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当形式已经白热化，伪装就没了意义。

一时，上京都人心惶惶，宫里宫外都是一片肃杀气氛，一直不愿意参与党争的大臣们开始纷纷站队，就连我父皇的禁军都未能幸免，暗地里开始跟我大哥走关系。

而我那有些神志不清的父皇在得知五弟的死讯后，回光返照似的神智清醒了几天，敏锐地觉察到了政变的气息。

但此时，上京都他手里的兵已经背着他选了我大哥为将来的储君，跟我大哥同一战线了。

他大抵是怕我大哥逼急了逼宫造反，提前送他归西。于是，他一道秘旨将远在东境的大将军荀慕招回了上京都。

荀慕是他一手提上来的，对他可谓是死忠，又是大虞新晋战神。由他坐镇上京都，我大哥即使手握禁军，也不敢犯上作乱。

他骨埋黄土都没想到过，请神容易送神难，正是他招回来的这尊瘟神，在半年多后，干了犯上作乱的事。

当然，此乃后话。

我大哥虽然做掉了我五弟，倒真没动过弑父称帝的念头。

但他杀了我五弟后，却没有受到丝毫惩罚，还收获了一堆大臣给他的示好。这让他很膨胀，人一旦膨胀就容易迷失自我，迷失自我后就容易干蠢事。

他这些年一直针对我，抓我的小辫子，正是因为我母妃当年的那桩“巫蛊案”，害得他母妃受了委屈。

此时，我父皇神志不清还得日日躺在床上，再护不了我了。

他终于有了施展拳脚的机会，在杀了五弟的第二个月中旬，将明箭射到了我的公主府。

彼时，正值仲秋，上京都阴雨缠绵。我记得那场秋雨一直下了半个月，淅淅沥沥没完没了，街道两边尚未完全枯死的秋叶皆被这场秋雨打了个落叶归根。每日都有几只黑乌鸦站在那些光秃秃的树上鬼哭狼嚎，像是在预兆着什么不吉利的事情，将上京都本就肃杀的氛围推到了极致。

我大哥试图将我一并弄死那日，正是这样阴雨缠绵的天气。

那些天，因着我父皇病重，我即使是个纨绔，也收起了性子，日日进宫去探望我父皇。且那时，荀慕已经入宫成了我父皇的私人保镖。

荀慕自上次被我吓回了东境，就再未回过上京都，一年多里，我们依旧是靠书信来往，但我们都默契地没有再提那晚我耍酒疯的事。

他这次回上京都，是个人都知道是为何，是以，那些大臣都有些怕他。

我大哥私底下连我父皇的太监总管都敢贿赂，却也不敢把主意打到荀慕身上。唯有我，每日入宫探望完我父皇，便要在宫里停留一小段时间跟荀慕聊聊天。

荀慕写信的时候，叭叭叭一长串，吃了什么都能写上一张纸，但真面对面后，其实有些闷。

所以，即使我缠着他聊天，其实也聊不出什么。

而况，当时的形势他也没空跟我多聊。

我不过是对上次吓到他这件事，深怀歉意，想找个机会当面跟他解释一下我不是衣冠禽兽。但一直没有找到适合的台词和氛围。

那日，也是一样，我探望完我父皇，照例在宫里跟他小聊了一会儿。

我以前跟他聊，无非就是聊我们在东境的过往，聊这些年各自的机遇，生活轨迹。

但那日，他突然换了个话题，道：“长公主，这皇宫的天已经变了，你莫要再去搅这趟浑水。”

我一时有些发愣，因为他自来了上京都，便未曾对现下的时局做任何评价，只听令于我父皇，我父皇说什么便是什么。不结党营私谋前程，不卑躬屈膝讨好我的任何哥哥。看着我那些个哥哥们跟跳梁小丑一样在我父皇面前图表现表忠心也不发一语。

我顿时有些心底发毛，问：“何出此言？”

荀慕的眸子有意无意扫了眼我父皇的寝殿，才低声以只有我能听得到的声音道：“大皇子可能要对二皇子或者三皇子下手了。”

我：“！！！”

他说这话时，虽压低了声音，但表情云淡风轻，就像跟我说今晚吃什么一样平静。却吓了我一个石破天惊。

这一个半月来，我那三个哥哥都已经开始圈地盘了。这些年，我父皇为了考核他们仨谁更有能力，他们仨或多或少都有参政。都背着我父皇累积了一些自己的人脉，在大臣们面前刷过好感。

