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案宗[ 刑侦 ]

　　一哭。

　　生人的一生，生于哭，止也于哭。

　　-题记

　　凌晨三点的峄城南坪市区依旧十分热闹，没有白天的车水马龙，可依旧满是霓虹，毕竟一座城市并不会因为天黑就会停止运转。

　　写字楼里为了梦想和面包而努力拼搏的白领们、夜市里用美味填补身心的小摊们、负责清理的环卫工人们、负责运送新鲜水果蔬菜鱼肉生鲜的大货车、打着夜班拉着客人的出租车.......

　　这是个对于普通人而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夜晚。

　　但黑夜永远是滋生那些见不得光的邪恶最好的养料。

　　在如今这个信息技术发达，连谈个恋爱都求快的年轻一辈人里，社交软件上看一眼照片，就把见色起意当成了一见钟情，聊聊几句就觉得对方值得托付终身，甚至连孩子叫什么名字都可以快速想好。等短暂的激情褪去后，迅速分手，删了聊天记录，删了联系方式，就算是相忘于江湖了。

　　所以已经很少会有情侣会选择在半夜出门在水库边上溜达这种老套矫情的套路了，而今晚就是这么巧，一对儿心血来潮的小情侣溜达到了水库边。

　　若是命运眷顾，若是他们早来一天，或是晚来一天，大概都不会是这个结局。

　　而这对此刻正在做着美梦，眼看着就要抱得美人归，却被枕下的手机振动惊醒的顾尘来说，这又将是个不眠夜，甚至可能是会影响他未来几天都不能安寐的夜晚。

　　顾尘摸出手机，皱着眉头看着来电显示：傻羊。

　　看着这个扫兴的来电显示顾尘并不想接，因为他知道傻羊这时候给他打来电话绝对不是为了半夜让他陪着去酒吧找乐子，只可能是南坪市又出了什么案子。

　　尽管不想接，但他身为刑警他得对得起自己这身衣服，于是他接起电话，只听到对面一声严肃的报告：“东大街的水库，三具尸体。老顾，你得快点过来看看。”

　　没错，是报告。因为傻羊是低了他一级的同事，南坪市刑警队副队长，而他顾尘是刑警队队长。

　　虽然被叫老顾，但是老顾一点也不老，相反他十分的年轻。

　　毕竟对于一个毫无身家可言，仅是纯凭着本事就在二十八岁的年纪爬上了市局刑警队队长的位置上的人而言，他的确算是十分年轻的人了。

　　同理，傻羊也并不傻，只是在顾尘这颗遭人恨的新星面前，显得比较不那么惹眼而已。

　　傻羊姓杨，单名一个铩字，但由于他性格软绵，并且杨铩这个名字是在拗口，所以时间长了同事们都跟着老顾叫他傻羊。他自然也是没什么意见的，毕竟他的性格真的很软，就像一只温顺的绵羊。

　　但在审讯室里，他和顾尘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的诈供诱供玩的十分漂亮。极少有犯人真的能抗住他们俩的问讯。这就是长得一张好欺负的脸的好处，任谁都把他当软柿子捏，殊不知人家是扮猪吃老虎的高手。

　　顾尘尽管不想去，可还是在五分钟之内穿好了衣服，简单用水胡噜了一把脸，强打起精神，就拿着车钥匙出门了。

　　他的车是一辆极为骚气的机车，喷着五颜六色的纹路，反正不爱不懂车的人一眼看过去，只会捂着眼睛吐槽一句：这车刷这个漆糟蹋了。爱车懂车的人看了，虽然不会夸出来，但是也会给面子的说一句：这车漆喷的像毒蛇的花纹，十分符合某人的眼缘。至于这个某人，自然是特指。毕竟没什么人会把机车喷成那个样子。

　　发动机的轰鸣很给劲儿，这就造成了顾尘在这个小区里是没有隐私的，他几点走，几时回来，小区里的人一清二楚。所以一旦他加班不回家，小区里的业主们都会十分的感激。没办法，小区是旧式小区，隔音不怎么好。

　　听着熟悉的机车的轰鸣声，四楼以下的邻居们齐刷刷的翻了个身，随后异口同声的嘟囔着：“又出什么案子了。”而后又瞬间陷入甜美的梦乡。

　　虽然八卦至上，但是没人会在大半夜睡得正香的时候起来八卦的。

　　东大街水库距离顾尘的小区很远，毕竟水库一般都建在城边上，等顾尘骑着机车到案发地的时候，法医都已经把尸体打包带走了。

　　“傻羊，怎么回事？”老顾下了车，对着前方那个熟悉的身影喊了一句，而后赶紧小跑过去。

　　“老大，这次真的太惨了。”小苏正在不远处吐着，听到他们家老大的声音，吐完最后一口，硬撑着溜到了顾尘的身边。

　　小宋也凑了过来，一脸的悲痛。

　　“凌晨两点我们接到报警电话，电话那头只有一阵喘息声，接线员还没问出什么呢，就听到一声惨叫，然后电话就被挂断了。”傻羊说道这里的时候，忍不住停了一下：“你知道的，平时有很多人都会打电话报假警试探，接线员认为这可能又是什么恶作剧。所以也没太注意...”

