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王都

　　她原本以为莫殇会以各种残忍不堪的手段把她杀掉，再不济也是对她千刀万剐，做一盘香喷喷的生鲜蛇片。没有想到的是，莫殇念了一个咒，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身躯不由自主的飞了起来，飞向了莫殇的那把剑，然后她就以一条银蛇弯曲盘旋的形象，固定在了他的剑鞘上。

　　她成了他剑上的浮雕。

　　如果说浮雕也会流泪的话，那她流的泪一定能够每天都把莫殇的剑清洗一遍。

　　她不知道莫殇要去哪里，每到一个地方，莫殇就会停下来休息一下，虽然她觉得他完全没有必要休息。只有在没有人的地方，他才会选择在半空中飞行。在有城镇人口居住的地方，他一律都是步行前进。她在剑鞘上气若游丝地喊道：“天尊，我要饿死了”，过了一会儿，又喊一声，“天尊，我快要渴死了。”

　　在她无数恳切的声声呼唤之后。莫殇终于温柔地回答了她一次：“被封印了的浮雕是不需要进食的。”

　　她沉默了半晌，过了一会儿又幽幽的说了一句，“可是我道行浅薄，不吃会死的。”

　　哦，是这样子吗？半个时辰之后。银蛇突然感觉到身上寒气凛凛，莫殇把自己的剑拔了出来，然后听到吱吱的一声尖叫，剑钉住了一只野兔的尾巴。那只野兔竭尽全力的想要向前挣扎着跑开，但是却无济于事。

　　“喜欢吗？”莫殇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虽然觉得有点可耻，但她还是非常诚实的承认：“我，我一般吃生的。”

　　那只野兔蹦腾得更厉害了。

　　“你平时和兔子谁的速度更快呢？”“通常情况下，都是兔子吧……”

　　所以她根本就吃不到兔子呀！

　　“所以即使我放你出来，你能够跑过兔子吗？”莫殇又仔细思考了一下，“跑得过我们吃烧烤兔子，如果跑不过的话，我们今天中午就吃生鲜蛇片吧！”

　　她终于彻底绝望了，这真是一个可怕的弱肉强食的世界呀！

　　银蛇就这样安安静静的一路昏睡，跟随莫殇到了蓝月王朝的王都叶城。

　　在接近王都的路上，莫殇将封印在剑鞘里的银蛇放了出来。

　　她从来就没有来过这么大的人间都城，以前只是趁着闲暇的时光，偷偷的溜到附近的小城镇去，偷偷地观察居民的日常生活和风土人情，所以，她对于民间的一切还是略知一二的。包括她化成人形来时需要穿衣服的这种事情，也是她从书上和观察当中学来的。

　　至于她平时化出人形时套在自己身上的那套衣服吧，那当然是她顺手牵羊从居民屋舍当中偷过来的。

　　莫殇好像是要找什么人，他们一路行进到市中心，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银蛇忽然甩开莫殇的手，径自往人群当中钻去。莫殇正待将她拉回势力范围，银蛇却突然石破天惊平地一声雷地叫嚷起来，“非礼呀非礼呀！”

　　她看见莫殇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非常轻蔑的微笑，是一种对套路了然于心的态度。

　　果然世上闲人多，没有任何事情干的人们，突然之间呼啦啦地在他们身边围了起来，顿时就把他们围在了一个圆圈的中心。

　　开始有人打抱不平了，“姑娘，这小伙子长得这么的人中龙凤，他非礼你，也是你的福气呀，怎么如此不知好歹呢！”

　　莫殇非常赞同地点了一下头，在这个看脸的世界尤其显得风度翩翩，知书达理。

　　一群大妈用力扒开人群，挤到最前端，愤怒地交口讨论这小伙子为什么不来非礼自己。

　　银蛇把眼一闭，心一横，大声喊道，“他不仅非礼我，他还……强.暴我，凌.辱我！用尽各种非人的手段折磨我！”

