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中秋
书名:心如执念作者名:枕水本章字数:4045更新时间:2023-12-27 18:50:44
中秋是一年中的大日子,每逢月圆之时,城中的街巷就会空荡下来,人人皆在家中与亲人共享团聚之乐。
除了传统的吟诗赏月,品酒更是封城人惯有的习俗,提前一年备好美酒,中秋之夜拿出来与亲人共享,家家户户把酒言欢,直至过了亥时,大家才散去,而那些饮得大醉之人,便被罚成为第二年的酿酒者。
这些有趣的事儿,都是心念从随易那里听来的。自从得知心念因帮他驱蛊而得罪了楚游,随易一直对心念心怀歉意,知道她爱听故事,他便一本正经地当起了说书先生,一个说得起劲,一个听得陶醉。
其实那些习俗她并不陌生,支离破碎的记忆里,有父亲酿酒时将她举过头顶的样子,也有娘亲将做好的花饼轻轻塞到她嘴里时的微笑……只是后来,这样的节日再也没人陪她过过了,她甚至一看见月圆,就会长梦不止。
梦中,双亲恍在侧,不觉已隔世。
水汽氤氲中,心念慢慢睁开眼睛,纵然惆怅难解,她还是在心里劝说自己不要再去伤怀过往了,如今已的她已顺利走出了沼泥,以后的生活也会如初生的朝阳一般绚烂美好。
理好心绪,心念伸手取过月宁送来的水蓝色长裙,细看了会儿,兴冲冲地换上。
这是她头一回如一个闺阁少女般细细装扮自己,镜中的女子粉颊红唇,肤白如脂,怎么看都是个雪玉可爱的小美人,思来想去,她最终还是打开了胭脂盒,生疏地在两颊上拍了几下。
然而当叩门声在身后响起时,她却鬼使神差地用手背蹭掉了脸上的胭脂,又将头上叮叮当当的珠钗逐一摘下,最后把刚刚润色完的口脂也抹去了大半。
打开房门,见月宁和随意一言不发地呆望着自己,心念不好意思地垂着头,心道已经比方才那副打扮素净多了,不该再招摇了吧?
“心念,你这副打扮真好看,这衣服也很适合你呢!”月宁将她从头到脚打量完毕,眼中满是惊喜。
随易也啧啧点头,换了件衣裳还真有点大家闺秀的模样了。
心念挠挠头,竟有点不知所措,自小到大,听到最多的就是训诫,头一回被人夸漂亮,反倒有些懵了。
“宴席快要开始了,快随我们过去吧。”月宁将手里的灯笼递给随易,拉着他在前面领路,心念点点头,跟在二人后面。
八角石亭傍水而筑,精巧别致,穿过一道朱漆回廊,便能看见这亭子四周都已点上了通红大灯,映得飞檐翘角光华夺目。
晚风徐徐,紫色纱幔被拨开一角,心念一眼就望见了坐在主位上的苏执,那件青灰色锦袍本不惹眼,奈何月光银白,遥遥望去犹似宣纸泼墨,反倒抓人眼球,他此时正垂头把玩着手中的青玉酒杯,高挺的鼻骨遮去了半张俊脸,整个人矜贵不凡。
比肩而坐的则是楚游,白衣胜雪,长发垂腰,整个人慵懒地靠在石椅上,正与对面之人谈笑风生,心念挑眉望去,那人被纱幔遮得严实,瞧不清模样,再靠近了些,便见容枫起身朝自己走来,纱幔中不时传出的盈盈笑声也止了。
容枫并未过多交代,只是速速打量了她一眼,就领着三人入了席内。
“王爷,这位便是心念姑娘了。”容枫躬身垂首。
目光在她身上轻轻一滑,苏执没有应声,手中的杯子很自然地搁到了案上。
心念余光瞥向席间,只见一只纤细素手执起了案上的青玉酒壶,高低回落间,便小心将杯子斟满了。
女子的脸依旧被纱幔遮住,只露出一截碧色裙摆,心念好奇地伸长了脖子,想到随易同自己说过,王府的家宴向来都是主仆同席,无尊卑之分,那这女子是何身份呢?若是主,苏执至今未曾婚配,也并没有纳妾,若论仆,气质不像,随易也从未与自己提过……
