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橘儿娇小眉清秀

　　吴凡拿着画轴回到家时，九儿和小橘正坐在正厅里等他。见他回来，均十分高兴地迎了上去。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酒菜，显是等他回来吃饭呢。今日开饭较早应是为橘儿庆生的缘故。

　　吴凡笑嘻嘻地走到桌旁坐下，他对着橘儿道：“橘儿，官人我作了幅写真贺你生日，愿我们家橘儿青春永驻，幸福快乐，早日找到好人家。”他边说边把画轴递给了小橘。

　　橘儿开心地接过画轴，又撅着嘴道：“官人是要赶橘儿走么？怎么老是让我找人家。”

　　九儿忙笑道：“官人哪里会赶橘儿走，但橘儿总得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宿啊。”

　　小橘到道：“我都说了要和姐姐在一起呢。”

　　吴凡笑道：“好好好，橘儿才十六，等满十八再嫁不迟。”

　　小橘忙急道：“说了不嫁了”。

　　吴凡道：“不嫁不嫁，嫁我也舍不得呢。”

　　小橘听得吴凡此话脸色不禁微微红了，九儿含笑看一眼吴凡又看一眼小橘，这两位女子各自想着不同的心思。吴凡见场面尴尬，知道自己刚才说话唐突了，忙道：“赶紧看看我送予你的写真，还满意否？”

　　小橘轻轻打开了画轴，和九儿并在一起细细欣赏着。

　　那画轴是个条幅，镶松绿色卷草纹绢，褐色局条，黑色轴头，配上吴凡那清新淡雅又唯美的漫画风，整个看起来就不失为一幅高雅的艺术品了。

　　其实这宋朝的绘画在中国艺术史上非常鼎盛，从而也使得装裱技艺达到了鼎盛。今日吴凡这幅小品，因为他要的急，所以装裱上已经少了一些讲究了，比如最基本的裱褙纸，吴氏装裱铺里一般要用宣纸裱四层甚至五层，但今日只裱了两层。就算如此简单快速，仍使整个画有了云泥之变。这就是所谓“三分画，七分裱”，也就是吴凡心道的工艺设计的价值体现。

　　本来吴掌柜是不收钱的，一来裱得快速简单，未有达到相应工艺，不好收钱。二来这画是吴凡自己拿来送人不算正式生意，就顺便做个人情帮个忙了。但吴凡坚持要付，因为他把这看成第一单正式生意了，所以吴掌柜拗不过他就收了他五十钱。若是正常收费，像这个小品尺寸的按正规流程需收一百钱，两天时间取画。

　　两位女子静静看着那画，轻轻念着那诗词，不禁念出声来：十六芳年，橘儿娇小眉清秀。海棠红皱。恰到愁时候。

　　小橘看着那画，念着那诗词，不禁脸上有些发热。那内心一闪而过的小女儿心思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九儿不禁惊叹道：“官人这画画得真好，词填得也好。十六芳年，橘儿娇小眉清秀。海棠红皱。恰到愁时候。这是官人专门为橘儿作的词，橘儿喜欢么？”

　　小橘忙道：“喜欢，自然喜欢。”

　　吴凡道：“说到这画这词，当初在竹院里画的那幅被橘儿拿走的画，其实画的是九儿，那词也是写给九儿的，橘儿不如还给我，我把没画完的画完。”

　　小橘忙笑道：“官人不知道呢，那画当日就被姐姐藏起来了。”

　　九儿忙笑道：“官人画得那么逼真，妾身如何不知画的是谁。”

　　小橘打趣道：“官人老实道来，你是不是早就喜欢上姐姐了？”

　　吴凡笑道：“在下一睁眼醒来，便看到一位清雅脱俗，楚楚可人的女子，从此便被勾了魂去，那一见钟情的画面便被在下画成了画，至今还未画完呢。”

　　九儿面含笑靥，眼若秋水，含情脉脉地看着吴凡。小橘听吴凡跟说戏文一般十分有趣，不禁咯咯笑出声来，她又道：“姐姐亦老实道来，是不是早就喜欢上官人了？”

