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遇

　　这里时常都会有一些驱魔人，或者是捉妖师来来往往，因此他们常常在山下设置有众多的陷阱。他们通常会在蛇妖的必经之路上埋上尖刀，尖刀往往只露出地面几毫米，其他部分都埋在地下，并且按照蛇爬行的痕迹进行排列。如果遇上经验比较浅的蛇妖，他们就会先让一些驱魔人在后面追赶堵截蛇妖，让蛇妖不得不走上这一条埋有尖刀的道路，在它们以肚腹紧贴着地面行走的时候，那些突出于地面的刀尖便会剖开蛇妖的肚子。一路行走，等要到达终点的时候已经几乎被剖成了完整的两半。

　　一想到之前那条在苍冰手下毫无还手之力，瞬间被击破天灵盖的蛇妖，银蛇顿时觉得万念俱灰。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实在是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好好地修炼，如果说她平时能够更刻苦更努力一点的话，现在不是能够跑得更快一点吗？

　　她发誓，如果说这次能够逃过一劫的话，来生她一定会给自己选一个好的师傅，刻苦努力地学习腾云之术，然后经过几百年的修炼，成为一条腾蛇，再经过几百年的修炼，成为一条蛟龙。然后就能够选一个小的池塘，在里面称王称霸，颐养天年了。

　　但是她来不及想得更多，因为苍冰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他但觉这条小蛇长得有点意思，浑身银光闪闪甚是少见，剖心取完内脏之后拿回去小心翼翼地做成标本，日后在同僚面前也好炫耀，否则他也不会屈尊纡贵的亲自来追这条可能连内丹都没有的蛇妖。他料定那小蛇妖定然不会冒险窜入刀林，没想到那小蛇将身子一缩，陡然又缩小了几倍，如一根银色的蚯蚓一般嗖的钻了进去。

　　苍冰略微有点吃惊，随即微微一笑，“好蛇妖。”

　　为了避免伤害到她的真身毁坏标本形象，他当下随手抛出一根树枝，探入刀林中轻轻一挑，将银蛇抛出刀林。见那条银蛇已经近在自己脚边，已是手到擒来，苍冰手腕一翻，一顶金钟罩从天而降。

　　他满心欢喜，以为这次定然扣住了那条蛇，缓缓启开一看，地上竟然空无一物。他心中惊疑不定，才一恍神之间，手边银光一闪，那条蛇原来是紧紧贴在金钟罩的壁上，趁着他稍微一迟疑，便趁机溜了出去。

　　苍冰四处回顾寻找银蛇的痕迹，不意突然脚下被绊了一跤，原来是那银蛇将身体扩大成平常的尺寸，然后迅速硬化，如突然凭空出现的一根木棍，重重地击打在苍冰的脚踝上。苍冰刚心中暗想不好，银蛇已经化出一个少女的人形来，手中拿着一把尖刀将他从后背捅到前胸。

　　他看着胸前露出的刀尖愣了一下神。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生纵横沙场，会栽在这样一个道行浅薄的小妖手上。正欲回身发难，没有想到那银蛇以极快的速度抽出尖刀，将他又捅了几个窟窿。胸前泊泊地流出血来，伤口竟无法愈合。

　　苍冰苦笑了一下，这小妖竟趁乱偷了一把仙兵专用除妖刀具。耳边传来的是一个懵懂的，甚至显得稚嫩的声音，“哎呀，神仙也是会流血的呀！”然后下一秒，他便被那个声音的主人从背后一推，跌入了自己布的那片刀林之中。

　　银蛇不敢再看苍冰是否还活着，匆匆地把刀往地上一丢，继续以蛇形快速贴地游行逃窜。杀戮并不是她的天性，这一切的流程都是她在平时与驱魔人和各式各样捉妖师的斗争当中所形成的套路。她只是没有想到神兵的剑如此的霸道，能够六亲不认地将主人也杀伤至死。

　　她才窜了不到十米，半空中有人喝一声：“站住！”那声音不高不低，但是在整个山林中嗡嗡作响，震得她耳膜一阵发麻。

　　她当然不会傻到服从命令，毕竟时间就是生命，还是赶紧逃命才是最要紧的事情。又向前方游了四五丈的样子，突然之间她的头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屏障，速度太快而毫无准备，她整个身躯都因为反作用力而弹了回来，在地上头目眩晕了半晌，眼前都是黑蒙蒙的一片，一时之间如坠迷雾，什么都看不真切。

