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化六年,七月廿四。
铜壶滴漏滴过三下,浮舟刚过亥时。寂寂人初定,宫中规定这个时候除守夜的侍卫外,一概人等均不得随意走动。哪怕是刚进宫的这批秀女,管事姑姑也是再三强调过这各中厉害的。
太液池畔,一提灯女子正埋着头行步如飞,身量纤弱苗条,约莫十五六岁模样。因步伐太过匆忙而至群袂翩飞,带起阵阵凉风。
此人正是新入储秀宫的小主,七品布政司都事之女,慕子染。
她额上布着细细的汗珠,脸颊因焦急的缘故微微浮红,一双眸子在黑夜中,似明潭般深邃动人。回想起今日之事,她越发的恼恨自己,何以一是大意竟着了这般拙劣的圈套。
“苏青姑姑有事交待,让小主往太液池去。”一个眼生的小宫女如斯说。慕子染本也有所怀疑,仔细询问之下,那人也只说因自己礼仪学的差强人意,姑姑才勉为其难帮自己额外指点。
见那小宫女言辞恳切,再想到自己一塌糊涂的宫规宫纪。到底还是选择随她前来,然则姑姑没见到,小宫女失了踪影,自己也忘了回储秀宫的路。
天早已黑了,这次定是回天无力。慕子染咬牙。
“萧卿,大辽鞑子率率犯我国土扰我,扰我子民。”
“此次边疆一战,朕等你的好消息!”
御书房里,楚越宸一席暗龙纹玄色衣袍。坐于汉白玉精雕细琢而成的御座之上。眉目轩昂,自有天子威仪。一双细长凤目微微挑起,薄唇紧抿,面色不豫。
站在他面前的,正是楚国百战百捷,素有“战神”之称的大将军,萧衡。
萧家世代忠良,祖父萧鼎曾辅佐太祖皇帝南征北讨,打下了大楚半片江山。传至如今,萧横更是青出于蓝,弱冠之年便以有将军之位,其姐萧琼也被纳入宫,深得皇上敬重宠爱,贵为昭仪,封号:羽。
萧衡拱手弯腰,行了一吉拜礼。
“微臣定当不服皇上所托。”
抬起头,额前碎发下,一双琥珀般蜜色的瞳子。与锋利的剑眉,棱角分明的脸庞不同,那双眼睛,在烛火的映照下,却涌现出那般温柔的颜色。
“好!”楚越宸拂袖背手,沉声道。“备酒!”
身旁的李德全李公公闻言,忙拍了拍手,一小太监便呈上两只青花白瓷龙纹杯。杯中盛着紫红华英,乃宫中非盛大宴席不拿出的佳酿。
小周子弓着腰,小心谨慎得替斟满,
二人举杯,一饮而尽。
“想你我二人,已多年未有共饮的机会了。”楚越宸颇为感慨的开着眼前这位从前的至交好友,缓声道。都说天家无情,君臣有别。虽坐在那万人敬仰的龙椅之上,却少了当初的从容与自由。连一同长大得萧衡,也到底是疏远了。
说罢,便示意小周子添酒,颇有不醉不归的意思。
萧衡见状,忙稽首规劝,正色道:
“皇上保重龙体,切莫多饮。微臣明日点兵出发,亦不敢再饮。”
楚越宸顿了顿,神色略带哀伤,放下酒杯,
“那朕便送你出宫门吧。”
萧衡又欲以“不合规矩”推辞,却见到楚越宸脸色略有变化,略一思索。
“微臣,谢皇上厚爱。”
楚越宸摆手,让跟着的太监宫女退下。独二人在月下缓步而行。
他感到,萧衡很是拘谨。
“便是你真的有何错处,朕也不会处罚与你。”楚越宸望着天上那轮孤月,略微有些寒意。“那时朕体弱,父皇便派你进宫随朕一道习武。”他想到了幼时与好友的情景,苦笑一声“是天庆十八年的事吧。”
“回皇上,是天庆十七年,那时臣十二岁。”
“而朕只有九岁。”顿了顿,复又叹息道“如今真的严儿都八岁了。”
“皇上春秋正盛,福泽绵长。臣等望尘莫及。”萧衡应答的,到底也只是那几句人人都会说的冠冕之词。
楚越宸停下脚步,
“罢了,朕只送你到这。”说完,再不愿停留,转身往太液池方向走去。
一直到皇上走后,萧衡低下的头才抬起。脑海中又浮现起长姐对自己的敦敦教诲。
“你要记住,他不是别人,是掌握天下生死的帝王。”
再非他的好友,而是这大楚的帝王。萧衡细细品味一番,随着地位日益高升,他对此话的理解也越是透彻。
遥望着那人的背影,转身向相反的方向。
愈行愈远。
楚越宸就着夜色踱步至太液池附近,浮光跃金,水中映月,一派清冷之像。就在此时,却见一点灯光顺着池边匆忙忙飘过。他心中不免疑惑,这个时间宫中已不需太监宫女随意走动,何以有人这般大胆。
事出有异,楚越宸远远的跟着,却发现那灯光东绕西走到了御膳房附近。
“何人在此。”他沉声问道。
满地月华,琼花开遍。
只见那少女转身回眸,提灯一步步走来,眉目间隐藏不住的欣然,灯火照在脸上,可见一层镀了光晕的细细容貌。孩童般带着天真稚气的面容,虽不惊艳,却打动人心。
好不容易找到能帮自己指路的人,慕子染轻了口气。却又想到不能被那不明身份的男子看了长相,忙吹熄了灯火。
“我是储秀宫新来的宫女,迷了方向,劳烦这位……替我指个路。”慕子染想了想称谓,勉强含糊过去。
宫女?楚越宸心道好笑,倒是个大胆的连天子也认不出的宫女。
“指路无妨,只是我被主子责罚不许吃饭,如今只想先填填肚子。”楚越宸不说破,趁势将这出戏作了下去。
“那我便在这里等你好了。”原来是个半夜偷吃的小公公,慕子染放了心,反正早已误了时辰这样乱逛天亮也不一定寻得到路,倒不如由他带路。说罢也不嫌弃,提着吹熄的灯笼,坐在石阶上静静等待。
“可是……”楚越宸转了转眼珠,含笑道
“我想吃热的。”
偏生慕子染会厨艺,还是个厨艺好的。
见自己有求于人,又可怜这个受了责罚的“小太监”。无奈挽起袖子,搜索了圈御膳房中现有的,少得可怜的食材,心中已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