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昆仑墟

　　“你为何要哭泣？”有一个声音在她的耳边问她。

　　“付出努力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龙泉吟抽抽涕涕的道，“这个世界公平吗？”

　　“世界本来就并不公平，你又能如何？”

　　“可是我连证明自己的机会都不曾有过。唯一一件我自己认为做的有意义的事情，其实不过是把原来的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那就继续再试试吧！”

　　龙泉吟刚觉得这个声音是不是有些熟悉，正在思索之间，她的身躯已经轻飘飘的飞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固定在了一个冰冷的物体上面，过了半晌，她才反应过来，不好，自己又变成了浮雕。

　　“天……天尊？”她微弱地喊了一嗓子，以接近死角的角度仰望着一张脸，但就算是这样，那张脸仍然无可挑剔。

　　莫殇冷冷道：“你逃跑的功力不错，让我一阵好找。”

　　“我只是觉得天尊的生活漫长而无聊，想要与您开个玩笑，找些乐子而已。”想起自己之前的行为，龙泉吟便觉得自己更加虚弱。

　　莫殇仔细的思索了半晌，竟然说了一句，“这倒也不错。”

　　他竟然并不生气，这让龙泉吟非常忐忑不安。

　　她不知道莫殇要去何方，但是知道他并不急着杀自己，心中反倒安定了下来。虽然被封印成浮雕并非自己所愿，但是相比起自己之前一个人在山脉上孤零零的朝不保夕的生活，她竟然觉得当个浮雕也不错。

　　过去岁月漫长，尚且不知孤独为何物，而仅仅在人间走了一趟，竟然非常的害怕起这种感觉来。

　　她知道莫殇一直都在赶路，纵然如此，她仍然忍不住一直都在他的耳旁絮絮叨叨。

　　天尊，你说我到底有什么优点，让你会来亲自打理我呢？

　　天尊，我们昼夜兼程是要去哪儿呢？

　　天尊，你要吃鱼吗？我可是捕鱼高手呢！

　　他心情好的时候会应她两句，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懒得理她。

　　不过她也并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心情是坏的，因为他永远都这样面无表情，喜怒难测。

　　不知过了多久，莫殇将龙泉吟放出剑鞘，龙泉吟望见身边白云萦绕，如在仙境，山脉高耸，连绵不绝，不知迁延多少里。

　　这一定是一座仙山。

　　哪怕是凡夫俗子也该知道。

　　因为身边来来往往的一切人和动物，以至于草木都竭力把仙气外露，唯恐让人不知这是一座声势浩大的仙山。

　　“天尊，”龙泉吟问，“这是哪里？”

　　“海内昆仑墟。”

　　龙泉吟喜笑颜开，“这是那个修仙成神之路的起点？”

　　她不知道莫殇笑没有笑，反正他不置可否。

　　他在她背后推了她一把，她一时没有防备地跌入那茫茫白云之中。踉跄了几下才站稳，眼前有一座巍峨大殿，那上面的字体看上去也很是眼熟，好像正是“碧游宫”三个字。她回身一望。发现身后是一条宽约百丈的黑色大河，河的对岸站着许多人，正在以羡慕嫉妒的眼神隔空对她进行百步穿杨。

　　什么？她还没有经历徒手接飞刀，信步过悬崖，斩杀小怪兽，被困阵法中，独挡妖鬼怪，飘洋越大海……的考验，就这样到达了终点吗？

　　莫殇以为她会感激他吗？不！他的行为荼毒了她正处在青春成长期的幼小心灵，原本以为成功是勤奋加上汗水，却在被他污染了思想之后认为成功等于百分之百的拼爹爹上位。这对她日后的发展起着何其严重的负面影响？

　　于是她怒吼一声：“天尊！”

　　“嗯？”虽然不见其影，但闻其声。

　　龙泉吟傲然而立，一身正气凛然，“你如此让我轻易地就拜入仙家门下，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才疏学浅资质愚钝……一定要为天尊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过了半晌，空气中轻飘飘地传来回答：“哦。”

　　本想趁热拍个马屁寻座靠山，那种蓄积全身力量一记老拳狠狠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也不过如此吧？

