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入仙途

“二公子，这都什么时候你还在这里斗蛐蛐，盛京城传来话儿了，你终于可以回去了，太奶奶不知道多惦记你呢。”

“大公子的病情，估计是撑不到明年了，虽然说做奴才的不该议论主子，但是未雨楼的乔夫人都说药石难治，那多半是没有补救的法子了。你就不想回去再看他一眼？”

“家主下了严令，倘若我们不能把你带回去，恐怕奴才的命就保不住了。您就当是可怜可怜奴才。”

扬州城的幽深小巷中，一位身着月白衣衫的少年郎正倚靠着井栏，他不耐烦的摆摆手，将身边一名老仆推开。

“三年了，这时候想起我来了？去，别坏了我斗蛐蛐的兴致。”

在他面前围着两三个身穿华富的贵族子弟，这些人翘首观摩着场中一台永乐官窑烧制的蛐蛐罐儿，不停地加油打气，罐中一对蛐蛐儿激斗正酣。

“韩擒虎，咬啊，咬它的大腿，你可是我重金买来的，可别弱了威风。”

一只壮硕的蟹青白麻头蟋蟀，此时一个猛扑，将另一只深色的梅花翅压在身下，奋力撕咬。

“没错，就是这样，趁它病要它命。”有人拍手叫好。

那名月白衣衫的少年郎瞄了一眼，不以为意，正当所有人以为那只深色的梅花翅被咬的节节败退的时候，忽然它一个振翅，咬住对方的下牙，往前一推。这蛐蛐儿看似短小，实则力道强悍，瞄准机会一个猛推，便将对方铲出了大罐。

“胜负已分，陆无殊的陈霸先再胜一局，获大将军殊荣！”

“干得漂亮，陈霸先。”陆无殊满意的点点头，似乎胜负对他来说，是早已定好的事情，他捉回那只嫩紫色的梅花翅，装进自己静轩斋烧制的淡青瓷罐中，轻抚它的翅膀。那梅花翅得意的㘗声鸣叫，模样十分神气。

“慢着，明明是我的个头更大，颜色更淡，怎么可能斗不过你的陈霸先？”斗输的那人似乎面色不太好看，拦着陆无殊不让他走。

正所谓淡色多见光，深色多喜阴，一般来说，淡色的蛐蛐便是比深色的更为好斗，出将率自然也更高。

“你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吗？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一味的勇猛好斗，不过是……”陆无殊淡淡一笑，“自取其辱罢了。”

“你说谁自取其辱？”

“我说蛐蛐儿，难道，还有别人吗？”陆无殊不以为意。

“你！”那人抢过他手里的蛐蛐罐，一把扔在了地上。瓷罐瞬间粉碎，里面的梅花翅哀鸣了几声，随即也没了声响。

“你不过就是入赘冉家的一条狗，在这里神气什么？怎么？你在冉府不受待见，就跑到这里扬威耀武来了？我今天不光要砸了你的罐子，我还要戳着你的脊梁骨，告诉你，你就是一个吃软饭的，男人中的败类，扬州城的笑柄！”

“哦？这口饭给你，你就能吃上了吗？”陆无殊神色冷了下来，但仅仅是一瞬，便恢复如初，“区区一只蟋蟀，也值得动怒？罢了，摔便摔了。老金，咱们走吧。”

他看也不看那地上的碎瓷，一转身缓缓而去，身后众人哄堂大笑，异口同声道：“到底是吃软饭的，没有半点骨气。”

“二公子，就这么算了？以前你哪里遭受过这等委屈？”

老金似乎心有不甘。

“委屈？最大的委屈难道不是陆家给我的吗？我入赘冉家之时，盛京城可曾派过一人上门？更别提有什么薄礼了。这三年之间，我已经与陆家了无关系，当初是那个人逼我离开，现在风波过去了，便要我回去？当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老金不敢作声。

“我现在在这扬州城，锦衣玉食，吃喝玩乐，做我的膏粱子弟，惬意的很，你还是回去盛京城，劝那人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大踏步离去。

