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结拜

　　齐国公主公然被人掳走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但凡是那天挤着去瞻仰公主的人，似乎都有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心念打茶楼里的说书先生那儿听来的就不下于六七个版本，其中最为夸张的不外乎是那齐国公主实则是天上的仙女儿，老天不舍得她出嫁，便将她收了回去。

　　说书先生讲得神采飞扬，唾星四溅，也成功激起了台下七嘴八舌的议论。

　　心念坐在前排，点了一壶翠兰，瓜子儿嗑得起劲。

　　今日是大胡子看店，特意放了她两日假，心念一早就来到了这间茶馆，特意挑了个好位置坐下。对封城，她的记忆已十分模糊，阔别十年再归故里，完全就像是一个陌生人误闯了进来。

　　都说这天下众生事，逃不过八面玲珑嘴，哪怕是一些封城的旧闻轶事，只要说书先生肯说，心念就会听得特别起劲儿。

　　“我说这齐国公主都丢了三日了，一点消息都没有，该不会是被匪徒掳去做了压寨夫人吧？”人群中忽然冒出个声音，惹得台下一阵哄笑。

　　“我可听说啊，公主早已入宫封妃了，根本没丢！”

　　“不对不对！要我说啊，这齐国公主怕是看上咱们封城的哪个如意郎君了，大家都回家去仔细找找，看看屋里头有没有藏着啊！”

　　又是一阵哄笑。

　　说书先生无奈地摇摇折扇，一个醒木拍得好生响，台下的人瞬时闭嘴拢音。

　　说书先生喝了口茶，恢复正襟危坐，扬声换了下一个故事：“野草闲花遍地愁，龙争虎斗几时休！话说天山脚下有个小部落，名叫塔萨……”

　　心念走出茶馆的时候已是晌午了，在路边买了几个果子饱腹后，就晃晃悠悠地走到了南河边。

　　偌大的封城，除了这条护城河，哪里都很陌生，而想寻到那座记忆中的宅子，更是有如大海摸针，毫无头绪。一切都太遥远了，远得她伸出手来，触摸到的已然是一个全新的世间，可一切又都那么的近，近得连空气中飘荡的芬芳都是熟悉的味道。

　　她垂下眼眸，不知所向地走着，河岸边本就人迹稀少，此时正值晌午，更显幽僻，清风徐徐而过，一茬茬刚发芽的芦苇在碧蓝的天空下瑟瑟摇摆，倩影婆娑。

　　心念随手折了支苇杆叼在嘴上，盘腿坐在岸边，春光如画，时光悠长，她缓缓的闭上眼睛，享受这难得的清新与自由，然而片刻不到，脑子里又浮现出了那把伏羲琴的样子，半日不见，它还在吗？它的主人会不会今日来取琴？

　　抱着一丝不安，心念决定回艺馆。

　　刚刚起身，一处细微的响动让她的眉心轻轻皱起来。

　　心念陡然转过身，拨开一簇芦苇，掩身向里探去，未行几步，一只水鸟倏然斜飞出来，翅膀掠过芦苇杆，哗啦一响，稍纵即逝。

　　心念微微一惊，却并未收脚，继续屏息凝神地倾身向前探去，直到拨开最后一簇芦苇，一个半截身子泡在水里的少女赫然映入眼帘！

　　心念登时身子一僵，人定定地站在了原地。

　　只见那少女面色煞白，肩头染血，散落的头发上满是泥水，一张即使在绝境中也不乏美艳的脸孔带着不正常的**，似乎正在发着高烧，可即便如此，那双泛白的手指依旧紧紧地抓着一簇芦苇枝杆。

　　“救……救我……求……”像是久居沙漠的旅人终于寻到了水源，少女干涸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弱弱的光亮，身子不由自主的抖动着。

　　心念眼皮重重一跳，犹疑一瞬，大步上前。

　　少女的耐力似乎到了尽头，眼神渐渐暗淡，面色也愈发苍白，仿佛带着最后的希冀，沙哑地从喉咙中吐出一个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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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凤兰在半梦半醒中感觉有人在替自己擦汗，她费力地撑开眼皮，寻见的只是个模糊的白影，周围一片漆黑。

　　她死了么？

　　犹似一场大梦，梦中的她乘着轿辇，在万众瞩目下踏入封城，那是个极其温暖的三月，梨花淡白，柳絮纷飞。

　　白影渐渐靠近，借着残光，她望见一张秀丽的脸孔，双目犹似一泓清水，十分灵气。

　　“你刚擦了药，再睡一会。”那个声音替她裹紧了身上的衣物，齐凤兰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脑袋一沉，又没了意识。

