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江上秋风动客情

　　这雁荡山脉是西高东低，越往西走自然是越高。吴凡他们三人昨日一路都是往西走的，所以才会走了很久还是出现一山还比一山高的情况。

　　第二日吴凡才知道，昨天露营的地方再往前翻过两个山头就算走出了这茫茫群山。

　　出了这茫茫大山，见了人烟，一切就顺遂多了，再也不用缺吃少穿风餐露宿了。

　　这一日风和日丽，吴凡找人家买了些米肉，要了点酱盐，并在一处远离人家的平坦草地上搭起了帐篷，他告诉九儿和小橘要好好休整一下，要干净整洁地上路才方便。

　　吴凡让九儿和小橘把所有的脏衣服、鞋子袜子都洗了，背包也擦洗一下，然后挂在树枝上晾晒。他这些天都没有睡好过，趁两位女子在洗晒衣服的时候他就钻进帐篷里倒头就睡。

　　洗晒完，两位女子见吴凡在帐篷里呼呼大睡，她俩就坐在草地上晒起了太阳。这秋日里的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鞋子袜子都洗了正挂在树枝上晒呢，趁无人索性张开了脚丫也出来晒晒。这二人并排坐在一起，各自看着对方晒得懒洋洋的样子，忍不住发出了“咯咯”的笑声。

　　晒得一会人就舒服慵懒了，忍不住都躺了下来，他们头挨着头互相抵着。

　　“姐姐。”小橘轻轻唤了一声。

　　“嗯。”九儿应着。

　　“到临安怎么办？”小橘问道。

　　“听凭官人的吧。”九儿答道。

　　“官人会如何安置……我们？”小橘说得有些迟疑。

　　“我也不知道……听凭官人的吧。”九儿答得也有些迟疑。

　　“姐姐何不问问官人。”小橘道。

　　九儿转过头看着小橘，为难地道：“这如何好问？”

　　“姐姐有没有想过嫁予官人……”小橘微笑着看着九儿。

　　“橘儿，不要说话了，吵到官人歇息了。”九儿红了脸有点羞涩道。她哪里没有想过，只是现在这样，她哪里还敢想呢。

　　她们沉默了下来，看着头顶的树叶，看着透过缝隙闪动着的金光，听着那秋天的微风吹过树梢发出的“哗哗”声响，感受着阳光在每一寸肌肤上的温暖。她们静听着这午后的静谧时光，想着要是就这样停下来不走就好了，要是一直能躺在这温暖的午后阳光里就好了。这样想着，轻轻闭上眼睛也不禁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吴凡一觉醒来已是太阳西斜的时候。

　　他走出帐篷发现九儿和小橘竟躺在草地上睡着了。那午后金黄迷漫的斜阳里静静卧着的优雅淡青的身姿，那粉若桃花的面容和洁白如玉的纤足，在这斜阳金黄里微微透亮如同琥珀一般。

　　他看着这如同油画一般的景象，将它深深刻在了心里，他想不知道有没有让时间停止的机器，能将这一刻停下来就好了。

　　吴凡发了一回楞，也就坐下来开始做晚饭了。他把肉切成块煎了，再放酱油煮一会，然后和着米一起做了顿手抓饭。他这是以前在电视里学的，自己也从来没做过，今天第一次做。

　　九儿和小橘醒来的时候，看到吴凡正在帐篷前面做饭。他抬起头正看着她们微微笑着，她们也报以微笑，然后羞涩地把脚藏进了裙子里。

　　没想到这手抓饭真的很成功，也许是这么多天第一次吃干饭吧，两位女子一直不停的说好吃极了。吴凡说好吃么？好吃以后都给你们做好不好？小橘说好啊好啊。九儿嘴里含着米饭轻轻嗯了一声，她低了头望着那白色的小碗里淡褐色的米饭眼眶不禁有些湿润。

　　吴凡对中国的地理地形是很熟的，对于那些大江大河，名山高峰基本了如指掌。他知道，在这时代最舒适快捷的交通方式就是水路，若要到临安，自然能走水路是最好了。到临安走水路得走钱塘江，钱塘江上游是富春江，富春江往上岔开成新安江和兰江。

