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公子

　　从古至今，齐国打开辟疆土以来，和亲就是其政治棋盘中一粒至关重要的棋子。

　　地处极西，险山环绕的齐国向来贫瘠，连绵不绝的山峦像是故意在境内竖起一道天然屏障，使这个西方小国看上去颇有些神秘，可了解实情的人都知道，在这个资源匮乏、鲜有降水的国家，和亲是能够解决当前民生问题的极佳途径。

　　凤兰公主的这次远嫁，使齐国获得了业国所赠的万两黄金、三千马匹以及不计数量的上等云锦，而这些“聘礼”，及时解决了齐国境内因官员私吞赈灾款项而爆发的民乱问题。

　　齐凤兰端坐于轿辇之中，身着图样繁复却极显贵气的留仙牡丹长裙，一头乌发绾成了朝天髻，金凤步摇扣于额上，年岁不过十七八，却自持华贵之气，无双的姿容比起坊间第一美人的传闻，有过之而无不及。

　　其乘坐的软轿更是蓝绸作幔，彩球纷饰，轿帏上用金丝绣线描了大大的“禧”字，轿箱两壁皆雕镂金花，不胜华美。

　　初来异国，又跋山涉水地走了数日，轿中的人儿明显有了倦意，可是想起临行前教习嬷嬷的叮嘱，她还是在短促的调整与休息后，重新坐直了身子，极力保持仪态端庄。

　　“公主殿下，前方便是封城，业国已派了两位王爷在城门处相迎了。”隔着车帘，随行丫鬟的温言提醒落入耳中。

　　由两位王爷亲自来迎，业国不愧是礼仪之邦，处事讲究周到，齐凤兰满意地点点头：“知道了。”

　　红毯占据了主街，直通宫门，道路两旁早已挤满了前来瞧热闹的百姓。

　　“你说这齐国公主到底美成个啥模样啊？”

　　“听闻齐国自古就出美人，这凤兰公主又是美人中的美人，若是能有幸瞧上一眼，死而无憾啊……”

　　“连两位王爷都亲自来了，这阵势够大！”

　　………

　　似油锅里进了水，噼里啪啦的议论声热烈不绝，于嘈杂的人堆里此起彼伏的冒出。不难看出，齐国公主这次不远万里的和亲，已成了封城近几年来最为轰动的大事件了。

　　随着车轿缓缓驶入城门，百姓们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齐凤兰轻挑开帷帘，有些局促地漏出半张小脸，正值三月，封城的梨花最旺，满树的雪白随风拂过，一簇簇晃动，一层层摇曳，似云锦般漫天铺去，在温润的春光下，璀璨晶莹，洁白万顷。

　　心念此时正专注地清扫着艺馆前落了一夜的梨花，大清早，不沿主街的铺子就跟商量好似的，一并关了门去一睹齐国公主的风采了，空旷的长街上，唯独她这家小馆还开着门，倒显得有些突兀。

　　心念握着足足高出自己一大截的扫帚，轻轻扫去不时飞落而下的梨花，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香甜，盈入鼻尖，给人一种平淡的知足。

　　千辛万苦脱离苦海，如今总算有了栖身之所，上天虽让她蒙了十年的苦，却终究也是怜惜她的。

　　只是不知大哥这招‘李代桃僵’，自己能否成功脱身……

　　思绪飘得有些远了，等她回过神来，却发现手中的扫帚怎么也移动不了了，她定睛细看，这才发现扫帚头严严实实地卡在了一双黑底银丝线的靴子上。

　　心念微微蹙眉，顺着锦靴向上望去，月白色蜀锦，宽大祥云纹束带，古朴沉郁的墨色玉佩，镶着银丝线卷边的衣襟，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风朗月般的俊脸。

　　乌发用一根银丝带随意绑着，没有束冠也没有插簪，虽是一副闲散公子的打扮，却藏不住与生俱来的贵气。

　　由于靠得太近，心念很容易便能闻到这男子身上独特的淡香。

　　被这突如其来的人吓了一跳，心念赶忙移开扫帚，向后退了一步。

　　“碍着姑娘清扫了，抱歉。”男子微笑着开口，音色如水，温润好听。

　　“不碍事，是我方才低头想事情，没瞧见公子。”心念有些困惑，这个时候齐国公主的轿子应当已经入城了，这条小道上怎么就忽然冒出个人，还驻足在她这小馆前，凭着往昔辨人的经验，这个器宇不凡的男子八成是哪个府上的富家公子，换身打扮溜出来寻乐子了。