　　听到这顾尘瞬间明白了，这是一起报警及时，出警却不及时的案子，他的脸色瞬间也变了，可这并不是他们能很好解决的问题。

　　“然后呢？”

　　“然后过了半个小时，接线员再次接上了那个电话，这次说话的是一个男人，语气轻快得意，说东大街水库有一句尸体，还有两个身受重伤马上就要死了的人，若是我们来得及时没准就能及时救下来那两个人。”傻羊说完就忍不住捂住了眼睛，撇过了头。

　　“我们赶到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没气了，都是被凶手连着砍了十几刀失血过多致死的。”小宋接着傻羊说道。

　　一时间，顾尘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夜之间，三个死者，其中两个还是无辜的路人。

　　凶手杀完人甚至还用他们的电话给警察打了电话，这是明目张胆的挑衅警方吗？

　　“另一个死者呢？”顾尘深吸了一口周围满是刺鼻血腥味的空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问道。

　　“另一个死者是穿着一身古人丧服，脸上画着精致妆容的男人。被发现的时候，都已经从水库边飘到水库中间了，凶手将他绑在了一个木筏上。这是照片。对了，现场还有一个迷你音响，放的是哭丧曲。”小宋说着将手里的相机递了过去。

　　那张画着精致女人妆容的一张脸部特写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了顾尘眼里，顾尘一时没有心理准备:“靠，这什么？水鬼成精了？”

　　“老大，不要封建迷信好吗？建国后不许成精，鬼也不行。而且水鬼和精怪是两个类别好吗?”傻羊看着顾尘被吓了一跳的样子，虽然嘴下不留情的这样吐槽着，可他和几个值班的同事刚赶到时看到死者的样子后，比顾尘的反应还激烈呢，一想到那个时候，傻羊还是忍不住一阵心悸。

　　这并不是不尊重死者，只是真的很吓人，害怕是人之常情。警察也不例外，只是他们习惯了在人民群众面前逞强，装作不害怕的样子罢了。毕竟若是连他们都怕了，百姓们怎么办？

　　小苏甚至一看到那个相机，就条件反射的想起了他们刚来的时候，然后又忍不住去一边吐了起来。

　　“死者身份确认了吗？”顾尘看了一眼傻羊，而后把视线又移回到了水库上。

　　“查清楚了，死者姓名张琦，男，35岁，外地务工人员，职业是哭灵人。”

　　东大街的水库已经很多年了，就在出城必经之路的路边，这里算是城乡结合部，对着马路那边入口还修了台阶，再往下一点才是水泥铺平的斜面，痕迹勘察基本看不出什么，而且距离水库不远处就是一片庄稼地。一到晚上阴森森的。

　　而哭灵人在农村比较常见，一个民间专门负责哭丧的组织，有男有女，不过现在大部分的哭灵人都是女的，但今天的这个被认为水鬼的哭丧人，却是个男人。还是个披头散发，画着十分精致的女人妆容，却穿着一身白色孝服的男人。

　　“剩下的那两个呢？”顾尘问道。

　　“那两个还在确认，估计一会就出来了。”傻羊说完手一伸，比划了一个要烟的手势，结果却被顾尘拍了一下手。

　　“出门走得急，烟没带。再说了，外出办公期间抽烟，你不怕扣工资啊。”顾尘其实也想抽根烟提提神，但是现在没有，总不能凭空变出来一盒。

　　“扣就扣吧，一个月就那么仨瓜俩枣，连买几条好烟都不够。”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三具尸体吓到了，傻羊居然异常的暴躁。居然还吐槽起来工资了。尽管他并不缺那点工资，从前也从未在乎过工资的多少。

　　“被吓到了？”认识傻羊快十年了，他还从没见过傻羊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那倒是不至于，就是觉得咱们破案的速度跟不上他们犯罪的速度，有些烦躁而已。”傻羊吐了一口长气，假装自己在吐烟。