　　吴凡问得他们现在已在缙云县境内，离缙云最近的当是兰江，那兰江分好几段，大约经衢州出来叫衢江，进了兰溪县后叫兰江或兰溪，估计那兰溪县便是因水而得名。清楚了大概方向，吴凡便带着九儿和小橘一路慢慢悠悠问着那兰溪的方向而去。

　　吴凡他们三人醒了就走路，累了就歇息，反正也无要紧事情，早一日到那临安晚一日到那临安都无关紧要。就这样一路上慢慢悠悠，边走边听吴凡讲些奇闻景观，讲些他家乡的事情，比如说他家乡有种机械会洗衣服，人把衣服扔进去大约半个时辰就洗好了，甚至有更厉害的里面有个太阳，拿出来就能穿了；比如路上有种车子不是用马拉的，是烧油的，人坐在里面，速度极快，一个时辰能跑四百里路。

　　也讲九儿和小橘在汴京的事，比如那汴京城里最大的酒楼樊楼，人流如水，灯火辉煌，彻夜不眠；还有那瓦子，里面有各种好玩的，相扑、唱戏、变戏法、说书等等，九儿最喜欢听书了，听三国故事、奇闻异事、鬼怪狐仙。也讲爹爹在她六岁那年便请了人来教弹琴学谱的事，说这女子家但凡可以必要从小学些技艺，将来方能嫁个好人家。也讲些风俗，比如上元节、寒食节等，比如嫁女儿要多少妆奁，少了便在夫家没有地位。

　　讲到妆奁，吴凡就随口打趣道：“你俩可准备多少妆奁？”

　　九儿和小橘立即红了脸低头不语。吴凡知道他又说错话了，他不该提起这个，这两个可怜的女子现在孑然一身，哪有什么妆奁可言。他立马笑着说：“和你们说啊，在我家乡生男子就是生个讨债鬼，生女子就是生个招财猫，知道什么意思？就是男子娶妻要买大房子，要给妻子家彩礼，都要花费很多钱。而若是嫁女儿不用准备多少妆奁，还会收到男子家的彩礼，反而会大赚一笔。”

　　小橘道：“哪有那么好的事？没有妆奁那在夫家如何自处？”

　　吴凡道：“在我家乡，男女平等就如同洗衣服一般，男女都可以洗。成亲以后，家里的钱财是夫妻共同所有，就算离异钱财也是一人一半。”

　　两位女子均听得十分诧异，都不相信有这么好的地方，定是官人说好话来诓我们的。

　　就这样边走边聊甚是惬意。

　　走得十来日，这一天中午时分便看见了一条大河，见那河上三三两两有些渔船在打鱼，三人均无比兴奋，忙找人来问何处有码头可乘船去往临安。

　　原来，此河乃兰江上游经衢州出来的衢江。若要去临安可往上游走约七八里有个罗埠便有船去往临安，或往下游走上约二十几里便到兰溪县城，县城里的码头去往临安的船更多。

　　吴凡想那肯定往罗埠，差不多半个时辰就能走到。

　　那罗埠的码头其实就是个渡口，渡口边有棵很大的柳树，柳树下坐着七八个人，有的三三两两在聊天，有的直接靠着树干抱着膝盖在睡觉。那渡口此时共泊着五艘船，除了其中一艘是摇橹的渡船，其余是一艘大船和三艘小船。那大船约莫九丈长，两丈来宽，中间是舱室，两头是船篷，那船篷下已堆放了一些货物。那三艘小船都差不多大小，约莫到两丈长，五尺宽，除了头尾不大的甲板面积其他都是蓬舱，有点像放大版的乌篷船。但与乌篷船不同的是，除了大小更长更宽，就是船底更平，船帮更高了些，船篷也没有刷黑漆。

　　吴凡向着柳树下聊天的那几位走去，然后对着一位年纪较大的老汉拱手一揖，道：“敢问丈人这大船可往临安去？”

　　听见吴凡来问，众人都停止了谈话抬头看着他，就连那抱着膝睡觉的也都睁开了眼瞟着他。

　　那老汉约莫五十岁左右年纪，他抬头看了吴凡一眼，道：“那船衢州下来的，是往临安的。”然后转头对旁边一位约莫四十来岁的人道：“三哥，几时走？”

　　那人忙站起来，道：“客官，这是要往临安？”