　　“对了，”莫殇难得与她多说两句，“其实你是头蛟龙。”

　　跨进碧游宫，早有仙人在迎接，然而看她的眼神却不太对头。

　　大家嘴上先不说，龙泉吟却直觉得有些诡异。

　　所有人不仅都知道她是来自于无终山脉的银龙，还知道荡魔原始天尊是她的修仙之路接引者，一时之间风头无两，谣言四起。

　　而莫殇接下来的行为更为谣言锦上添花火上浇油，第一天就有仙官来通知龙泉吟去莫殇的宫殿汇报修仙进度。这个消息一到，她顿时就有些万箭穿心的感觉。于是她便在满屋的眼神刺刀林中小心翼翼地穿过，一路奔往目地的。

　　莫殇事务繁忙，例行公事地询问了她几句，便打发她出来了。她手里捏着一把汗，直到从宫殿里出来才松了一口气。

　　才走了几步路，一个少女的声音把她唤住，“咦，这不是银龙吗？”

　　龙泉吟回身一望。记得她还在王都的那会儿，就是眼前这位少女当着她的面强行净化了鱼骨冤魂，把她震得自信全无。

　　仿佛是叫做千纸。她旁边站着的少年，应该就是父亲镇守砥柱山银河白家少爷。

　　龙泉吟心里有些很不高兴。一则是心里还在埋怨他们悄无声息地走掉，将自己遗弃在王都。二则就算是一条狗，如果它有名字的话也应该叫名字的呀，倘若每一次都不叫它“旺财”而唤它“土狗”，换了谁都会不高兴的吧！

　　“说什么银龙呢……”她正想表达不满。却突然想到她攀附于莫殇才能来到昆仑墟，等于寄人篱下，而且他们皆是仙二代的身份，阶级地位比她高，顿时内心里的熊熊怒火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她立马焉了，放低姿态扭捏了起来。气势上就先矮了一半，脸上的笑容就有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欢喜，“好巧千纸郡主和白童童公子也在……”

　　千纸豪迈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这里没有郡主，叫我千纸！”

　　白童童的脸上竟然有点红，他低下头讪讪的道：“对不起，泉吟，之前在王都，我们一直都以为碧游仙子最后会带我们一起走的。没有想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我们却早已经被碧游仙子带得远了。”

　　“是呀！”千纸接口，“我们询问了碧游仙子好多次，碧游仙子刚开始都不理我们，后来耐不住我们软磨硬泡，还是告诉了我们，说正有人接引你来到碧游宫，因此我们这两天都一直在等着这个消息，一听说碧游宫里来了一头银龙，想着可能是你，没有想到还真的碰见了。”

　　看到他们还真的是在为自己思量，龙泉吟顿时觉得自己果然心肠狭隘不成大器，“其实我并没有生气……”

　　千纸和白童童点头称是，“你看起来只是既失望、悲痛又伤心而已。”

　　龙泉吟一个踉跄，看来自己离人类的喜怒不形于色还有漫长的道路要走啊。

　　原本是学法术的时间，派来教他们的玉真先生丢下他们扎马步，自己却飘飘然地走了。

　　这一扎，就扎了一上午。

　　其他的弟子们一个个马步扎得十分稳当，看起来都是学过功夫的，无怪乎一个个都出身名门，把这基本功打得这样牢实。

　　龙泉吟再望望自己，生来就是匍匐在地的爬行动物，如今不仅要直立行走，还要打桩，那腿便抖得筛糠一样。

　　她顿时就把那出人头地争强好胜之心灰了一半。

　　下午玉真给他们所学习的第一堂理论课，是道德入门教程。

　　给他们传道授业解惑的教师长人称玉真道人是也。听闻他在昆仑墟已然教授了几百届学生，可谓是桃李满天下，是一件他自己极为自豪的事情。

　　玉真道人问的第一个问题是：“请解释天地不仁，以万物为邹狗的含义？”

　　大家都不敢解释。

　　龙泉吟得意洋洋地大声说：“天和地残酷无情，把所有生物都当成猪狗！”

　　头上挨了重重一板子。

　　玉真呵斥，“我就知道你们只会这些浅薄无知的含义！还有谁有别的见解？”