想着想着,胳膊被轻轻一戳,心念猛地回过神,见月宁对着她使劲眨眼,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忘了行礼,于是赶忙欠身道:“民女李心念,见过王爷。”
“不必拘礼,坐吧。”苏执抬手示意她入席。
心念垂首谢过,移步至容枫身旁坐下,月宁与随易也跟着她坐在两侧。无意中抬头,竟发现自己坐在了某人的正对面,而他身旁,则是方才那位一直没有露面的女子。
貌美的女子心念见过不少,却不是每个貌美的女子都有这份气质。并不做刻意打扮,只在耳鬓处别了一只玉蝴蝶,眉眼间则是一种温婉娴静的淡然,见自己望着她,女子浅笑着微微颔首。
若说齐凤兰美如一株娇艳可人的牡丹,那这青衣女子更像是朵刚探出水面的芙蓉花,清丽脱俗,不染尘色。她就那样笑意盈盈地依偎在他身畔,为他斟酒,两个人看上去竟是如此般配。
心中腾起的不知是什么滋味,心念礼貌地对她笑笑,下一刻便瞥见了自己手背上残留着的脂粉,于是颇为尴尬地低了头。
容枫不着声色地看着二人,起身向心念介绍:“念姑娘,这位是扶……”
“这位是扶桑姑娘,”楚游侧头抢过话,半笑着望向心念,“王爷的红颜知己,论姿色论琴艺,整个业国恐无人能及,只是姑娘遁世离群,倒是鲜少有人知道这位奇女子了。”
“楚公子这么说真是折煞扶桑了,”女子摇头一笑,目光很自然地落在了心念身上,“倒是这位姑娘看着灵秀可人,却面生得很,不知是……”
“她本是宫里兰妃娘娘的贴身侍婢,不知哪里得罪了娘娘,被削了宫籍贬成庶民,”楚游根本不给心念张口的机会,戏谑道,“如今,却在这王府里当起了宾客。”
见扶桑一脸诧异,心念极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暗暗瞪了楚游一眼。
“对了,还不知心念姑娘祖籍何处,家中可否有亲人了?”容枫借机打破尴尬,见楚游对她故意奚落,更是挑起了心中多日的疑虑。
“我自幼城郊乡野长大,父母早亡,家中已无任何亲人了。”心念牵强地笑笑,又弯下头道,“这些日子心念暂居府上,多有打扰了。”
“姑娘无须客气。”容枫思量着瞧了她一眼,又见苏执并无多余反应,转身取来一担花饼放在案上:“今年做饼的花瓣,都是月宁和随易挑了雨后的木槿,第一时间赶制出来的,各位且尝尝。”
“执王爷府上的好东西就是多。”楚游捻起一块饼放入口中细细咀嚼,“不过好饼自当配以好酒,扶桑的‘落青梅’可是馋了我一整年了,还要藏着么?”
扶桑掩嘴浅笑,将一坛早已备好的美酒抱在怀中,沿席绕了一圈,一一斟满,“还是去年初春王爷遣月宁送来的梅子,酿得不多,请各位尝个鲜。”
心念执起酒杯,酒中梅子特有的清香飘入口鼻,馥郁悠长,可即便是再难得的佳酿,她也只是微抿了一口,随后就落了杯子,似乎不敢多碰。
对于酒,她还是颇为忌讳的,在空绝谷时,她曾因饮酒撒泼挨了李义一顿毒鞭,落得一个月都无法下床,后来从灵雀处得知自己醉酒的窘态后,她便再也不敢狂饮了。
“如此良辰美景,月宁盼扶桑姑娘奏琴可是盼了许久呢!”月宁嬉笑着开口,伸手捣捣随易。
“是啊是啊,每回这中秋宴,听扶桑姑娘奏琴是随易最开心的事情了。”随易捣头如蒜,虽然自己根本听不出个所以然。
“不够,”楚游挥手摇头,将杯中美酒饮尽,“不够不够!如此良宵,岂能让扶桑一人独奏,执王爷是否也该尽尽地主之谊,合奏一段,岂不妙哉?”