　　吴凡道：“正是。”

　　那人道：“未时就走，您几位？”

　　吴凡道：“三人。”他回头看看身后不远处的九儿和小橘，他忽然想到要是别人问起来三人什么关系，可怎么说比较妥当。

　　那人道：“客官可有公验？”

　　吴凡不知道公验为何物，但他知道自己肯定没这东西，便道：“没有。”

　　那人道：“客官，没有公验，这官船乘不得。”

　　吴凡心道那公验到底是什么东西，不知道九儿知不知道。他对着那三个一拱手，转身便往九儿那边走去。

　　那原先靠在树干上睡觉的人听完他们的对话，立即站起来跟着吴凡走了过去，走到他身旁，放低声道：“客官可要去临安？”

　　吴凡略微打量了下这人，见这人上身穿深蓝色及膝儒衣，**穿灰色裤子，裤子的膝盖上各打了个黑色的补丁，裤管卷起至小腿，腰间系了条黑色的汗巾。整个人看上去有点精瘦。吴凡道：“正是。”

　　那人微微笑道：“客官没有公验？”

　　吴凡略微迟疑，不知道这人什么意思，道：“忘拿了。”

　　那人道：“客官，没有公验坐不了官船，但可以坐我们的私船。”说完顺手一指那三艘小船。

　　这时吴凡似乎明白了那“公验”是什么东西了，大概是政府颁发的通行证或者身份证之类的东西，就如同他以前坐火车要身份证一样，没有就不让坐。吴凡看了一眼他指的船。

　　那人继续道：“这官家大船凡遇市镇码头均要停靠，一路上人下货，到那临安须二三十日。小的这飞蓬船比这大船可快速便捷多了，一路直往十几日便到临安，价钱实惠。”

　　吴凡道：“到临安多少钱？”

　　那人道：“一贯。

　　吴凡道：“这么多？”其实吴凡现在对这时代的钱除了一路上买了些吃的，其他还没多少概念，但是他现在只有不到二十贯，到临安还得租房、吃喝花销等，花二十分之一来坐船他觉得太多了点。

　　那人道：“客官，一贯包早晚餐食，绝对公道。”

　　吴凡心想公验肯定是没有的，九儿和小橘那是逃犯家的，怎么可能会有通行证这种东西。别说不让坐官船，就是让坐那也提心吊胆啊。看来也只能坐这种私船了。

　　吴凡道：“何时可以出发？”

　　那人道：“但随客官便。”

　　吴凡道：“好，你去备船。”

　　那人道：“客官，须先支一半钱呢。”

　　吴凡道：“另一半呢？”

　　那人道：“自是到了临安下船时支付。”

　　吴凡道：“好。”

　　那人便转身一路小跑着上了一艘小船，对着那蓬舱喊道：“四哥，四哥，发船喽！”

　　那蓬舱里回了一声：“哦，发船喽。”

　　吴凡走到九儿和小橘身边大致说了下只能坐私船的事情，又道：“我们一男二女三人出行，若是有人问起你们是我何人，我当如何说呢？”

　　九儿楞了一下，道：“一切听凭官人安排。”

　　吴凡道：“说九儿是我娘子，橘儿是我妹妹，不知是否唐突了两位小娘子？”

　　九儿微红了脸低着头道：“自是听凭官人安排。”

　　吴凡看向小橘，小橘看着他点点头“嗯”了一声。

　　三人一起向那艘船走去。那柳树下的所有人都看着这一男二女，头都随着这三人的经过而移动，好似在行注目礼。吴凡三人上了船，先让九儿和小橘进了那蓬舱，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柳树下众人，只见那先前说过话的老汉和那三哥说了句什么，说完摇了摇头，那脸上显出些许可惜了的味道。吴凡心里感觉有些疙瘩，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可以他们现在的状况若走水路也是只能坐私船了。

　　吴凡进到蓬舱里，摸出口袋里的钱。那林同临终前给了吴凡二十贯的便钱会子，他们一路过来因为没有住店，仅是吃喝已经用两三百钱。他拿出五百钱，其余的全都要交给九儿。

　　九儿忙推辞道：“这是官人打虎的悬红。”