是以，他们仨势均力敌，谁也不输谁。若一定要说谁更有优势，便是我大哥得了我父皇禁军统领的支持，在逼宫方便把握更高一些。但在荀慕进了上京都以后，这优势也显不出来了。

荀慕是带着十万东境最精锐的铁骑一起来的，禁军这支养在上京都的金丝雀完全不够东境铁骑塞牙缝。他们翅膀还没扑棱起来，就能被东境铁骑一刀斩于马下。

我大哥若想用禁军扑东境铁骑，无异于以卵击石。

但他若鱼死网破要用禁军对付我二哥跟三哥，那我二哥跟三哥铁定凉凉！

我看了眼云淡风轻的荀慕，咽了口唾沫，问：“我父皇知道吗？我父皇是什么态度？”

荀慕微微低了头，依旧是跟我讨论今晚吃什么的语气道：“知道，陛下虽有些神志不清，但看在眼里。不过，陛下并没有表态。现在的局势，他立谁为太子都已经迟了。”

确实迟了，从我大哥做掉我五弟起，就已经迟了。

腥风血雨一旦掀起，不见血收不了场。我那三个哥哥已经圈了地盘，将来不论他们谁做陛下，都容不下另外两个人。不是流放就是杀头，还会牵扯上其他两人的党羽。

既然横竖都是死，何不在死前博一博。

所以，现在我父皇立谁为太子，就是把谁提前往火坑里推。

不论他立谁，另外两个都会拼死弄死太子。反正皇位现在已经沦为靠抢了，就看谁能活到最后。

这些年，他们仨虽然都没有兵权，但每个人府上都养着一批死士暗卫，铁了心要弄死个把皇子还是不在话下的。

我颇有些心惊地又问：“那你呢，站谁那边？”

其实我想问他，是不是站到我大哥的阵营里去了。若是，我二哥绝逼凉个彻底。

这场储位之争，我打从心底是不希望我大哥赢的。他若赢了，以他容不下我的态度，我将来的日子铁定不好过，可能没有将来。

但我也不打算插手他们的储位之夺，因为我大哥弄死五弟后，我二哥暂时跟我三哥结盟了，我大哥一对二的胜算不大。只要不是我大哥做皇帝，谁做皇帝于我而言都没有区别。且就算最后是我三哥赢了，我三哥是个老实人，不会为难于我，应该也不会为难于我二哥……吧。

荀慕勾了勾嘴角，“臣谁都不站。”顿了顿，又玩笑似的道：“站你这边。”

我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了下来，只要荀慕不站我大哥那边，一切好说。

我匆匆与荀慕辞别，盘算着等下就把这消息告诉我二哥。

然，我刚回到公主府门前，准备着人去通知我二哥时，我的公主府外迎来了一批刺客。各个以面巾蒙脸，手持寒刀。

额头上明晃晃写着——来者不善！

二话没说，对着我上来就是一顿刀剑伺候。得亏这段时间上京都肃杀气氛太重，我出门基本都带着秦穆跟亲兵，秦穆作为我父皇给我的禁军统领，身手十分了得。

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我将我护在了身后，又带着亲兵奋力厮杀，将那批刺客杀了个落花流水。

还弄死了几个刺客。

掀开那几个刺客的黑面巾一看，得，荀慕说错了，我大哥不是要对我二哥跟三哥下手，乃是要先对我下手。

我与我大哥互相抓小辫子多年，算得上是知根知底，他府上的暗卫死士我还是认得几个的，被弄死的几个刺客里刚好有两张熟面孔。

正是我大哥的死士。

真是没想到，我大哥容不得我到这种程度。

但他这次算错了，即使我父皇驾崩了，他没有做到陛下的位置，弄死我也不可能跟弄死我五弟一样容易。

我父皇背着他们给我的这支兵各个神勇异常。

我望着那几个躺在地上的刺客，细雨稀稀落落飘在他们的脸上，身上，将他们刚流出的尚未凝固的血液全冲刷在地上，又顺着雨水蜿蜒至更远地方。

看上去就跟我整个公主府门全被血水包裹，甚是瘆人。

我在这片铁锈的血腥味里闻到了死亡气息。

荀慕让我不要搅这趟浑水，可我都已是局中人了，由不得我不搅。我若再不动手，我将永远埋于这场缠绵的秋雨里。

且，我有一个原则，别人做初一，我一定要做十五。

于是，当日，我便去了我的二哥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