扶桑闻言一愣,看了苏执一眼,见他自顾斟酒独饮,一如既往的清冷。扶桑暗自笑笑,以他孤傲的性子,鲜少会公开与人合奏,于是替自己打了个圆场道:“王爷琴技高超,扶桑怕跟乱了王爷的调子,还是独奏一曲,为各位解闷。”说着便转身抱起一把古琴。
刚刚解开裹琴的布锦,身旁就传来低沉却又好听的声音:“扶桑自谦了,趁着姣好月色,本王也难得有兴致抚琴,就与扶桑合奏一曲。”
苏执差人抱过另一把琴,小心放于案上。
眼睛落在那样十分熟悉的物件上,心念惊诧得差点出声。
是丝竹小馆里的那把伏羲琴!
原来它的主人……
那把她曾细心呵护的古琴如今被他扣于掌下,心念有种道不出的欣喜,他轻抚着琴身,视线稳稳地落在弦上,像是能感知她余留的温度一般……心念不觉看得痴了。
“请王爷赐教。”扶桑显然没有想到苏执会答应合奏,隐去一瞬的讶异,转而笑意盈盈地开始净手碰弦。
直到扶桑的一个转音才将心念的思绪拉了回来,目光收回时,正与容枫意味不明的眼神相接,心念以为露了心思,忙遮起袖子抿下一口酒,掩起方才的羞窘,这才回过神去听琴。
这是心念第二回听苏执奏琴。
缕缕琴声不似急浪般苍劲,也不似细流般缠绵,调子平缓悠长,脆如落玉,而扶桑的曲风则婉转柔情,呢喃细语中倒也不失大气。两人迎着月光自然地拨弦,和曲,男子长袍如玉,女子青衣似仙。
“真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随易的轻轻一叹落入耳畔,心念心中一阵涩然,不禁又抬眸朝他望去,他抚琴时双眸微敛,身姿清傲不羁,身旁的女子偶有侧头一瞥,便又浅笑着追上他的调子,似两尾锦鲤嬉水追逐。
心念拿起花饼胡乱地咬了两口,又啜了几口清酒,觉得方才的梅子味也变得呛鼻了,索性垂眼搓着手,直到二人都收了弦。
“妙哉!妙哉!”楚游拍手称赞,毫不吝啬地赞道,“扶桑琴技果真了得,不愧为王爷的红颜知己。”眼神扫过心念时,带着微微的讥讽。
“楚公子谬赞了。”扶桑欠身道,“扶桑不才,岂敢以王爷知己自居。”
瞧楚游那般扬眉得意,心念也明白他的意图,索性扬起袖子又喝了几口酒,不去理他。
“能在执王爷府上做客的姑娘,想来也非等闲之辈,”楚游突然话锋一转,目光带笑地望向某一处,“趁这皓月当空,念姑娘不妨咏诗助兴如何?”
察觉众人纷纷将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心念先是愣住,然后舌头打结,最终硬生生地吐出三个字,“我不会。”
楚游惊讶:“姑娘不必自谦,若觉咏诗无趣,起舞也可!”
“不会。”心念垂头。
“难不成姑娘只会些女红绣活?”楚游不依不饶。
“也不会。”明知他故意发难,这种场合,她只能忍气吞声。
席安静得只闻风声,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楚游心中一乐,脸上诧异之色却愈发分明:“那念姑娘你,到底会些什么?”
“念姑娘会烤鱼!”随易实在憋不住,一口抢道。
噗!心念嗓子一辣,差点喷酒。
众人哄然大笑中,以楚游的笑声最为刺耳。扶桑也被逗得掩嘴笑起来,她暗暗瞧了一眼身旁的男子,只见那副冷冰冰的面孔上竟难得浮出一抹暖意,他嘴角微勾地看了一眼对面的女子,又迅速敛起笑意。
而那个女子呢,她小脸通红地低着头,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在黄昏的灯光下我见犹怜。直觉告诉扶桑,她的一举一动虽不像是什么大家闺秀,却也绝非一个普通的山野女子。
扶桑的笑意里,攀上一丝难以言明的情绪。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随易慌忙解释:“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念姑娘她,善于烹饪。”
“对对对!”楚游灿笑着接过话,“我却忘了,念姑娘出生乡野,烹煮乃谋生的技能,这才是她所擅长的,方才那些确是难为姑娘了,抱歉抱歉!”
心念只觉头皮发麻,脑袋眩晕,对于楚游的“道歉”,她一时间不知如何“回赠”,只好扬起袖子将剩下的半盏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