　　“这街上的人都去看公主了，姑娘为何独独一人守着小店？”男子伸手掠去落在袍上的梨花，举手投足间有着说不出的风雅。

　　若是依以前的性子，这番热闹不由人说，她自会抢着去凑，而如今，摆脱魔掌实属不易，那副性子自然是要收一收的，万事不过安生为好。

　　“与我无关，我不爱凑热闹。”

　　“有点儿意思，”男子浅浅一笑，凤眼微抬，“不过姑娘的店不在市口，鲜有人过，今日怕是要闭门一天了。”

　　好巧不巧逮住个富家公子，若能在他身上赚点儿银子，也不枉自己扫了一上午的梨花，迎上男子略略调侃的目光，心念眼珠子咕噜一转，似乎也玩笑般地回应道：“公子若是买我一把琴，我今日不就开张了么？”

　　男子微微一愣，随后朗声而笑，脆如落玉的声音似乎让周围变得更沉寂了，“好个机灵的丫头，我且随你进去看看。”说罢一拂袍，人已轻盈地进了小馆，心念赶忙弯腰跟上：“公子请！”

　　男子环视一周，最终将目光落在了铺子中央的伏羲琴上。

　　见他修长的指尖快要触到琴身，心念连忙拦下，“这把琴有人定了，琴主不许人碰，实在抱歉。”

　　伸出去的手微微一顿，男子转而拿起了古琴旁的一根箫，“无妨，我看中的是这个，便携，不麻烦。”

　　“原来公子喜箫。”心念骤然松了口气，这伏羲琴虽说不属于自己，可心里总觉得跟它有缘似的，但凡对它有丁点儿兴趣的人，心念都会特别紧张，生怕有人抢了去。

　　“烦请姑娘开个价吧。”男子试也未试，就将东西别在了腰间。

　　那是一根极普通的箫，放在架子上已经许久了，款式、花样皆不入眼，不仅如此，那萧的底部还有一丝浅浅的细纹，说是一件‘残次品’也不为过。

　　心念登时纠结起来，究竟是如实相告，让他换一把别的乐器呢，还是趁着这个送上门来的好机会，将这件次品快速出手呢？

　　一番激烈的心战后，蠢蠢欲动的功利心将她的良知杀了个片甲不留。

　　“公子好眼力！此萧音色纯净，世上独此一根，公子若喜欢，三两银子拿去便是！”这个竹杠敲得面不改色心不跳。

　　男子始终面带笑意，听完她的报价，竟无丝毫犹豫，十分干脆地从袖中取出了一个银锭子，放于账台之上。

　　心念定睛望去，这么大的银锭子足以抵得上艺馆一个月的营收了，果真是个富家公子，出手如此阔绰。

　　然而，喜悦还未腾起，她立马丧气地发现，铺子里备的几粒碎银子根本就不够找零，而相邻的铺子全关了门，她就是想借钱都找不到地方。

　　思及此，刚刚还窃窃欢喜的某人立马换了副欲哭无泪的表情，“公子这钱太大了，我一时找不开，要不您还是明日再来吧？”

　　“不必了，既然是独此一根，便值这一锭银子。”男子说罢，头也未回地出了艺馆。

　　“可是真的要不了这么多银子的！喂！”他步子极快，心念刚追出门来，就找不到半只人影了。

　　她就那样愣愣地站在一地落花中，有种良心被拾起后的深深不安。

　　虽说并非头一次对人连蒙带骗，可心念却固执地认为，蒙人也要分大小，忽悠别人些小钱，尚且算是对自己嘴皮子功夫的辛劳回报，可若是数目太大，那性质就与欺诈的骗子并无不同了。

　　她深吸了口气，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若日后再有机会相见，一定要将多余的钱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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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南一隅，男子一身月白色蜀锦长袍，负手立于树下，他身后之人身形精壮，一副武夫模样，冷硬的面容之下透着几丝刀锋般的犀利。

　　“何事如此慌张？”

　　“璟爷，出事了。”那人恭敬地上前，低声禀道，“齐国的凤兰公主半路被一帮来路不明的匪徒掠走，至今下落不明，三爷和四爷已被王上以失职罪扣在了宫里，现已是龙颜大怒了。”

　　“竟有这等事情。”苏璟闻言眉梢轻轻一挑，转过身来，“苏执呢？”

　　他面容虽波澜不惊，可骤然冷却的眼神却逼得那人不敢直视，索性把头压得极低，“回璟爷，王上派了所有的王侯臣子到处在找凤兰公主，执王爷自然也不例外，听闻已经带着近卫暗中搜查了。”

　　“知道了，我即刻进宫。”拂袖的手指被别在腰间的长箫打了一下，苏璟抽出箫仔细看了一眼，又鬼使神差地别回了腰间，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