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千金买玉

　　一语落地，仿若石子骤然投入深水，激起千层浪。

　　华灯初上，人流如织。随着李彧这声大喊，街边客人仿佛被施了定身咒般，纷纷停下动作。

　　跟着数百目光，齐刷刷落在李彧身上。

　　眼尖的商家，已经发现李彧身旁站着的邢隆。玉石店老板梗着脖子，双手抑制不住颤抖。

　　红玉狮子被邢隆抱在怀里，跟随主人一并颤抖着。

　　李彧迎上百道目光，洒然一笑后低头转身，看向邢隆：“邢隆大叔，我看这一整条南四大街，就这玉石手艺，无人比你更好，你手中这只红玉狮子，有多重？”

　　邢隆闻言先是一愣，跟着听到李彧问话，下意识里一个数字便脱口而出。

　　“一千克，也就是两斤，但现在还有些迂富，要再打……”

　　邢隆还没说完，李彧已经抬手拦住他的话头，声音再次拔高：“大叔手艺比真金，这红玉狮子一千克，便值得千克黄金，我想千金购置大叔这只狮子，不知大叔愿不愿意。”

　　邢隆听清楚李彧的话，面色大喜。

　　当下黄金五百一克，千克黄金就是五十万。

　　五十万，足以支撑他这小店在经营个三年五载，更能叫他去收一些真正的好玉石，到时鸡生蛋蛋生鸡……

　　邢隆徜徉在自己的美好愿景中，冷声问话从不远处响起。

　　“有病不怕，吃药能治，吹牛可不好治啊。”

　　李彧抬头看向说话的人，隔壁字画店老板，木鹿。

　　木鹿三十出头，却一副老相，人却不老实，做生意偷奸耍滑不说，三十多岁光棍一条，每到深夜南四大街没了客人，便关门闭户，拐弯去红灯路消遣，还不给钱。

　　红灯路，听明就知道是做什么的了。

　　李彧最厌烦的就是木鹿这号人，也是他早就把准了木鹿的脉，最喜出风头的木鹿，必会是他“大放厥词”后第一个跳出来的，毕竟他的字画店离着邢隆玉石店最近。

　　李彧当即歪头看向木鹿：“木老板言下何意？”

　　木鹿哼了一声：“我说你胡吹大气，就你这身打扮，值不值五百块，你还千金买玉，我看你把自己卖了值不值千金。”

　　李彧咧嘴笑道：“木老板是不相信我能拿出钱来买邢隆大叔的红玉狮子了，不如咱们打个赌，怎么样？”

　　木鹿这小半生两大喜，一喜女人，二喜打赌。

　　李彧一开口，木鹿当即应话：“打赌就打赌，看你毛头小子样，你能现在拿出五十万来，我把头摘了给你当球踢。”

　　“我要你那脑袋干啥，当尿壶吗，我怕半夜给人敲我家窗户讨要嫖资。”

　　李彧话音落地，木鹿脸色大变，大街店铺中熟悉木鹿的跟着笑出声来。

　　木鹿一张老相脸一片煞红，已动了真怒。

　　“臭小子你特么找死。”

　　“怎么？我还就说了，你那破字画店里，一件真货都没有。”

　　“放你娘的臭狗屁，老子卖的都是真的。”

　　“咋，不服啊，咱俩打赌，我打赌你店里都是假货，如果我赢了，你怎么说。”

　　“玛德。你要是赢了，老子掏五十万买邢隆的破石头。”

　　李彧大声应道：“好！”

　　说话间他抬脚直奔木鹿身后字画店，店门前同样摆了条桌，只是那条桌比起邢隆玉石店前的，大了许多新的许多不说，其上还置办了多宝阁、停歇台。但是这条桌，怕是大几千拿不下来，更不用说上面摆满了古色古香的书卷画轴了。

　　木鹿跟着李彧走到自家店门口，才回过味来，二话不说，抬手揪住李彧的胳膊：“臭小子，你输了怎么办？”

　　“我……不会输。”

　　说完李彧抬手拍掉木鹿的胳膊，抬步走进店里。

　　比起邢隆那不过两米宽的门面，木鹿这里十米开外，实际是十一点三六米，李彧量过。

　　窗明几亮，琳琅满目。

　　木鹿人性虽差，做那偷奸耍滑的生意的确是一把好手，不过他这样做生意注定不会长久，现在能占据南四大街最好的门面之一，不过是因为大街管理者是他亲戚。

　　李彧进了字画店，数道人影跟着涌入。

　　半是客人，半是店家。

　　尤其是人前与木鹿并肩崎岖的中年眼镜男，怀里紧紧抱着一只古朴卷轴，显然是刚从木鹿这里买去的。

　　李彧在店中停步，回头看向木鹿：“木老板，请吧？”