“二公子……”老金摇头一叹，“你在冉家真的开心吗？”

无奈陆无殊已经走远，这句话只有老金自己能听到了。

冉家，扬州城的八大世家之一，三年前陆无殊一路南下，流浪至此，却在扬州河畔碰上了独自垂钓的冉老爷子，冉老爷子凭陆无殊胸前挂着的一枚碎玉，亲自安排婚事，执意将冉家最小的女儿冉夏梦许配给了他。

一场盛大的婚礼惊动了整个扬州城，由冉家亲自筹备了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可谓是明媒正娶，只不过娶得并不是闺女，而是陆无殊这位两手空空的穷姑爷，据说婚礼当天，陆无殊独自一人，男方竟然没有一个家人到场。

后来也不知是冲喜冲过了头，还是冉老爷子受不起这等福分，婚礼后没过多久，冉老爷子便撒手人寰，冉府中虽然不让议论这件事，但是在大多数人眼中，陆无殊俨然成为了克死冉老爷子的人，从此冷嘲热讽，受尽白眼。

但即便如此，冉府还是给陆无殊提供了片瓦遮身，成了陆无殊仅有的立锥之地，因此，和将自己赶出盛京城的陆家相比，这点冷落反倒不值一提了。

为了回报冉老爷子的恩情，即便是被人戳着脊梁骨，陆无殊也依旧选择留了下来。

今天是重阳佳节，是九九归真，一元肇始的好日子。陆无殊准备了一份贺礼，乃是自制的一笏松烟墨，取庐山的松烟与代郡的鹿胶锤炼而成，浓黑无光，入水易化，可称上品。

这份礼说重也不重，说轻也不轻，要知道，他在盛京城时，亲手制作的松烟墨可谓是一笏难求，不知道多少文人雅士托着关系，想要他的墨锭。

倒不是陆无殊不想送贵重的礼物，而是他这么久以来，一直两袖清风，在冉府中的吃穿用度，全是捡冉夏梦剩下的。他也向来不以为意，只觉得有片瓦遮头，有寸缕覆体，也就足够了。

回到冉府，陆无殊径自去了大堂，他来的并不算晚，但是冉夏梦已经站在门口，翘首以盼。

冉夏梦身穿一袭雪白色织金锦缎的礼服，站在那里，有如一朵白兰花亭亭玉立。

陆无殊眸子一亮，快步走到冉夏梦的身边，低声道：“外面风凉，怎么不在里面等我？”

冉夏梦瞥了他一眼：“谁在等你？是里面的空气太闷，我出来透透气。”

陆无殊淡淡一笑，冉夏梦嘴上虽然说没有等他，但从她急切的目光中还是能看出一二。对于这个女人，陆无殊的感情十分复杂，名义上，她是自己的妻子，但实际上，却更像是他的主子。三年以来，他每晚只有等冉夏梦睡着之后，才能在地上铺床休息，二人有名无实，虽然没有到分房睡的地步，但也差不了多少了。

他不知道冉夏梦对自己有多少夫妻情分，但是他只知道，她是整个冉府中唯一一个护着自己的人，此时站在门口等他，估计也是怕他来晚了受人责怪罢了。

冉夏梦望了望陆无殊的手底，见他没有提着东西，不免皱眉道：“礼物呢？你不会是连这个都忘了吧？”

“忘不了忘不了。”陆无殊憨笑道，摊开掌心，是一笏红纸包裹的松墨。

哪知冉夏梦看过之后，一对秀眉皱的更深：“你就送这个？”

“不然呢？我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呢。”陆无殊心里泛起嘀咕，这要是在盛京城，不知道多少人抢着要呢。

冉夏梦叹气道：“算了算了，赶紧进去吧。”

陆无殊点了点头，并肩同行不语。二人刚刚走到内堂，便听一个轻蔑的声音响起。

“哟，我们冉府的膏粱大少斗蛐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