　　“这次未必像上次的案子那么错综复杂，我看现场勘查的差不多了，要不先回局里？”顾尘看着这样烦躁的傻羊，觉得他们在这好像也查不出什么。

　　“行，走吧。”傻羊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顾尘的肩膀，而后抬脚向着警车的方向走去，顾尘则招呼了一声那些留在现场的小警员一声后，也骑车走了。

　　凌晨五点，会议室里零零散散坐着几个强打精神的警员以及顾尘和傻羊，傻羊看着他们萎靡的样子也很心疼。

　　毕竟距离上一个案子大结束也没过几天，连续加班熬夜对于他们这些新人来说是挺困难的，所以在开车回警局的路上还特意在网上把某麦家菜单上的咖啡系列和汉堡薯条披萨什么的都订了一份。

　　会议室里虽然哈欠连天，但他们谁都没有睡觉的心思，这次一下子死了三个人，其中两个人本来是不用死的，结果却因为出警时间的问题就这么无辜丧命了，那个凶手甚至还用死者的手机给他们提供了凶案现场！这简直是是对他们莫大的侮辱！

　　“看着这照片我连吃早饭的心情都没有了，这一对儿小情侣死的也太惨了。女的被追着砍了十几刀，还被凶手一路拖着回到了砍杀男生的地方。”小苏握着咖啡的手一抖，险些洒在资料上。

　　“他们本来不用死的，分局那边的接线员是怎么回事？！毒品案是案子，杀人案就不是案子了吗？！”在外面不好发脾气，回了市局这个家，小宋忍不住锤了下桌子。

　　“行了，错误已经酿成了，现在骂他们有什么用，而且按照咱们得章程制度，就算这个电话打到了市局，咱们就算出警比分局快，耽误在路上的时间也很多，无论如何，结果都是一样的，凶手这是算准了警方的时间故意将他们留在那里等死的。”顾尘说着点了根烟，试图用尼古丁麻醉一下自己。

　　“太猖狂了！”小宋恨恨的骂了句。

　　办公室里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更沉重了，没人说话，只有不断敲击键盘和不断在翻资料的声音，而那一堆平时恨不得争抢的外卖都没人想动了。

　　“给你们半个小时，吃完了赶紧做案情分析。不想吃也得给我吃完，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弄不好今天就这一顿了。”顾尘说完随手拎了杯咖啡向着门口走去。

　　苏素看着拎着咖啡的顾尘问道：“诶，老大你不跟着吃一口啊？”

　　“不吃了，我去老张那看看。”

　　老张是他们这的老法医了，顾尘刚来着市局的时候还跟着老张学了一两年东西，所以他和老张算是半个师徒关系。

　　新来的小孩们都害怕老张，因为老张最喜欢在他们吃饭的时候轻飘飘的路过，轻飘飘的看着他们盘子里的饭和菜，轻飘飘的来一句：“啊，你看这米饭，像不像从死者身上取出来的蛋白质虫虫？”

　　然后这饭就没人吃的下去了。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有一次顾尘让一个小孩去法医科要鉴定报告，那天正好是半夜，小孩去的时候，正赶上老张在办公室里煮骨头，那味道闻着还挺香，小孩还以为老张在办公室里做上夜宵了，结果开口一问，是死人骨头，吓得那小孩魂飞魄散的跑出去，此后小半年都没敢去法医科。

　　老顾走到法医科的时候，正赶上老张的亲徒弟小陈端着水走过来。

　　“诶呦顾队，尸检报告得下午才出来呢。今天三个尸体，都是老师一个人忙活，时间太紧了。”见老顾在门口小陈赶忙小跑过来道。

　　“不急，你吃了吗？没吃傻羊买了早饭，现在过去还能蹭一口。”顾尘随口道。

　　“不用啦，师父还等着我送水呢，老头今天很暴躁，估计验尸出现了问题。”小陈咽了下口水，还是拒绝道。

　　“过去吃两口吧，水我送进去。”顾尘直接接过小陈手里的水杯将小陈赶去吃东西了。

　　没办法，傻羊吐槽的那句话没错，他一个队长一个月也就那么仨瓜两枣，刚实习的小孩们工资更低，有时候干脆是免费的学生，所以一旦忙起来有时候连饭都舍不得吃，难得有时候夜宵能赶上这一顿免费的麦当劳。虽然是没什么营养的快餐，但好歹解馋。

　　“那谢谢顾队啦。”小陈一溜烟跑了，老顾摇了摇头觉得这市局都是吃货属性。

　　他抬手刚准备敲门，门就开了，老张黑着一张脸刚准备骂出口，却发现来的人是顾尘，只好把已经到嘴边的脏话在舌尖上转了一圈后就急忙咽了回去：“小陈呢？”

