨，哈哈一笑：“说得对！这世上本就是讲理的让着蛮不讲理的，我们南衙都是规矩人，不像北衙恃宠而骄、横行霸道，索性大度些让让他们。”

说罢，也不看领队，一把抓住秦蓁纤细手腕，牵了便走。

秦蓁：“……”

以李烨的狂傲和斤斤计较，会这么好说话？

她总觉事情蹊跷，不由回首张望。果见那两队禁军正目送他二人，之前毫无表情的脸上，此时竟流露出如释重负。

心头陡然一凛，她不敢托大，强打起十二分精神，牢牢紧跟李烨。

领队独自将他俩送至一独立院落，冲着房门喊了声“将军，人带到了”，便悄然退下。

秦蓁此时扮作李烨小厮，见李烨已松开她，忙提步上前自觉准备敲门。

才一动，李烨却先一步越过她，猛地抬脚将门踹开了。

“啊？”秦蓁顿时瞠目结舌：“大人？”

然下一瞬，一道矫健身影从屋内窜出，速度快得惊人，秦蓁尚未回神，他已同李烨战成一团。

刀剑无眼，秦蓁生怕他们伤到自己，忙疾步后退。直至退到院中一棵大树后，方惊魂不定地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引颈张望。

她自幼跟随义父习武，身手虽比不上白莽，在京兆府一众捕役杂役中，却也不落下乘。

可此时目睹李烨与对方打斗，除了能听见兵器碰撞声外，她竟觉眼花缭乱，连双方的身形都看不清。

无比后悔来趟这浑水，却也不能眼睁睁瞧着李烨独自战斗。秦蓁咬咬牙，自袖袋中摸出枚飞镖，无比肉疼地掷了出去。

这飞镖乃是白莽送她的及笄贺礼，一共六枚，皆由生铁打造，足足花费了白莽六钱银子。秦蓁每回都舍不得使用，而一旦用完，必要将其寻回，重新洗干净仔细收好。

眼下情非得已，她亦并非瞎掷。

虽说这俩人身形太快，她分辨不出谁是谁，却知俩人衣衫大相径庭。

李烨穿的是圆领紫袍，那人，却着禁军铠甲。

正值夜半，朦胧月色和昏沉灯光映照下，紫袍几近于黑色，而铠甲，却散发着幽暗光芒。秦蓁只需寻到对方身形轨迹，先行掷出，定然一击必中。

果然，伴随“当”的一声脆响，纠缠在一起的两道身影骤然分开。

李烨反客为主，长身玉立于透着灯光的房门口，双手负在身后，未见兵器。

对方，却拎着柄大刀，满脸怒容地站在庭院中央。

“卑鄙小人！”他不看秦蓁，只瞪着李烨：“与我打斗竟还找帮手偷袭，真真叫人不齿。”

这话忒难听，秦蓁眼皮一跳，想也没想脱口道：“呀哈！都说贼喊捉贼，当真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阁下身为禁军统领，明知李大人代表三法司来北衙查案，非但不配合，还敢兵戎相见。怎么？你们北衙了不起，敢抗旨不遵，就不许我们持兵刃缉凶？”

她声音清脆，气势十足，尤其在这静谧黑夜，乍然开口，犹如黄鹂鸟突然鸣叫，竟将对方震得一下子噎住。

李烨斜斜看过来，亦是无语。

明明鸡鸣狗盗，却理直气壮、振振有词，这世上，恐也只有这丫头一人了吧？

秦蓁倒不觉尴尬，唬住二人后，赶紧趁着空档，滴溜溜转动大眼睛，试图找回被自己掷出去的那枚飞镖。人，却谨慎地不敢靠近。

许是她目的性太强，李烨嘴角抽了抽，终于忍不住提醒：“你要找的东西，在他身上。”

“哦！”秦蓁刚应了声，便见禁军统领伸出左手，往自己右肩上一拍，一簇血箭凌空飙出。

他却视而不见，猛一扬手，带血的飞镖便迎面而来，堪堪钉在秦蓁身侧的大树上。

“哼！”狠狠瞪秦蓁一眼，他像打架打输了的孩童般，带着一脸不服气，气咻咻走进门去。

拽什么拽？秦蓁冲天翻个白眼，伸手去拔树身上的飞镖。

刚取下，便听李烨开口道：“准头不错！以后我与人单打独斗，你便做那见不得光的小人，只管隐在暗处瞅准时机偷袭就好。”