　　围观的姑娘们突然红了脸，都偷偷的捂嘴偷笑，“这位公子不仅长得一表人才，而且霸道逼人，邪魅狂娟，真是惹人喜爱呀。”

　　莫殇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这是在下的亲妹妹，她的精神有一点问题，从小就有被迫害的妄想症，所以请大家不要追究了。”

　　银蛇本来想把事情闹大，让莫殇无法脱身，没有想到舆论在顷刻之间就已经向他一边倒去，自己完全受无招架之力。于是她一把抱住莫殇的大腿，声泪俱下，苦苦申诉道：“哥哥，就算你从小把我关起来，冤枉我精神有问题，也没有什么关系，可是眼下我已经怀了哥哥你的孩子了呀！”

　　她看见莫殇的脸色变了一变，于是又接着说道：“现在这孩子已经三个月了，再长下去就要显怀了，可是这样陷入不伦的你我，怎么能够让他出生呢？所以哥哥，强留只会让我们彼此痛苦不堪，在情欲的漩涡中苦苦挣扎，请你你让我走吧！”以上这段台词是她无数才子佳人小黄卷中的典型套路，多亏记忆力还是不错，信手拈来如此流畅，她对自己的表现十分满意。

　　本来是只是家庭内部纷争，结果变成了一场伦理大剧。周围的闲人沉默了一瞬间，面面相觑，暂时不知道如何推波助澜。

　　银蛇说完，迅速的从地上爬起来，毅然决然地钻进了人群当中。

　　莫殇一把伸出手去抓住了她的手臂，银蛇回过身来，暗中用了十成力量悲痛欲绝地掰开他的手，“不，哥哥，我不想再叫你为难了，从此我们天人永隔再不相见吧！”她将身子一缩，化成是一条小小银蛇的模样，迅速的从人群的缝隙当中穿插而过，攸乎之间已经穿过了重重人墙往外奔去了。

　　而莫殇还被留在人群的中央。

　　莫殇正欲穿过人墙，人群却不肯给他让道，与此事无关的人都在苦口婆心地劝他，“公子已经造成如此大孽，你又何必再苦苦追寻的，不如就让她去了吧！”

　　“兄妹乱伦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公子还是快快回到正轨上吧！”

　　“你看我家的姑娘，今年正好一十六岁豆蔻年华，等待婚配，长得比你妹妹好看千百倍，不如趁着今天的好日子做个媒吧！”

　　银蛇蜷缩在一条小巷的角落里，虽然暂时从莫殇的手里逃了出来。但一时之间何去何从她却犯了难。她对人间的一切了解均来自于观望和书籍，从来不曾真真切切地融入人群生活过哪怕一天。未知的生活叫她害怕，而此地距自己的故乡又是路途茫茫，她甚至连回家的方向都不能确定。

　　她所知道的便是现在所处的地方是蓝月王朝的王都叶城。再往东去数千里有一座高耸入云极其险峻的山，名曰砥柱。根据书中的描写那砥柱山高达千丈，陡若竖镜，如天降之物生生劈开了两个国度，别说人迹罕至，连飞鸟也无。砥柱山的另一面是新月王朝的国域。有一条水源起自山顶，飞流直下三千尺，是两个国家主要大江大河的发源地。在山下望河水，呈现与山同角度的陡峭，仿佛来自于九天之上，其间水光闪灿，若星河之状，故河名曰“银河”。两个国家中名山无数，修仙炼道门派林立。更有无数的修道之人专为王朝达官贵人服务，以道法长生博得皇族支持，光大门派。

　　这些也许听起来和她这样的小蛇妖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但如果她贸然行动的话，人来人往中混迹着无数三教九流的修仙之人，少不得她就要被含冤忍辱地收了，从此像莫殇剑鞘上的浮雕一样了此残生。

