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元年,正是草长莺飞、桃红柳绿的三月时节。
距京都长安四十里之外的新丰县,正午阳光下的城区内店铺林立,车水马龙,一派热闹喧嚣。
人声、车马声以及生意人的叫卖声,汇聚成一股声浪传出老远。
“新丰美酒斗十千,长安游侠多少年。”
在素以美酒闻名的新丰县,几乎家家户户都是酿酒好手,此处从来都不缺美酒。
百祥酒楼便是县城为数众多的酒楼之一,因为座落井字大街边上,所以生意十分兴隆。
已过了午馔时间,此时酒楼内只有零零散散的客人。
一辆装满时令蔬菜的小板车停在楼下,车边站着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孩,和一条几乎同小女孩等高的大黑狗。
小女孩长得粉雕玉琢,身穿鹅黄小襦裙,头梳朝天辫,她的任务是看护这一车菜蔬,以防过往行人和车马偷拿偷吃。
只见她双手叉腰,耸着小瑶鼻,一脸大人般的严肃表情,看上去似乎比官家的监仓官更尽职尽责。
而负责往酒楼后院膳房搬运菜蔬的,却是一对少男少女。
少年叫唐云,才过十六岁,生得眉清目秀,家住新丰县近效的石竹村,两年前进入百祥酒楼当学徒。
这一车菜蔬便是唐云母亲侯氏从石竹村拉来的,百祥酒楼的食客们所食的蔬菜几乎都来自唐家的菜园子。
少女叫宁茵,年方十五,杏眼,柳腰,身着绯裙,乃是宁掌柜的小女。街坊邻居公认的美人,人送“宁家卓文君”美名。
“妮子,小心过往车马!”唐云从酒楼里快步出来,向那朝天辫说道。
“知道了,阿兄。”小女孩转身时,已换上了一副娇憨的笑脸,“阿兄,你累么?”
小女孩伸手出肥嘟嘟的小手,一边帮唐云擦着额上的汗水,一边心疼地道:“阿兄辛苦了!”
“阿兄不辛苦,”唐云伸手在她小瑶鼻上刮了一下,笑道:“等阿兄卸完菜,就陪你斗草玩儿。”
“好呀好呀!”唐果欢喜地拍着小手说道。
唐云搬起一框萝卜转身奔进酒楼,那绯衣少女正快步走出来,俩人相视一笑,错身而过。
“宁姐姐,你也辛苦了喔!”小妮子冲绯衣少女甜甜一笑,“果儿代娘亲和阿兄谢谢你咯!”
宁茵摸摸小女孩的脑袋瓜,莞尔一笑道:“我们果儿当真长大了,小嘴好甜呢!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不用说谢谢的。”
想着日后这小妮子就是自己的小姑子,宁茵又忍不住笑了。
与此同时,楼上一男一女说笑着从一间屋子里走出来,走在前面的是一个身穿青布裙的中年妇人,虽是一身农家妇人的打扮,气质却与寻常农妇迥然不同,依稀还能看出当年的姝容与韵致。
陪同这妇人走出来的是一个身材有些肥胖的中年男子,此人正是百祥酒楼的主家宁百祥。
“请留步,这些年幸得宁掌柜扶持,不然我们唐家三口还真是难以度日。云儿生性老实本分,多谢宁掌柜悉心栽培与照顾!”
妇人恭敬地行了一礼,笑着说道。
“弟妹这是哪里话!”宁百祥忙伸手虚扶,笑呵呵地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当年若无唐贤弟照拂,我宁某人哪有今日?常言道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贤弟过世之前把云郎托付与我,宁某人岂敢不尽心尽力?”
俩人一边叙话,一边向楼下行去。
行到楼梯口,侯氏顿住脚步,抬手拢了一下头发,沉吟片刻后,才抬起头说道:“宁掌柜,前次我与说的那件事,不知您意下如何?”
“不知弟妹所言何事……”
话未说完,宁百祥蓦地抬手一拍额头,自责般大笑起来:“瞧瞧我这记性!弟妹是说令郎和小女订婚之事吧?”
侯氏笑着点头,以唐家现在的境况,订婚一事,还真令她有些难以启齿。自前些日子提起,宁家一直未明确答复。
这些日子她免不了多想,猜测宁家是否已存了悔亲的心思。
“好说好说,当年我与贤弟交好,亲口许下了这门亲事,如今儿女们都长大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只是……”
宁掌柜犹疑的语气,使侯氏的心悬了起来,莫非真的要悔亲?
“弟妹勿忧,请听我一言,”宁百祥胖脸上依然笑呵呵的,“依宁某愚见,此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云儿虽在敝店学徒已逾两年,但尚未出师,男儿郎应以事业为重,不可被儿女情长所扰。唐贤弟若是在天有灵,想必也希望云郎早日成材吧?”
侯氏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选择了沉默。如今唐、宁两家相差悬殊,人家有意要悔亲,她也是无能为力。
二人在酒楼门口话别后,宁百祥登上了候在门外的长檐马车,他约了老友去福源茶肆品茗叙话。
如今宁百祥把酒楼的生意交给了大儿子宁炜全权打理,一来是对儿子的培养,一来自己年纪也大了,想做个悠闲的甩手掌柜。
唐云正蹲在门口陪小妹玩斗草的游戏,宁茵倚在她平日当垆卖酒的土台边,饶有兴味地瞧着热闹。
“妮子,跟为娘回家了。”
唐果儿躲在唐云身后,撒娇道:“不嘛,娘,我要跟阿兄在一起玩儿。”
“听话,你阿兄是来当学徒的,不是来玩的!”侯氏板起脸,招招手道,“快些,别老缠着你阿兄!”
唐果用力哼了一声,小嘴噘得可以挂酱油瓶了,她伸手指着板车道:“娘,那你用车车推我回家好不好?”
“好,好,”侯氏无奈地摇摇头,“快些,娘回去还有许多事要做呢!”
说着她扭头看向宁茵,目光有些复杂,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要是做了唐家的儿媳该多好,可惜这门亲事十有八九要黄了。
“宁姑娘有空到叔母家去玩。”
“好呀,叔母。”
少女羞赧地垂下眼睑,向侯氏盈盈一福。
“云儿,你好生在这里学习厨艺,不可懈怠,听见了么?”侯氏叮嘱儿子说道。
母亲的表情是严厉的,眼中却是满满的爱意。
“知道了,娘。”唐云答道。
唐果已麻利地爬到了车上,笑嘻嘻地冲唐云挥着小手,娇声喊道:“阿兄,阿兄,记得早些回家喔!”
侯氏才将拉着板车离开,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白胖男子从酒楼大堂走出来,负手而立,腆着小肚腩,这位正是宁百祥的长子宁炜。
看见唐云和宁茵站在那里有说有笑,宁炜的胖脸不由一沉。
“唐云,你真当是来作耍的么?还不快去后厨洗碗!我宁家好心收留你,不是让你来吃闲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