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走，回家

谢离因为念着谢易，跟张盛打声招呼后就拿起碗里仅有的两个铜板，跑到了包子摊前。

老板正值而立之年，家中生活的担子重重的压在他身上，以至于身上都沾染上了一些戾气，见谢离一个小叫花子挡在他摊前，即便是冬天身上也散发着似有若无的酸气，早上在家中受的气一下就像找到了发泄口，推搡道：“滚滚滚，你个小叫花子，别挡了老子的发财路。”

老板身强力壮，两只胳膊早就在日夜揉面中练习的肌肉虬结，轻轻一推，谢离宛如断线的风筝，嘭的一声，轻轻落地。

多么可笑，因为身体羸弱，所以就连被人推倒在地，也只是像根羽毛一样，降落的悄无声息。

手臂与青石板的碰撞，导致大面积的擦伤，额头也磕到了，正在往外冒血。

谢离躺在地上，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挣扎着爬起来。

这期间老板似乎并没有打算放过她，但也没在动手，只是嘴里说着些污秽难看的话语。

“真踏马晦气，呸！”

带着腥臭的口水挂在谢离的头发上，恶心的让人想吐。

四周的看客都保持着一种看好戏的心态，他们只是一介庶民，平日里忍受了贪官污吏的剥削，世家子弟的蛮横无理，终于有机会可以像一个高位者一般，看着比自己还低贱的人受欺凌，激动来不及，又怎会伸出援手。

谢离早已习惯了这样生活，神情淡然的拽着衣袖，抬手想把头上那肮脏的东西擦掉，她不能让小侯爷看到这个样子。

刚抬起的手被一双更大的手紧握着，谢离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紧接着头顶传来温柔的嗓音，“小阿离，哥哥不在，有人欺负你了？”

谢离一转身就看见谢易嘴角禽着笑，但眉眼之间却是极寒的冰冷。

谢易不是谢焦亲生儿子这件事，没有几个人知道，谢焦自然也不会公众，毕竟他丢不起这个人，因此，在这些人眼中，谢易还是那个尊贵无比的小侯爷。

老板见谢易维护的态度明显，心里已然打起了退堂鼓：“小侯爷，您今儿怎有兴致，来这边逛逛？”

谢易蹲下身，从怀中掏出手帕，修长白皙的玉手在谢离眼前一晃而过，细心轻柔的擦拭着她头上的污秽。

“我难道去哪儿还要给你报备吗？”平淡的语气里，透露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这似乎与平日里他带着众人的形象截然不同。

老板身躯一震，那种本能的对强者的畏惧让他不得不低头：“还请小侯爷饶命，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不小心得罪了您的人，还请您宽宏大量，放过小的这一次吧。”

谢易将手帕折叠了一下，继而去擦拭谢离头上正顺流而下的鲜血：“疼吗？”

谢离摇摇头，不疼了，有您如此疼惜，真的，不疼了。

“还有哪儿受伤？”

谢离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得寸进尺，但一看到谢易眼里的温柔，便情不自禁的抬起手臂，鼻子一酸：“疼。”

谢易紧咬紧牙齿扭头看了老板一眼，老板一骇，腿脚直哆嗦，普通一声跪在地上，求饶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确实该死。

“小阿离，你在旁边等着哥哥，等会儿哥哥带你回家，好不好？”

谢离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从有意识那年开始，她就在乞讨了。身处深渊，见识了太多道貌岸然，仗势欺人，恃强凌弱的杂种，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碰到这般芝兰玉树，恍若谪仙一样的人物，在濒临死亡的时候救她一命。她靠着心里那点仅有执着，勉强撑过那段黑暗的时光，在这之后，她遇到了现在的张盛。现在，那个人告诉她，说要带她回家，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糊了眼，真糟糕她想。

胡乱的擦了两下后，乖巧的点头：“好。”

“真乖！”谢易用指腹抹去谢离脸上的泪水，将人安抚好后起身转向地上正抬头小心翼翼的试图打望他的老板，老板正对上谢易阴鸷的目光，心里是追悔不已，早知道这小叫花子还认识什么小侯爷，打死他也是不敢动手的啊！

“从今天开始我不想在京都的任何一个角落看见你，倘若你不愿，我只有办法让你服从。”

他就指望着这包子摊养家糊口，现在让他走，无疑是将他们一家老小往死路上逼。

“小侯爷，您打我一顿吧，求求您，不要赶我走，您这是要小的全家的性命啊！”老板见谢易不为所动，看向一旁站立的谢离，也顾不得什么面子，跪爬着过去，又是磕头，又是保证的，声泪俱下，惹得众人唏嘘不已。

谢易暗自观察谢离的反应，倘若她开口求情，自己肯定会答应。但是，他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他想让她的心狠一点，至少能在保护自己的前提下，选择对敌人同情。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小小姐，还请小小姐饶命。我赔钱，您的医药费我全赔。要是还不消气，您尽管打，尽管骂，小的要是敢还手，小的就不是人。”老板见谢离迟迟不说话，竟自己动起手来。一个耳光接着耳光，直到脸都打肿，嘴角挂着血丝后，谢离才眸光一动，对上谢易的眼睛，无声的道：“走。”