　　可是，从浮雕变作真身，她可是真真切切地饿了。

　　作为一只有志气的蛇，她日日饮露食叶，老鼠蟑螂这些她可是从来不吃的，当然主要是因为山上并没有这些小动物，偶尔吃条小鱼她都能感慨世间竟有如此美味。

　　所以有机会吃吃烧烤老鼠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呢。

　　终于变出人形来立在大街上，为了躲避莫殇的追踪她没命地奔走了无数大街小巷，如今身在何处自己也不晓得。

　　此时已近傍晚，白日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已各自退去，大街上空荡荡的好不凄凉。根据她对人世的观察，一个衣衫褴褛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晚上不回家，一定不会有帅气华贵公子将她带回家去好好宠爱，等来流氓的几率会比较大呢。

　　街上有一家医馆，医馆的门口坐着几个和她一样衣衫褴褛的乞丐，脸上尽是污垢看不清年龄与容貌，不时有医馆的人进进出出给他们施以薄粥。

　　门口有一张招聘启示。条件如下：招聘十二岁至二十岁学徒一名，男女均可，要求四肢健全五官端正，无不良嗜好，聘用则包三餐及食宿。

　　于是银蛇上前去就把招聘告示撕了下来。

　　那医馆的工作人员遂就将她领了进去。

　　馆主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亲自来面试她，“小姑娘，我是这医馆馆主花逝红，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银蛇四下一望，看见了医馆的展示架上放着一柄宝剑的模型，上面刻着苍劲的古体“龙泉”二字。她随口一说：“我叫龙泉吟。”

　　“夜夜龙泉壁上吟，好名字。”花逝红点点头，“泉吟，你可懂医理？”

　　“并不懂。”临时被按了一个名字在头上她也不恼，反正这也只是一个代号而已。

　　也不知道为什么人类从生至死，要如此重视这个代号。

　　“那你……”

　　“我能识得常用野生草药。”这点她所言非虚，偶尔被捉妖师或者驱魔人打伤之后，也需识得一些疗伤助元气的草药来帮助自己康复。不仅是她，山上任何一个成精的动物都略有了解，毕竟这涉及到它们吃了之后非死即的重大健康事件。

　　当然这一切与她长年行动缓慢，只能吃素密不可分，每一种毒草都是靠着她每次误食之后口吐白沫肚腹朝天得来的血泪经验。

　　“去药架上拿几种今天新摘的草药过来。”花逝红转头向自己的助手道。

　　她在龙泉吟的面前将草药摊开，示意龙泉吟进行辨认。

　　“这是艾草，可避虫蚁。”

　　“七叶一枝花，有大毒。”

　　“曼陀罗，有止痛之用。”

　　“黄药子，能解痈毒。”

　　……

　　花逝红很满意地点点头，“你对工作有什么要求？”

　　“不求薪酬，但求居有定所，三餐饱饭。”这可是作为一个妖毕生追求的高级目标呢。能够在一个硕大的都城迅速找到身之所，龙泉吟为自己有这样一技之长感到非常心满意足。

　　花逝红是一个奇怪的馆主，在一个别人开医馆都是首先为了赚钱养家糊口，第二才谈悬壶济世的时代，龙泉吟完全不晓得她的资本从何而来。每日都有乞丐络绎不绝地前来讨要粮食，她都一律施以薄粥，穷困潦倒之人无法支付医药费用的，她也听之任之。

　　终于有一天龙泉吟忍不住问她：“馆主，毫无用处的人为什么不让他们自行灭亡？”

　　花逝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在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这就是龙泉吟的正常世界观，她完全没有觉得自己刚才说出了惊世骇俗的话。她作为一条懒惰而胸无大志的蛇也是无甚用处的妖精，但是她逃跑得够快，而且一直都在自力更生的活着啊。

　　就凭她这个现实而狭隘的心胸，看来注定是不能当才子佳人小黄卷当中善良到天怒人怨的女主角了。

　　花逝红抬头望天，过了一会儿，才意味深长地回答了她一句：“反正早晚都是要自行灭绝的，晚几天又有何妨？”

　　龙泉吟为花逝红的深沉点头赞许，这是她所听过的最高深最有道理的话。

　　因为她一个字也没能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