　　吴凡本想说些什么让九儿把钱收起来，但想着船上也没啥隔音，说这些不方便，道：“我先收着，到了临安在说。”

　　吴凡出得舱来把钱交给了那人，道：“在下姓吴，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那人道：“客官，小的在家行二。”转身指着另外一人道：“这位是四哥。”

　　那四哥上身穿着件黑色的儒衣，衣服略微有点短似乎盖不住屁股，**穿件灰色裤子，腰间系一条深灰色的汗巾。他有点胖乎乎的，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了一道缝，尤其脸上的肉一笑起来感觉都在发颤。

　　吴凡一拱手，道：“二哥、四哥，有劳了。”

　　这飞蓬船的蓬舱约莫五尺来宽，分成了前后两个舱。前舱较大是客人住的客舱，后舱较小是厨房兼船家睡觉的地方。客舱中间放着一张矮几，角落里放了几床被子，这到晚上睡觉便挪开矮几铺上被子就可以了。

　　傍晚时分，船行至兰溪城下，那二哥站在船头对吴凡道：“客官，今晚船泊这兰溪城下，客官可进城去耍耍。”

　　吴凡其实很想去城里逛逛，他来这时代快半年了，都还没真正进过城见过世面。这一路走来顶多在镇子集市上逛过，只买过些米肉吃食。但他心里一直有些莫名的不安，他想我都已经付了五百文了，若是我们上岸去逛街，要是他们跑了且不是亏大了，还是算了，等到了临安再随便逛吧。他道：“二哥，今日走得疲乏，我们就在船上歇息了，不上岸了。”

　　二哥道：“小的们上岸去买些路上用的米肉柴火，客官您先歇着。”

　　那二哥、四哥转身跳上岸进城买东西去了。

　　吴凡招呼九儿和小橘出舱来，坐在甲板上看着这黄昏时分的江景。

　　这水流到了兰溪城下就改名叫兰江或兰溪了。兰江水流平缓，这深秋时节的黄昏，夕阳格外金黄，斜斜洒在这水面上闪动着凌凌耀眼的波光。那些上游衢州放下来的船只都逐渐向着这兰溪城下靠泊了过来。

　　可惜这夕照的时间太过短暂，渐渐的这黑夜从远处的山脉和堤岸边向着这城下码头收拢过来，江面上一盏一盏亮起了灯火，在水影波纹里轻轻摇晃着，像天上的星星一般，渐渐亮成了一片布满了整个江面。

　　看着这时光在江面上的变动，听着那船工靠泊码头跳上堤岸的声音，吴凡觉得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光寂静地变动，那纯天然的水声、人声，都和儿时在家乡时一样，没有后来上完大学留在城市里的机器嘈杂声。那一刻，他觉得这时空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么。

　　江面上的晚风轻轻地吹拂着面庞，这一男二女看着同一片画面，却想着不同的心思。

　　“官人。”小橘看着那些渐渐靠泊的船轻轻唤了一声。

　　“嗯？”吴凡应了一声。

　　“我们到临安做什么呢？”这女子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她没有转头，还是看着那些靠泊的船，发髻上漏下来的发丝被这晚风拂得粘在了嘴角上。

　　“做什么？先去租个房子住下来，然后去逛逛那临安城，看看什么能赚大钱，就找些机会赚大钱，然后……买大房子，造大院子，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吴凡微微笑着，好似那临安城的大钱就随时等他去抓是的。

　　“那妾身和姐姐要做什么？”小橘转过头看着吴凡。

　　“你俩就把家管好，每天等我回家。以后若有了大院子有你俩忙的呢。”吴凡看着小橘笑道。

　　小橘急道：“官人，妾身是说”。

　　“橘儿，官人自有安排呢。”未等小橘说完，九儿就打断了她。虽然她口口声声地说听凭官人安排，其实她本是一个很有主见心性很高的女子，只是这种事情她觉得怎好女儿家主动去说。在她看来这不应该是自己求来的，而应该是男子主动来求的，当然，也不是让那男子来求。只不过是，她一直在等他的主动安排。

　　小橘微微撅着嘴转过头去，继续看那靠泊的船只。

　　九儿说完便抬头想去看吴凡一眼，谁知他正看向自己。目光相交的瞬间，九儿便转过了头看向了江面，吴凡也转头看向了江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