　　虽已成亲，但仍新婚燕尔，说起这个九儿依然脸红心跳，道：“官人身形魁梧，外表俊朗，又文武双全，妾身怎可不心属呢。”未待说完便红了脸垂了头。

　　说到身形魁梧，外表俊郎，吴凡以前听见肯定觉得这话是在开他玩笑呢，但现在他却当真了，也倒是真有自信了。因为他到了临安方才发现这古人的身高男子大都不到一米七，平均估计也就一米六七左右，他往街上一走，就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再加上他略微方正的脸型，穿上这时代的衣服，绾上发髻，看上去的确外面端正俊朗。所以他听到九儿说自己身形魁梧，外表俊朗也不觉得脸红，还然然自得的样子。当然，作为九百年后来的人较之这时代的人脸皮肯定也是厚上好几寸的。

　　另外，他发现这时代女子大都身高也就一米五五左右吧，所以九儿一米六五多的身高就显得十分高挑，这估计是遗传林同的缘故。其实吴凡还有个猥琐的发现。这宋朝的女子大体上都是比较纤瘦的，尤其都穿着褙子，那褙子从肩膀到脚背直上直下，你往大街上一看，那些女子除了长相身高，根本看不出身材。尤其九儿这样身高的，看上去就一根纤瘦的竹竿似的。成亲后，吴凡才发现这褙子真是害死人，脱掉衣服那九儿的身材真是让他流了一地鼻血，大腿细腻修长，腹部光滑平坦，胸部拥雪成峰。他不禁感叹，要是放到九百年后，这身材再加点身高就是个模特啊。

　　吴凡道：“那幅画不如再拿出来我把它画完，再施以颜色，也送去装裱一下。”

　　九儿道：“官人，不用再画了，那是妾身在官人心中的第一印象，妾身定要留存好呢。”

　　小橘忽道：“哎，说来可巧呢，官人来竹院那日正是姐姐吃汤饼过寿之日呢，姐姐可记得？”

　　九儿点点头道：“正是那日。”

　　吴凡笑道：“看来，我是老天送给九儿的生日贺礼啊。”

　　三人说笑一番，九儿忽道：“哎呀，汤饼都凉了，赶紧取来给寿星吃了。”说完便往厨房走去。不一会九儿便端了碗面条来，上面洒了些葱，看上去像阳春面。吴凡心道原来过生日吃长寿面至少可以追溯到宋朝。

　　九儿把汤饼放到了小橘面前，道：“寿星吃了长寿汤饼，幸福定会长长久久。”

　　宋绍兴四年十一月，临安。

　　十八这日，吴凡的写真馆终于开业了。他在这临安城里也认不得几个人，加之他开写真馆也不想靠大人流量来冲业务，所以当日他也没安排什么热闹的项目，就显得冷冷清清了点。

　　除了九儿和小橘，也只来了周邦夫妇，还有吴氏古今字画装裱铺的吴掌柜。

　　这日一早匾额铺便送来了订制好的匾额，用大红的绸布盖着。这匾额铺不但包制作，还包安装。两个伙计架着竹梯把盖着红绸布的匾额装在门楣上，然后让吴凡上去揭匾。吴凡一步一步爬上竹梯，下面有伙计道：“店家节节高升。”待吴凡爬上去揭下来红布，又道：“红利滚滚而来”。

　　只见那门楣上的匾额用青色的颜料写着“镜花水月”四个大字。

　　众人抬头看着匾额，细细品着这四个字的意思。吴凡从梯上下来，伙计们便撤了梯子就回去了。众人见这门面上除了这四字匾额，就没有其他什么挑子、招牌之类的标识了，不相熟的根本不知道这是家什么店。

　　吴掌柜不禁拂着颌下的胡须道：“二郎，为何除了匾额四字，没有其他可供人辨识的物件？他人怎知此乃写真馆？”其实他人也都如他这般好奇，见他问了出来，便都转头看着吴凡听他说法。

　　吴凡道：“此处被那拐角所遮，不在市口，有辨识之物又有谁能看到？有无便无意义了。”