　　等她终于能够从撞击的余波当中清醒过来，她看见自己的眼前站了一个人。

　　经常修炼到了一定程度的妖精们从城邦回来时会给它们这些不成气候的乡巴佬带一些城市特有产物，比如才子佳人小黄卷。银蛇不识字的时候会有其他同伴念给她听，听着听着觉得故事曲折动人，文笔引人入胜，不失为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为了能够自力更生看懂小黄卷，她不惜违背天性努力学习，终于成功地认得数千文字，每每在夜深蛇静的时候，自己一条蛇盘在一卷书上感动得泪流满面。小黄卷中对于男主角外貌描写一律是“惊为天人”，“风流倜傥”，“星目剑眉”等等。

　　他没有一刀马上将她砍成两截，因此她有幸在有生之年地看到了活生生的天人。

　　那是一张男女同体，雌雄不辨的脸。创世神创造一切生物的本能都是为了繁衍，外貌只是个繁衍的武器。比如那个母孔雀基本长得和母鸡没二异，因为羽毛不是生蛋的必须条件。但是公孔雀确五彩斑斓油光水滑，不然吸引不来母孔雀肯帮自己生孩子。由此推论出对于雄性活物来说，容貌程度等于繁衍的可能性。

　　看这张脸的巧夺天工程度，想必当初创造他的父母一定殚精竭虑元气大伤。

　　她那个时候还并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便是在未来取自己龙命的人。

　　但是即便知道又能怎么样呢？

　　大约不过是取的早晚罢了。

　　“你是哪个？”他没动嘴，但是却她能够听见他的声音。

　　她四下一望，确定方圆五丈除了她并无别的活物。

　　“我…我到附近散步。”

　　“你是蛇？”

　　她惊吓得扭了两下，她的动物类别不明显吗？

　　他的尖尖把她的脑袋挑起来细细看了一遍：“唔，没有信子，有两个角，倒有点像是条野龙。”

　　她一如既往地瑟瑟发抖。还从来没有人把她的地位抬升到龙的层次，这让她很是受宠若惊。龙不是一个象征，而是一个庞大的种族，从天上神仙到乡野林间都有分布。她甚至怀疑还存在有地位特别低下的龙，专供高级龙吃喝享用，高级龙看他们约莫等于人看猪狗，跟肉龙差不多。而他们这个种族在肉龙的眼中，基本等之于肉蛇。社会地位相差如此之悬殊，阶级矛盾如此之艰巨，实在让蛇唏嘘非常。

　　“你给我变大看看。”

　　“我不会。”最多只能变得更小呀。

　　他思索了一回，她听见有声音不小心说出了他的心里话，“既然没什么用，不如弄死算了吧。”

　　她也思索了一回平日姐妹里求捉妖师和各路小神仙找茬子时的招数，一把抱住天人的大腿，变化出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人样，痛哭流涕：“神兵，我自幼父母双亡，孤苦伶仃，还是个无辜的孩子呀。一生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我今后一定日行一善，绝不为害人间。不求白日飞升羽化成仙，但求善得福报，转世为人。”

　　他还是用看肉龙的眼神看着她。“你长得倒是很眼熟。”

　　是啊，肉龙难道不是都长了一块肉的样子么？

　　那脸像雌雄同体的少年看了一回地上的苍冰，脸上的神情像是很不高兴的样子。过了一小会，又自己笑一笑：“算了，我本来就是要杀他的。”

　　“杀他？”她懵懵地又问一遍。

　　“是啊，”他轻叹了一口气，“他因为一己私欲杀了这么多蛇族，杀他也是为了以示惩戒。”

　　“敢问恩公名号？”她感激涕零地跪拜下去，“谢君不杀之恩”。

　　“嗯，荡魔元始天尊。”

