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之源

　　正值初春，阳光初透窗纱，风温柔的摇晃着虚掩的窗户，带着老木窗年久失修的响声，风钻过缝隙寻着白纱帘一下一下的扫着她的电脑，黎晓伏在窗前的书桌上写明天上班要交的稿子。

　　窗纱被风吹进来刚好盖住她电脑的一半，她站起来赌气似的干脆把窗户和窗帘全打开，阳光直接投进来笼罩了她和她身后大半个小房间，与阳光同时进来的还有楼下街道行人的嘈杂。

　　她住在二楼，楼下飘上来的蒸汽是她闻惯的馒头味，爸妈做的馒头又开卖了，家里的生活全靠十年金字招牌的馒头店。黎晓取下厚得像豆腐块一般的眼镜，盖下笔记本电脑，两手食指抵住太阳穴，最近不知怎么回事，眼镜戴久了就会酸痛发胀，视线越来越模糊。

　　她闭着眼揉着太阳穴试图减轻不适，却摸到几颗隐约形成的痘痘，连额头上的痘痘也有发展到太阳穴的趋势了。

　　春天的下午大概与文字格格不入，小时候但凡这个季节的下午上与文字相关的课程就会无比想接近周公，黎晓趴在书桌上睡着了。每次睡着都像掉入一个漆黑的洞穴，身体不断被吸入，头晕心慌的感觉像是被逐渐抽干了血液失了力气........

　　她醒来时已经被炽烈的浓烟与火焰包围，突如其来的一切让她一下无法思考，她下意识惊慌的喊着“妈，爸”然而窗户已经燃起火幕，楼下的父母听不见她的呼唤。

　　旧玻璃窗已经被吞没，火舌寻着窗帘疯狂的添进她的卧室，桌上的书纸类遇火就着，焦炭卷着火焰迅速逼近她，浓烟吸入鼻腔让她大脑正在缺氧，热浪烤得额头上的痘痘火辣辣的疼，她咳嗽着情急下她抱起电脑护在怀里往门口逃，打开房门熊熊烈火像天崩塌一样扑面而来......

　　她后退了一步，被身后的床抵住，火在她惊恐的眼里虚了一瞬，浓烟在倒退减弱，她意识到自己并没真正的醒来，她冷静了下来，不对，火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她根本看不清火焰的细节，这是梦！是她经历过无数遍的噩梦。

　　她回头看见了自己还伏在书桌上沉睡，正前方窗明几净。

　　黎晓伏在桌子上呼吸急促拼命的试图动自己的手指，最终她一脚踢在了书桌腿上，脚趾钻心的疼痛终于把她从噩梦里拉了出来。

　　猛的抬起头让她感到晕眩，周围一切都安静如初。

　　太阳晒得她的脸颊通红，额头的痘痘似乎大了一圈，出了一层薄薄的油。心脏还在猛烈的撞击着胸腔，从梦里带出来的残余的惊慌还存在她的呼吸里，四肢无力头脑胀痛，视野浑浊，花了几分钟才慢慢恢复。

　　电瓶车的马达声，自行车清脆的响铃，走街串巷的叮叮糖，偶尔路过的高跟鞋还有母亲与熟客的攀谈，街道的人间烟火声又回到她的耳朵，同一个噩梦她经历了千百遍，像鬼魅一样如影随形，每一次醒来都让她庆幸幸亏是个梦。

　　她翻过很多关于梦的书，想从中找到解决困扰自己多年噩梦的方法，无论从玄学一样的周公解梦还是有科学依据的心理学书籍都能得到一个共同的答案，火，代表压力，噩梦也是现实生活长期处于焦虑紧张的呈现。

　　她从小就活得慌张而自卑，长期处于焦虑之中难免不投射在梦里，逼迫着她的大火就是她一切的压力与局促，书桌上立着的老式胶壳小圆镜映出她的脸，一张被油得发腻的齐刘海挡住三分一的脸，却依然挡不住她额头延伸至太阳穴密实发油的痘痘，容易让人联想到发毛的手感，看起来镜片有十公分的眼镜一定把她本来挺高挺的鼻梁压得很辛苦，嘴唇也厚厚钝钝的，加上眼睛被镜片折射变了形，整个人倦缩而单薄，灰暗而发油，看起来实在不像二十多岁出入职场的女性。

　　她不爱照镜子，被镜子里突然出现的自己吓到后她将镜子死死扣在桌面上，镜子背面露出两朵掉色的牡丹花，这也许便是她的噩梦之源——她的外貌，她的眼疾以及她的经历。

　　馒头店就在一楼临街，从二楼的家里下到一楼转个身就是，黎晓恰巧在黑黢黢的楼道里碰见放学回家的黎明，没错她的弟弟叫黎明，自己叫黎晓，他们姐弟俩的名字都与早上有关，也许因为父母这大半辈子几乎都是天还未亮就开始干活营生，希望孩子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吃苦如他们一般勤劳。

　　馒头生意不分时日，哪怕周末都是熙熙攘攘，但人流分时段，一般早上人最多，其次是下午，蒸也是分两波，凌晨三点揉面，四点半上蒸屉，下午则是下午三点揉面，下午四点半上蒸屉，五点开始飘散白烟，整条小巷子都闻得到酵母和面粉的清香。

　　下午第一波客人基本上是附近的老人，一般晚上买回家放冰箱里隔天早上吃。黎晓让拄着拐杖的爸爸先回家吃饭，刚才在楼道已经吩咐了黎明把炒的菜放进锅里热一下，黎强只有一只腿，右腿从大腿被截断只剩一条空落落的裤腿，还好家就在二楼，虽然只有一只腿配合靠着拐杖上二楼驾轻就熟。

　　母亲带着手套装用夹子夹馒头装包，黎晓就接替父亲的任务负责守着一盒子钱找零，其实多数都是用手机支付，除了没有智能手机的老人。也许是馒头的蒸汽让眼镜起了雾，视线直犯模糊，她接过一张十块，却将一张二十当作五块找给了人家，对方将二十退还回来，一旁的母亲赶紧说了声不好意思，重新拿了张五块找给对方。

　　那人骑上自行车远了，黎晓的视线逐渐恢复过来，余光中是一个清瘦的男人背影。黎晓反反复复擦了好几次眼镜，她心里隐约感觉或许是视力又变差了，看来又要换副更厚的眼镜了。

　　六点多馒头卖得干干净净，拉上卷帘门时天空已经发蓝，视野尽头的高楼周围还残留了一点深紫色的彩霞痕迹。母亲没看出她心里的担忧难过，馒头都卖得差不多了，客人都散完了，她还讷讷的看着钱盒子发呆，被母亲拍了一下才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