　　这次是一场恶梦，梦中的她被几个蒙面的黑衣人带到一处山谷，绑在树桩上封了口，忽然，一伙人打得昏天暗地，她哭叫不得，紧接着其中一个黑衣人狂笑着将她推到河里……

　　“救命！”少女惊叫着坐起来，抱着起伏的胸口，粗气不止。

　　“别怕，你现在很安全。”心念蹲**，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柔声安慰。

　　“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齐凤兰下意识地向后一缩，瞪大眼睛望着她，又惶恐地环顾四周，青白的脸上满是警惕。

　　“这是封城近郊的一处山洞，我在山下城南河中发现了你，当时情况不大好，来不及找大夫，我略通医术，封了你的脉，就带你上山找味药材，你运气好，鸢尾棘三年才开一回，是续命的良药。我也只是一试，若没有鸢尾棘，也是回天乏术。”

　　“封城……业国的封城……”齐凤兰细细地咀嚼着她的话，深深呼吸，“我没有死，我还没有死……”

　　心念试探地去握她微颤的手，待她情绪稍稳，方细声抚慰，“你当然没有死，一切都过去了。”

　　齐凤兰呆呆地望着她，良久，反握住她的手，俯身就要拜下：“多谢姑娘求命之恩！”

　　“你这是做什么？”心念一惊，连忙按住她的肩膀。

　　“齐凤兰。”少女微微垂眸，斟酌着吐出三个字，“我的名字。”

　　没有丝毫惊讶，心念浅浅一笑：“李心念。”这三个字，是临行前大哥在她手心里写下的，从此，她的姓名再也不是一个冷冰冰的代号。

　　“心念，”齐凤兰握住她的手，脸上多了几分郑重，“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该对你隐瞒身份，其实我……”

　　“其实你是齐国公主，”心念笑抢道，“齐凤兰美名天下皆知。”

　　“你如何知道？”被点名的女子一惊，微微挑眉。

　　毕竟做了十年杀手，虽没见过这位齐国公主的真容，可心念还是在城南河边一眼就做出了判断。命悬一线的齐凤兰，细看容貌极其出众，不像是寻常人家女子，照皮肤浸泡的时间来推断，应当是在水里待了三日有余了，而传闻公主也正巧丢了三日，最明显的还是要数齐凤兰身着的罗裙，袖口银丝线牡丹的花样是皇族独有的象征。

　　当她把齐国公主从河里捞起来时，心里不是没有过犹豫，沾染了这种“大人物”，麻烦必定不少，可隔着薄衣，背上的女子传递给她的呼吸愈来愈弱，救人成了唯一的念头，几经折腾，总算是保住了她的性命。

　　“齐国公主丢了，满城都在找，你恰巧此时出现，命悬一线，是个明白人都能猜出七八分的。”轻描淡写完毕，心念将话题一转，“倒是你，怎么会一身是伤的落入河里？”

　　齐凤兰凝眉，仿佛又陷入了此前的恶梦里，眸子里刚恢复的一丝光泽瞬时也暗淡下来，半晌，才开口道：“我的轿子刚入城门不久，就被一伙狂徒劫持了，随身侍卫虽然追了上去，可最终寡不敌众，败下阵去。厮打间，我被人封了口推进河里，等我再醒来就待在冰冷的河中，没有力气上岸，也没有力气求救。”

　　陈述的语调是冰冷的，显然遭遇也痛苦不堪。

　　心念正懊悔不该此时引她伤心，忽地就被人紧紧攥住了手，齐凤兰借力站起身，又拉着她向北跪下，双手合十。

　　“山神作证，信女齐氏凤兰，今日承蒙李心念所救，愿与其姐妹相称，自此吉凶相救，福祸相依，患难相扶，黄天在上，厚土为证。”语毕，正要叩首，似乎想起了什么，齐凤兰侧头问道，“能告述我你的生辰么？”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心念还没有完全回过神。

　　曾几何时，也是在一片山林，她颇为无赖地对另一个女孩说：灵雀，你我如今可是过命的交情了，不如咱们姐妹相称如何？

　　只不过那次是她的一厢情愿，叫灵雀的女孩懒得搭理，白了她一眼就下山了。

　　拜都拜了，更何况是堂堂公主要与自己结拜，实属天大的恩泽，哪有推脱的道理。可生辰八字，大哥从未对自己说过，心念只记得自己是七岁那年被带进了空绝谷，历经十年磨难，算起来，如今的年岁也不过十七八。

　　“蒙公主不弃，愿把心念当小妹，心念打小便是孤儿，生辰八字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的。”已经和公主拜了把子，哪敢再以年纪论姐妹，“小妹”的称呼无疑是最妥当的。

　　暮色暗淡，残阳似血，齐凤兰握着心念的手，笑靥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