　　有个仙童举了手。

　　大家对于他敢在风口浪尖挺身而出的精神感到十分钦佩，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被点兵点将了。

　　那个仙童站起身来，态度优雅语声轻缓，侃侃而谈道：“我与刚才那位的同窗对此句话的理解正好相反。”

　　龙泉吟顿时红了脸。

　　“天地不仁，并非指天地残酷无情，而是天地泽被苍生，视万物为平等生物，哪怕猪狗亦是如此，不因物种不同而有丝毫偏倚。”

　　玉真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说。”

　　“但是这句话从古至今却难以被真正执行，”仙童道，“我认为人并非是高于天地万物的存在，而只是一种生命存在和表现的形式，当今的人应该被称之为猿人，因为他们是猴子进化修行而来，就如同我自己，乃是从狐狸修炼而来，也仍然以人的状态站在这里。万物万灵皆可通过修炼成仙，听说老师您以前也是只白鹤呢？”

　　龙泉吟不明所以地接口：“老师现在也是白鹤啊！”

　　“啊哈哈！”大家哄笑了一瞬间。

　　如果不是老师的脸色不好，他们估计笑不能停。

　　仙童继续道：“所以，神界的神祗，他们是从……”

　　玉真陡然之间面色大变。他厉声喝止，“住口！”

　　他低下头去匆匆地翻着仙童的花名册，“龙泉吟……若庄，你们二人出去走廊面壁思过！”

　　龙泉吟期期艾艾地慢慢挪向外面，而那个仙童却动也不动。

　　玉真：“你敢忤逆我？”

　　“玉真师长，”仙童道：“我的名字，是若圧（ya）。”

　　不能怪得玉真，这实在是一个很少见的生僻字。

　　龙泉吟和若圧一同站在走廊吹着凉风，百无聊赖之下龙泉吟慢慢向若圧靠近，推了他的胳膊，“若圧，你刚才没有把话说完。”

　　若圧：“你对我的话很感兴趣？”

　　龙泉吟迟疑了一秒，脑袋却很诚实地点了又点，“神祗怎么了？”

　　“我怀疑……”若圧凑近她，热风暖暖地吹在龙泉吟的耳旁，痒酥酥的，“神祗也是以人的形态存在的。但是太好奇，你会死的。”

　　龙泉吟的身躯不由自主一斜，若圧把她扶住。

　　若圧忽地谦恭有礼地喊了一声，“天尊。”

　　龙泉吟抬起头来时，正看见了莫殇。

　　莫殇正饶有兴趣地注视着他们密谈的景象，“新课程感觉如何？”

　　龙泉吟只觉得张口结舌，正想着应该如何解释自己在特殊位置听课的原因，若圧却巧舌如簧地帮她回答，“谢天尊厚爱，一切很好。”

　　莫殇点头，“很好就好。”

　　这天的课程主题是是“我的梦想”。

　　千纸写的是：“我要永远当第一名，我的目标是修炼成千纸上神，永远守护昆仑墟。”

　　白童写的是：“我的梦想是能成为像我父亲一样的仙龙，让四海八荒的龙全部都来崇拜我。”

　　龙泉吟写的是：“我的梦想是有一天神神都能平等友爱，和睦共处，消灭剥削和等级，共建神界美好明天。”

　　若圧写的是：“若天地万物毁灭，我定要在灭世前寻找能帮助我活下去的人。我一定能找到那个人。”

　　然后听说老师就看了一眼，然后把若圧和龙泉吟的本子撕得非常的碎，碎到任何法力都沾不起来的地步，因玉真手颤，不意在他们的本子上留下了自己的评语——“若留此二人，日后必成大患。”

　　之后他们就莫名其妙地抄了十遍《集仙录》。

　　因祸得福的是第二次考试的时候出了这样一道简答题：请答出关于仙人职位等级，从高到低排列，答对得十分，答错倒扣全部分。

　　于是龙泉吟运笔如神，酣畅淋漓地写下答案：第一上仙、第二次仙、第三太上真人、第四飞天真人、第五灵仙、第六真人、第七灵人、第八飞仙、第九仙人。

　　她可是抄了十遍《集仙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