　　众人初一听觉得也对，但仔细一想也不对啊，不能别人看不到就没有辨识招牌啊，那些深巷里的店铺不都挂个挑子或门口立块牌子什么的。

　　吴凡又道：“我这镜花水月四字故意少了写真馆三字。若加上这三字变成镜花水月写真馆，那这七字就成了招牌。若不加这三字，只有镜花水月，那这四字或许就成了品牌。至于这品牌成功与否，还得看写真画得如何。”

　　吴掌柜奇道：“何为品牌？”

　　吴凡道：“招牌如‘王二嫂鞋铺’，远远的看到了这个名字，顾客心想不知道鞋子怎样，不如进去看看有没有适合我的鞋子。品牌如丰乐楼，不用看到名字，也不用去店里尝试，一听就知道，他家的酒菜定是最好的。招牌是记号，是给人看，好引起别人注意的，其本身毫无价值。品牌是名气，不用给人看，别人会口耳相传，是不管在哪里顾客都会去寻找的，是别人会为品牌慕名而来的，其价值不可估量。”

　　众人听得有点玄乎，但吴掌柜听了好像有点明白似的，不禁微微点头。

　　吴凡又道：“其实呢，就算有再大的招牌标识也看不到，也无人看，不如反其道而行，不设任何招牌标识，或许可以增添些神秘感，引起别人的注意，以无声胜有声。”

　　吴掌柜道：“此又何解？”

　　吴凡道：“就如同这园子中的假山，如若去了假山一眼就望穿了整个园子，这园子且还有可看之处呢？”

　　众人道：“自然无可看之处。”

　　吴凡道：“园子需要曲径通幽，遮遮掩掩，惊喜不断方才好看。顾客来此写真馆必是因了这写真馆的品牌慕名而来，若挂上写真馆的挑子，走过来便看到‘写真馆’三字倒也直白，但若走到那拐角远看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家店，待走到近前仔细瞧了才确定果真是这家店，且不是添了几分惊喜，心里会更有所期待，更加愿意尝试。”

　　众人听得无不点头，觉得的确说中了人的心里。

　　周邦抬头看着那匾额问道：“二郎，镜花水月乃虚幻缥缈，空中楼阁之意，为何取这四字？”

　　吴凡没有直接回答，转头问吴掌柜道：“吴掌柜，看到此四字，如何想法？”

　　吴掌柜道：“既为写真馆，自是形容这家的写真逼真如花儿照镜子，月儿映水面了。”

　　吴凡转身问王四娘道：“大嫂如何想法？”

　　王四娘道：“只感觉此四字甚是美妙。”

　　吴凡又转头问九儿、小橘。

　　九儿道：“想到镜中的花，水中的月，意境曼妙不可言。”

　　小橘道：“感到神秘好奇，很想看看到底为何店呢。”

　　吴凡转身对周邦笑道：“名字如‘王二嫂鞋铺’你听到了不会想她的名字是什么意思，不会去想这是家什么店，也不会去想店里有什么东西，因为名字够直白，每个人的理解都一样，所以也就失去了想象，失去了对新顾客的吸引力。如果是鞋铺、米铺、肉铺取此名也无不可，此种人人必须的店铺就是要直白，因为你所买的东西既是你必须买的，也和其他家无多大差别，所以直接点更好。但若是字画铺、珍宝店，那就不同了，所卖之物不是必须的，顾客可买可不买，若买必想买到特别的与众不同的。所以这种店铺的名字就要让人充满想象，最好是每个人都能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去想。另外，招牌做好了会变成品牌，品牌做砸了就变成了只是块招牌。而名字这东西，起好了，会进一步让招牌变成品牌。所以，这‘镜花水月’四字在下没有解释，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解释。”

　　吴掌柜不禁笑道：“想不到二郎年纪轻轻倒是对商贾经营之道颇有见解。”

　　吴凡笑道：“颇有见解不敢谈，不过偶有些奇谈怪论罢了。”