　　木鹿一愣，不明白李彧什么意思。这家伙偷奸耍滑是把好手，对古玩市场，实则门外汉。

　　身后人群中，有老店家当即开口：“木鹿，人家来你店里证真，当然要你把东西拿出来给人论伦，也给大家伙开开眼。”

　　所谓证真，就是识假的意思。

　　木鹿一囧，这才想起行当里的一些老说法，忙不迭走进店里，从墙上小心翼翼取下一副《古梅图》，双手小心搀着，快步来到李彧面前。

　　“来来来，臭小子，你不是能吗，你给我看看这幅。”

　　说着话，木鹿把手持《古梅图》冲向众人，更小心翼翼转了半圈，叫所有人都看清楚。

　　那抱卷轴的眼镜男见到木鹿手中古画，疾步上前，凑近观摩，好一会才站直身子：“水墨写意，近处细致，远笔圆润，确是八大山人墨宝无疑。”

　　木鹿听着眼镜男侃侃而谈，脸上挂满了笑。眼镜男说完，他呵呵一笑：“这幅朱耷的《古梅图》是我三年前从北方重资迈入，足足花了我八十万呢，是我店里的镇店之宝，还是这位先生有眼光……哼，小子不知斤两，还敢打赌，现在你输了，说吧，你想怎么死。”

　　木鹿话刚说完，李彧已经转身看向眼镜男：“魏教授，小子不才，要班门弄斧了。”

　　眼镜男大名魏言，江南大学历史系副教授。

　　魏言看向李彧，笑道：“你认识我？”

　　“魏教授半月前一篇《明清字画考究与论证》震惊学术界，小子不才，有过涉猎，怎会不知魏教授大名。”

　　被人当众吹捧，魏言脸色一喜，忙收了回去说道：“过誉过誉了，我不过是本职所在，不值一提。”

　　店里众人听说这魏言是能写出学术论文的大学教授，各自震惊，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魏言，跟着所有目光一并落在古画上。

　　这会，各色声音响起。

　　“木老板的镇店之宝，挂在这里好些年了，咱们都见过的，不会有假。”

　　“废话，魏教授都说了，这就是八大山人的真作。”

　　“看那小子能一眼认出魏教授，年纪轻轻也是不凡，怎么就自己送上门来给人打脸呢？”

　　“年少轻狂呗，我年轻那会，也挺不知天高地厚的。”

　　“快算了吧，你那叫彪。”

　　“滚。”

　　众人目光再起，落在李彧脸上。

　　李彧却依旧风轻云淡，双眼望向魏言，笑着开口了。

　　“小子有三问，想求教魏教授。”

　　魏言点头：“你说。”

　　“八大山人朱耷，本是皇族之后，为何出世为僧？”

　　魏言微一皱眉，朗声道：“崇祯十七年，明朝灭亡。朱耷时年十九，又逢父亲过世，他就此遁迹空门，潜居山野。”

　　李彧接着问道：“朱耷画风学自何人？”

　　魏言接话极快：“朱耷祖父既是诗人也是画家，家学本有传承，何须再拜他人名下。倒是朱耷六十岁上，成其画风，近师董其昌，远法董源、巨然、郭熙、米芾、黄公望、倪瓒诸大家，却也自成一格，才有八大山人名传天下。在那之后，便有了我之前说的‘水墨写意、近处细致、远笔圆润’的风采。”

　　李彧嘴角挑起，笑着问道：“最后一问，《古梅图》是何时所做？”

　　刚刚快语连珠的魏言，此刻张嘴，却顿住了，再无声音传出。

　　众人见状，各自惊异。近距离眼看李彧和魏言一问一答的木鹿更是脸色大急，只等魏言回答了李彧最后一问后，便要好好收拾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顿。

　　魏言久不言语，李彧抬手指向木鹿手中古画，开口道。

　　“朱耷四十多岁，画了《古梅图》，何来六十岁后才有画风。”

　　语毕，李彧再不开口。

　　哪里还需要魏言来回答最后一问。

　　满堂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