　　她在那里领悟了一时半刻，方才知道荡魔元始天尊说的是他自己。那个帝释设在人间下都——昆仑墟的统治者，也是人类和妖怪用肉眼便能够看到的唯一现存神祗。

　　想到他的部下杀害了那么多无辜蛇族，她一时心头火起：“我要…”“杀了你”三个字因为她的胆怯懦弱，迟迟说不出口。

　　他拿眼睛睨着她，等她说下文。

　　“祝您身体健康！”她唯恐日久生变，毫无骨气地说出这下半句。飞快地爬起来就跑。

　　他不知道何时已经绕到她的身前，轻轻地伸出脚来绊了她一跤，方式方法和她之前对付苍冰毫无二异。

　　她重心不稳就向前面扑去。在她扑向地面时，看到那一片闪烁的寒光，应该是把竖起的尖刀，但是躲避好似已经来不及了。

　　她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去送死的，她只好闭上了眼睛。

　　胸口触到冷冷的刀尖。她脑子里都是空白的，刹那间飘过了千万句：要死要死要死…

　　刀子在胸口抵了半天。她晃晃悠悠上气不接下气地睁开眼睛，看到一双铮亮铮亮的皮靴。

　　她的目光又往上移。看到皮靴主人居高临下的脸，如果是目光往下一分美貌暴跌十个点，但就算以这样接近死角的目光看来，竟然也觉得很不错。他的形象在她的心中陡然间高大了起来。

　　因为她要仰视他。

　　“杀神偿命。”那美貌的少年有着极其不符合年纪的淡漠，说得漫不经心。

　　“也许苍冰正使并没有死，但假如苍正使已经死了，神死不能复生，天尊何必要再造杀孽？”她小心翼翼地用爪子想把胸前的刀尖拨开一点点。

　　拨不动。

　　“杀一赔一”。

　　他这句话缺乏了主语“你”和量词“个”，她想也许是他懒得说全，但是她不敢纠正。

　　她低眉顺眼地说：我一芥草莽野龙，不敢玷污神界的…”

　　“地板”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后背蓦的一紧，双脚顿时离了地面，他两根手指提住她的衣领，头也不回地腾空而起。

　　等她下地时，正好是群蛇无首四处乱窜的时候，大家就看着一个天神提着银蛇从天而降。他一松手，她就直直坠在地上，摔得眼冒金星，久久不能回神。

　　于是大家也不跑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

　　“认识它吗？”

　　他拿剑指住一条小蛇。

　　她莫名其妙地摇头。

　　他又指了几个。认识的她就点头，不认识的就摇头。

　　然后他开了尊口：“你认识的那几个，过来。”

　　几个与她相熟的蛇精面面相觑，慑于他的淫威又不敢不遵命，只好慢慢地爬行过来。满眼满脸都是对银蛇“日你祖宗”的近似含义。

　　一过来他挺剑就刺，吓得银蛇一瞬间头脑空白，慌乱之间就空手接了他的白刃。

　　反应过来时看见他剑有血，她第一反应不是惊恐地哭喊，脑子里只想着—“我的爪子还在吗？”

　　“你再违抗我一句，我就杀条蛇给你看看。”

　　“万万不可啊。天尊！”身边齐声声地哀鸿遍野。

　　“你、你、你刚才才说苍冰杀人是不对的啊！”

　　“是啊，他既然已经受到惩罚了，我顺便把这几个也记到他账上。”

　　什么？她顿时傻了眼。

　　再这样下去，岂不是要闹出蛇命来？

　　她哽了一口委屈的涕泪，形势逼人，今日被迫要在蛇族面前做一个标志性的英雄人物，“我愿一力承担，求天尊放过其他的同类吧！”

　　她以为大家一定会非常感激他，最起码的话也应该觉得同情或者悲愤吧，谁知她四下一望，大家的眼神都是一样的，大概都觉得她愚蠢得不可理喻——天尊杀谁不过吹口气，如此大费周章，自然已经动了细水流长慢慢折磨的心思了。

　　她顿时觉得悲从中来。

　　银蛇被天尊又提了回去，放在苍冰的旁边。天尊仔细查看之后，发现苍冰果然已经气绝身亡了。说是气绝身亡呢，有一点不太恰当，因为就在这一段短短的时间之内，苍冰的身躯已经由之前的油光水滑，变成了一堆废墟的模样，身上的衣服依然金光闪灿，除了牙齿和骨骼还依稀保留着人形的状态，身躯的其他部分已经化作了黑色的灰烬，看起来好像已经腐烂了几百年的时光。银蛇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也不敢多问，只能唯唯诺诺的站在一旁，等待莫殇的发落。莫殇蹲**来，在苍冰的尸体灰烬当中刨了半天，找到了身份象征的腰牌，然后他对着自己的手轻轻吹了一口气，苍冰的尸体和衣服，便都化作无数齑粉，在空中飘散不见了。

　　看着一个自己曾经觉得强大无比的生命，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不见，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银蛇突然打了一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