说罢，似笑非笑看了秦蓁一眼，也跟进屋去。

秦蓁：“……”

愤愤地在心中骂了句“你才是见不得光的小人，你全家都是见不得光的小人”，她悻悻跟上。

屋内俩人已就座，禁军统领丝毫不见惊慌，霸气十足地坐在主位，理也不理李烨，只顾着胡乱包扎自己伤口。

李烨亦不介意，安安稳稳坐在客座，一瞬不瞬瞧着他动作，手里，把玩着那支碧绿短笛。

秦蓁之前还在腹诽，在养心殿前曾亲眼看见李烨丢掉佩刀，方才与对方缠斗，他究竟用的什么兵器？此时全明白了。

李公公用来控制蛇的短笛，并非碧玉雕琢，亦不是金属打造，而是由翠竹所制。

一根竹笛，竟能与禁军统领的刀剑打成平手，李烨的实力当真不容小觑，可秦蓁又莫名感觉哪里怪怪的，一时间却想不出。

心知眼下并非追究这些的最佳时机，她收敛思绪，轻手轻脚走到李烨身后，悄悄打量起禁军统领来。

对方年约三十，墨发粗硬垂直，英眉斜飞入鬓，鹰隼般锐利黑眸狭长阴沉，薄唇紧抿，五官棱角分明，不怒自威中带着浓浓凉薄，居然出乎意料的英朗俊俏。

只是，他身上戾气太重，显得过于阴森，直瞧得秦蓁心头发寒。

不受控制地低头去看李烨，她将二人长相在心中对比，怎么都觉得，还是李烨好看些。

正自评判，忽听李烨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杨将军似乎伤得不轻，正巧我这小厮懂些岐黄之术。不如，让她为杨将军瞧上一瞧？”

杨将军身体一震，锐利阴冷的眸光立时落在秦蓁脸上。

秦蓁：“……”

该死的！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脸皮抖了抖，她勉强没让表情崩开。

好吧！被李烨出卖得多了，她也该渐渐习惯。

问题是，这位杨将军是什么反应？他为何用如此惊恐的目光看她？仿佛，她秦蓁一不小心，窥探到了他内心不为人知的秘密一样。

想到不为人知的秘密，秦蓁脑海中猛地闪过“杨将军”这个称呼，不由心中警铃大作。

杨将军？天底下怎会有如此巧合？难不成她之前猜错了，丽妃和欢宜公主并非死于情杀？

无怪乎秦蓁多想。

大唐民风开化，弘农杨氏又乃豪门望族，位居关陇四姓之首，旁支何其多？当朝亦无明文规定，后宫有位娘娘来自弘农杨氏，便不许同族杨氏宗亲在朝堂任职。

但沿用下来的旧制，并非仅官吏任用一项，还包括律法。后唐明文规定同姓不婚，若有违者，必遭律法严惩。

故，普通百姓家庭都会教导儿女自幼恪守礼教，更遑论贵族门阀？

倘若这位杨将军真的是丽妃堂兄，他可是脑袋被驴踢了，才会冒天下大不讳，去爱上自己的同宗堂妹？

这问题一经产生，便如跗骨之蛆，秦蓁看向杨将军的目光，不知不觉便多出几分探究。

许是做贼心虚，杨将军同她对视片刻，眸中却渐显败迹。最后，竟极不自然地转开了视线。

秦蓁好不容易揪住狐狸尾巴，岂肯轻易放过？

索性三两步走到杨将军身边，她伸手就往对方脉搏上扣。

李烨着实没料到秦蓁如此冒失，握住短笛的右手青筋骤然暴起，眼看就要坐不住。

杨将军更是勃然大怒：“放肆！没规矩的东西，你可是想死？”

他话音未落，秦蓁便凉凉开口了：“我劝杨将军还是识点时务为好。您当李大人的亲随都是摆设么？我既敢偷袭您，自是做了万全准备。您未被我刺中便罢，一旦中招，便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

“嘿嘿”坏笑两声，她又陡然拔高声音：“不想立即毙命，就给我老实点儿！”

李烨：“……”

抬手摁了下额头，他已然离凳的屁股，又悄无声息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