谢易牵着谢离的手离开后，四周围观的看客才逐渐散去。

地上跪着的老板在高度紧张后泄气一般的跪坐在地上，恍惚之间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大冬天的，他居然流汗了。

谢家小侯爷在东街为一个小叫花子出气的事一下就传遍了整个京都，余氏听完婢女的讲述止不住的冷哼：“他倒是脸皮厚，被赶出家门了还不忘利用一下自己的姓氏。”

“夫人，事已经办成了。”

她是府里的姨娘，按理来说是尊称不上一句夫人的，但迟早都会名正言顺的。

“嗯嗯。”余氏轻嘬了口热水：“去，把那个摊贩找来。”

“是。”

谢离木楞的任由谢易牵着，周围人异样的眼光她不是没看见，但全然无心去感受，她只知道，自己现在心跳的很快，扑通扑通的，像是要冲破胸腔的束缚蹦出来一样。

“怎么，不舒服吗？”谢易感觉自己手心里的那只手越来越热，仔细揉捏，有些黏糊糊，湿腻腻的。

谢离紧张的心跳停了一拍，摇头道：“没。”

以往比这更重的伤都受过，并不碍事。

谢易依旧不放心，执意要带她去医馆看看。

“别！”谢离止步，娇小的脸上带着不容人动摇的倔强。

谢易心里长叹了一口气，蹲下身来轻揉着她的头发，澄澈的眼睛里带着莹莹星光：“小阿离，告诉我，为什么不去？”

谢离抬头看了一眼谢易，随后又局促的低下头，五指紧紧的拽着裤边，硬生生的憋出两个字：“没钱。”

真是，想不到他谢易也有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时候。

“傻子啊，傻子！”谢易像是泄愤一样在谢离脑袋上揉搓着，气笑道：“你忘了你哥哥是什么人了？”

之所以去尚书府找他姨母除了弄清自己的身世外还有一个原因，借钱！

他想要在京都立足就必须有自己的一番作为，他乡试已登榜，已然算个举人，按理来说，只要庙堂之外有县官位置紧缺，那么他便可申请离京前往任职，但是，这样的机会少之又少，而且，他也不可能止步于一个九品芝麻官，他要的，是位居高位，有足够的权势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距离会试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他需要在这段时间里在京都站稳脚跟，确保自己能活到会试之前，当然，还有保护好面前这个让他恨得牙痒痒却又按捺不住想去喜欢的小黑团。

“放心吧，哥哥有钱，今后有哪儿受伤就像今天一样，跟哥哥说，哥带你去医馆，知道吗？别跟我说没钱，不然哥哥要生气了，好不好？嗯嗯，小阿离？”

那声小阿离像是会蛊惑一般，诱导谢离只会点头。

谢易满意的又揉了两下谢离的小脑袋瓜，起身牵上江年的手往临近的医馆而去。

纪生瑜医馆

“诶诶，当归当归，那是紫萱，对对对，右手边，往上一格。”老爷椅上躺着一个少年，约莫十七八岁出头，手里拽着一把炕好的葵花籽，嘴里不停的指挥药柜前的另一个年纪略小的少年。

成功找到当归的小少年额头上冒着虚汗，寒冬腊月的，谢易竟然觉得他很热。

“师兄，有病人。”少年转过头来略显局促。

老爷椅上的少年闻言掀开身上盖着的毯子站起来，拍拍自己的下衣摆，越过谢易看向矮小的谢离，摊开手心道：“瓜子，吃不吃？”

谢离目光冷艳的看着面前这个奇怪的人，明明厌恶她，却又好心的分享自己的食物。

“啧。”少年似乎对谢离的不作为显得不满，将手又握了回去，转身边嗑边道：“蒲公英一两，苦参，白芷，木鳖子，连翘各四钱，金银花，赤芍，牡丹皮，生甘草各三钱。”

“木鳖子，连翘.....”那个叫师兄的小少年嘴里念叨着：“师兄，赤芍后面是什么？”

“牡丹皮！牡丹皮！”少年重新躺回了老爷椅上，顺手拿起手里的瓜子精准的砸在他师弟的头上，同时骂骂咧咧的道：“真不知道当初师傅怎么就收了你当关门弟子，傻不拉几的，你头上那是脑子，不是个瓢，装那么多水干什么！”

小少年一点也不因为挨骂而垂头丧气，暗自记下牡丹皮后，又找到了生甘草，将药打包捆好，递交给谢易，赔笑道：“我师兄他平时不是这样的，对了，这个药要煎煮一炷香的时间，然后把药渣去掉，待药汁冷却到温热后用干净的纱布蘸洗擦拭就可以了。至于额头上那个伤，没什么大碍，这是冰肌膏，保证不会留疤哦。”

谢易倒不管那个师兄平日是什么样的，只一一将叮嘱记下，接过药时道：“多少银子？”

“五个铜板。”

光是这点药钱就不止五个铜板，更何况还有问诊，虽然这个大夫也没有做什么。

小少年见谢易一脸怀疑，笑着解释道：“师傅临走时有交代，让我们看人下菜。”

谢易：......

所以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师傅，才能同时拥有这样的两个徒弟。

按照市价，谢易最后给了五两银子。

只多不少！

小少年也没有拒绝，谢易相信，就算他给一百两，面前的人也会淡定的收下。

一时，这家医馆让谢易产生了浓厚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