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奶死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盏在老宅房梁上挂了十八年都未曾变色的白灯笼会突然开始变红。

我也不清楚为什么我奶会把它取下来拿在手里，然后在后山上找到了我。

但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我大口大口的喘息，想要消化掉刚刚的紧张感。

虽然我奶的脸色被灯笼映照的惨白像是僵尸，平时我也恨不得她早死，然后不再管着我，但现在这个时候我刚早遇到巨大的惊吓，能够见到亲人，哪怕是我奶，也让我心中安定了不少。

我刚想开口说点什么。

可我奶却没理我，她盯着我的脸看，表情凝重。

我被看的心里有些发毛，低声叫了一声奶，却没想到我得到的却不是我奶的安慰，她走到我身前，直接抬起了枯树皮是的手，一巴掌就抽在了我的脸上。

“谁让你出来的？”

“我有没有说过你不能出屋，就算外头天塌下来你也不能出来。你是把你奶的话当成耳旁风？你要真是想早死，那就早点去死，省得还要老婆子我来操心。”

我奶的话和往常一样的刻薄。

若是平时，我只能低着头被我奶训斥，根本不敢还嘴。

可现在我刚遭遇到了巨大的惊吓，我以为自己碰到了亲人心中的恐惧稍稍缓解，但我奶非但没有半点关心我，反而竟然还在严词厉色的教训我。

委屈，惊恐，愤怒，憋了整整十八年积攒下来的怨气猛然爆发。

“你不用操心我，哪怕我死了也不用你管。你真是我亲奶吗，有你这样的奶吗？十多年了，你管着我，不让我干这个，不让我干那个，我是上辈子欠了你的吗？”

“他们都说我爹和我娘是被你逼死的，凭啥我要跟着你受罪？你不用管我，哪怕我撞了邪，被鬼魅锁了命也是我自找的，你别在管着我。”

“你不是我奶，我不认你这个奶，从今往后，你也别管我。”

我捂着脸，右手一把推开我奶，发了疯是的大喊。

这是十八年来我头一次反抗我奶，心里头憋了那么些年的怨气爆发出来，连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可是我梗着脖子瞪着眼，愣是半点没退缩的意思。

我清晰的看到我奶的脸色白了一下，她张嘴想说点什么，可嘴唇颤动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我知道我的话肯定是伤了我奶的心。

而就在这时候，身后淅淅索索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我正在气头上，心中还有胆气，我的目光穿过我奶的身体朝着她背后望去，却见整个后山都开始颤动了起来，就好像是七八级的地震，让我连站都站不稳了。

而视野的尽头，有无数双绿油油的眼睛陡然出现在了我的眼睛里。

那是一个个千疮百孔的身体。

有些没有手脚，有些被拦腰砍了半截，有些甚至没有脑袋，它们朝着我在的地方爬过来，仿佛看到了什么无比美味的东西。

地上黏糊糊的，我朝着脚下一看，一股寒气直接窜上了脊梁骨。

是血。

从它们身上流淌出来的血。

几乎形成小河一般的血河。

我总算知道道士生前见到了什么，又经历了多大的惊恐。尽管我知道自己是撞了邪，但我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碰到了这样邪气冲天的场景。这一刻，我心跳如同重鼓一般跳动了起来，我毫不犹豫的转身拉着我奶就要跑。

此刻，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逃，越远越好。

可是我扯了我奶一下，竟然没拽动，我惊愣的抬头，可万万没有想到一向对我无比刻薄的我奶正看着我，脸上罕见的露出了无比慈祥的表情。

她伸着手，摸着我的脸，粗糙的老茧刮的我脸蛋有点发疼。

“青烟呐，奶管了你十八年，你怨奶，奶不怪你。但人呐，就逃不过这命，一盏白灯挂了十八载，奶原以为这盏白灯能点亮你以后的路，可这藏尸山却饶不过咱们老陈家。”

“你是咱们掌灯人这一代最后的一点骨血，终究逃不过这宿命。走吧，离开这里，逃的远远的，只要这白灯不再变红，你就别回来。”

“奶啊，从今往后，不会再管着你了。”

我奶的声音很小，我甚至能够感受到她颤抖的手掌触碰到自己的脸颊。我慌乱无比，意识到了什么，只是张开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整个人僵在原地。

我嗓音干涩，用力的拉住我奶。

我对她有怨气，我巴不得她早死然后不再管我，可真到了这时候，我却无论如何也不想我奶就这么去送死。眼前那些血粼粼的玩意，是滔天的邪气儿。

可我拉不住。

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奶推开了我，大步朝着那些玩意走了过去。

我奶走的很慢。

这个素来刻薄，终日冷着一张脸孔的小老太太年过八十，可在我眼中她那佝偻的脊背却是无比宽阔，而且越来越伟岸。

她手中提着的白灯越来越亮。

亮到刺眼。

寻常的白灯笼在乌漆嘛黑的夜晚最多只能照亮周身几丈，可我奶提着的灯笼却如同是小太阳一般，几乎将整个山林都照亮了起来。

光亮所过之处那些爬行的邪乎东西全都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我甚至闻到了那些尸体烤肉的烧焦气味，仿佛白灯笼发出的刺眼光亮是他们最大的克星。

只可惜那些东西太多了。

多到铺天盖地，多到杀之不尽。

我眼睁睁的看着我奶被那些玩意吞没，白灯笼的光亮也变得越来越微弱，我目瞪欲裂，脑海中的血液顷刻倒转，只觉得胸中有一口闷气没上来哽在了胸腔中，随后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

我爬起来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找我奶，我的记忆还停留在先前那铺天盖地的恐怖场景中。

只是任凭我怎么着都没看到我奶的身影，一旁看着我醒来的老村长摸着我的头为难的告诉我。

我奶没了。

在后山没的，连个全尸都没能留下。

老村长的话说的很委婉，但哪怕他尽量避免去描述，我也能够想象得到我奶的死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