　　“被我赶去吃饭了，人家小孩也不容易。你别老对人家那么凶，这年头像小陈那么任劳任怨的徒弟可不多了。”顾尘将水递给老张，而后打趣道。

　　“那是锻炼他。”老张气哼哼的让开了门。

　　“脾气这么大，是尸体多给你造成压力了吗？”顾尘跟着老张走了进去。

　　“屁的压力，早些年尸体更多的时候我不也都忙过来了，你这算什么。”老张滋溜了一口热水道。

　　“你不问问我过来干什么吗？”顾尘挑眉问道。

　　“那边有个小白鼠，小陈买了半个月了，你要是实在气不过，就拿个刀给他解剖了吧。”案发现场老张没跟过去，可小陈跟他提了一嘴，的确很气人，但他们如今能做的，就是利用尸体身上的线索尽快抓到凶手。

　　“还是算了吧，那白鼠是小陈准备把它当异地的女朋友养的，喂得跟猪似的，我要是给解剖了，他估计得拿刀给我解剖了。”顾尘一屁股坐在了老张旁边的椅子上，头搭在椅背上，望着惨白的棚顶道。

　　“他没那个胆子。”几句话的功夫老张一杯热水已经滋溜完了：“这个点了你怎么还不回去开会啊？”

　　“傻羊给他们买了早饭，他们吃饭呢。估计过一会郑局上班了，我要被叫过去训话了。在你这歇会。”顾尘按着眉心道。

　　老张这次没搭话，喝完了热水，就又戴上了手套，继续干活。

　　“你不觉得这个死法很讲究吗？一般来说，很少会有人将死者掐死后，还将他精心打扮成这个样子。而且将死者穿戴整齐，绑在木筏上扔到水里的行为，你不觉得很有仪式感吗？”老张忽然问道。

　　“仪式感？”乍一听到这个词，顾尘将头偏了过去，看向了老张。

　　“嗯，他的妆容和他的职业十分搭配，特别是绑在木筏上入水这一环节，像不像是古人某种神秘的祭祀？比如祭河神什么的。”老张故作神秘道。

　　“少来了，祭祀河神也该是用女的...等等，他被送来的时候，好像画的就是女人的妆？！”被老张提点了一句的顾尘迅速打了个激灵。

　　“而且这个死者身上没有束缚伤，除了脖子上有比较明显的勒痕外，并没有其他外伤，也没有明显的挣扎痕迹，估计是昏迷中被掐死的，这一点等胃里残留物检测出来就可以确定了。背部腰部出现云雾状尸斑，推测死亡时间在两到四小时以内，算是个很新鲜的尸体。”老张边说边将尸体轻轻翻动，将尸斑位置展现给顾尘看了看。

　　“也就是说，凶手在杀完人后的两到四个小时内就完成了给他化妆、换装、并运送到东大街水库的全过程，且这个过程中，还因为意外，杀了另外两个无辜的路人。”顾尘皱着眉，心情十分的沉重。

　　“根据那两具路人的尸体的伤势表明，那完全属于激情杀人，刀痕杂乱无章，带着泄愤似的情绪，跟这具堪称艺术品的尸体完全不一样。老张说着又将其中一个受害人身上的白布掀开，那男孩被捅的翻肠破肚的尸体，就这样极具冲击性的出现在了顾尘眼前。

　　“疯子。”饶是顾尘跟着老张这么多年见了不少尸体，看到这具尸体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有些反胃。

　　“你这话说的一点也不专业，要是让那个新来的姓董的心理顾问听见，准要拉着你给你上课。”老张道。

　　“新来的心理顾问？”这段时间刑侦队忙的溜溜转，压根就没听说最近来了个心理顾问的事。

　　可说曹操曹操到，那个传说中的董顾问还真的找上了门。

　　“你就是刑侦队老顾吧？你好，我叫董桢，你们抓到凶手后，我可以旁听审讯吗？”董顾问开门见山道。

　　顾尘诡异的看着面前这个后面长发到肩，前面梳着中分刘海，带着金丝框眼镜，穿着某大牌夏季新款价格死贵的西装，打扮得精致漂亮的男人。

　　是精致到那种令人看一眼就期盼同他有一场约会的类型。

　　而这个董顾问董桢对顾尘的第一印象则是：这是哪里来的浪荡哈士奇，一个刑侦队长长成这样真的不会被对面罪犯当做同类骗入伙吗？

　　不过诡异归诡异，他们还是走了个形式握了个手。

　　“当然可以。要是董顾问可以在抓捕过程中帮我们提点意见就更好了。”顾尘瞬间扬起二哈式热情的笑容客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