　　这日新店开业，为表谢意，吴凡给王四娘、吴掌柜二人现场各写真一幅送予他们。

　　周邦夫妇是没有见过吴凡的画的，他们原以为吴凡的画肯定是和时下的画差不多的。但当他们看到那画时禁不住地拍手称赞，尤其那周邦不停地说着：“无怪乎镜花水月，无怪乎镜花水月啊，真如照镜子一般。不不，比之照镜还要清晰多了。”

　　王四娘看着画中的自己欣喜不已，没想到自己在这画上这么逼真，而且还这么漂亮，拿在手里跟拿着什么珍宝似的。其实，王四娘本身长相不错，当年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因周邦中了举，爹爹没等周邦去考省试便急忙把他抢了过来，把王四娘嫁予了周邦。谁曾想周邦省试未中，又金兵南侵，导致这么些年她跟着周邦颠沛流离，自己也憔悴苍老了很多。但今日吴凡作画故意忽略了皱纹，所以看上去年轻貌美多了。

　　吴掌柜之前是见过小橘的那幅画的，但今日见他现场作画也是惊叹不已。因为他做了这么多年字画装裱，画也见过无数，从来没见过吴凡这样的作画样式。不用毛笔却用一只黑黑的炭条作画，而且还用包子皮皴擦画面使之渐淡，速度还极快。原以为之前吴凡说的师从外邦画师的说法是个托词，看这作画样式不是外邦更是何处？

　　再看到吴凡给自己画的写真，吴掌柜看了久久无语。

　　吴掌柜五十多岁，一生都在这杭州城里做字画装裱，前三十年过得倒轻松自在，因手艺不错，人也和善，所以装裱铺的生意也十分不错，一家老小生活过得挺滋润。可最近十几年，先是方腊打破杭州城，自己在清波门边的店铺也被毁了，损失较为惨重。等方腊败退，好不容易翻修了店铺，生意也渐渐恢复，金兵又侵入杭州城。金兵在杭州城烧杀抢掠，自己一双儿女及家中双亲均被屠杀，家破人亡，最后仅剩他与妻子一对孤老。所以和王四娘一样，天下纷争，国破家亡，苦的始终是百姓。他虽年近五十，却看上去犹如六十岁。

　　吴凡在给吴掌柜写真时没有像给王四娘那样忽略了皱纹，反而刻意用包子皮皴擦显出满面的皱纹和沧桑。那满面的纹路里仿佛饱含着时间的痕迹，那炯炯有神的眼睛里仿佛看出对世事的洞悉，这一幅写真肖像在吴掌柜自己看来，那一道道纹路仿佛是自己一生走过的坎坷经历。其实，吴凡在画吴掌柜的时候，他脑海中便出现了一幅画，罗中立的《父亲》。以前学绘画的时候，素描学到一定程度，很多老师就会让学生去模仿《父亲》这幅画，所以吴凡以前也画过很多次，尤其知道如何处理那些皱纹和光线。当然，他的画在以前也就是学生的习作，但放在这时代不亚于惊世之作。

　　吴掌柜看了好半天，终于开口道：“二郎，竟画出了老朽的……一生……坎坷。”

　　吴凡想不到吴掌柜说到后面竟哽咽了，他忙道：“想不到此画竟勾起了老掌柜的伤心往事，在下罪过。”

　　吴掌柜略微平静了一下心情，道：“现在老朽方才理解为何二郎不屑给此处做上标识，写个写真馆的名字了。二郎的那些说法皆不是原由，二郎的画才是原由。二郎之画与时人之画不可同语，如太学生比之小学生。二郎之画当然不需招牌标识，以后求画之人定会趋之若鹜，只怕是分身乏术啊。”

　　其实吴掌柜的话并不夸张，吴凡的画虽只是油画村学徒的水平，但这领先了九百年的绘画技艺可是实实在在难以逾越的。若将吴凡的画和宋朝大画师的画放在一起，抛开艺术史的价值不提，但从逼真度、传神度来比，的确没法比。这时人之画山水还行，毕竟可以说意境高淼，但人物真是太虚了，画出来也不知道是谁。

　　吴凡道：“老掌柜过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