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天下仕途如粪土
书名:大宋生存手册作者名:树荫微凉本章字数:5260更新时间:2023-12-27 18:50:37
吃完早餐,一般林同都是去林子深处转转,猎一些小的动物,如山鸡、兔子什么的。但这些时日天气越来越热,他也就白天去的少了,都是下午吃完饭去林子里下套子,第二天早起去检查。
这日吃完早餐,林同复又进来招呼吴凡坐了下来。吴凡知道林同这是有话要说,他内心有点忐忑,不知道是不是见他住了这么长时间想要赶他走了。他想,他这么一个陌生人在人家家里白吃白喝,也该走了。只是他现在心下一片茫然,不知何去何从。
九儿也端着一个托盘坐了下来。
先从托盘里拿出一只青瓷茶盏,再拿出一只青瓷小罐,九儿边做边道:“这是雁荡山产的云雾茶”。
她打开罐子,用竹制茶匙舀一匙绿色的茶末放到茶盏里,道:“以前在汴京时,点茶都是自己用茶碾茶磨做末茶的,现下都是买现成的末茶了,手法也大多简便了。”
林同和吴凡都没有说话,默默地看着九儿边说边做。
九儿左手从托盘里提起一个青瓷汤瓶,这汤瓶看着有点像酒壶,但比酒壶略大一些,道:“这是院子后面小溪里的山泉活水,用来点茶最好了。”
右手又从托盘里拿起一只竹制的茶筅,这茶筅在吴凡看来有点像手工打蛋器。用茶筅轻将盏里的茶末化开,然后再均速注入热水,边注边用茶筅旋转击拂茶盏中的茶汤,动作轻柔快捷但又不会使茶筅碰到盏壁,汤水亦不会溅出。不一会只见茶汤起沫,持续击拂,待八分满时停止注水,便见茶盏上浮着一层白里微微透着点青色的泡沫。
九儿双手捧盏放在吴凡面前,道:“恩公请。”
吴凡忙将茶盏放到了林同面前,道:“林丈先请。”
林同却没有推辞,亦没有立即去饮,而是继续看着九儿点另一盏茶。
九儿按相同的工序又点完了另一盏茶放在了吴凡面前,道:“恩公请。”
林同道:“恩公先前是否见过这饮茶之法?”
吴凡道:“似曾见过,但不曾饮过。”他说的是实话,他记得以前在一个纪录片上看过日本的抹茶道,看着和这个有点差不多,而且日本的那个抹茶道好像也是宋朝的时候传过去的,所以他说见过也不算作假。
九儿道:“这品茶一看汤色,二看汤痕。”说着便又拿出一只茶盏点第三盏。“这看汤色,洁白如雪最好,青白、灰白次之,一般颜色越深越为下品。二看汤痕,即看这汤花外形是否匀称细腻,汤花久而不散自是最好。当然,最后一定是品其味,因末茶品种不同自然会各有差别,但总是要入口绵密细腻,微苦带甘。还有,见底不得有残留。”
吴凡边听九儿说着边喝了一口,这不就是抹茶冲开水差不多么。
吴凡没觉得有多好喝,但见林同和九儿一手扶盏一手托底,轻轻品着那茶沫,跟喝咖啡似的,他也只好有样学样地品着。
品完一盏,吴凡看了看盏底果然没有任何残留物。
林同放下茶盏,看着吴凡,微笑着道:“恩公”。
吴凡忙道:“林丈切勿再叫我恩公。”
林同道:“恩公予我有救命之恩,岂可怠慢。”
吴凡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若叫恩公就见外了,林丈叫我非凡即可。”又对九儿道:“小娘子也请不要叫我恩公。”
这时,小橘走了进来,吴凡道:“往后大家都不要叫我恩公,叫我非凡就好了。”
小橘一脸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九儿微微笑着拉小橘坐了下来。
林同面带微笑,用手拂着嘴角的胡须,道:“好,好。”
略一停顿,林同又道:“非凡,对林某一个猎户是否心生疑惑?”
吴凡心下一惊,想这好像不是要赶我走的口气,这是要摊牌了?告诉我他是哪个王爷或者富翁啥的?他不动声色,道:“确有疑惑。”
林同道:“何故不相询问?”
吴凡道:“人各有为难之处,林丈不说,在下何必多问。”
林同道:“非凡果真直爽……我原非猎户,三年前流离到此地,见这深山竹院幽静,便买了下来。”他停了停,又道:“我林家原先在汴京亦是世家大户,但金人入侵国破家亡,只得举家逃了出来,先是跟着官家逃至扬州,后又到得临安,一家老小颠沛流离,失散大半。待到得温州安顿下来,家妇又匆匆亡故,只剩我父女三人……便隐居这深山竹院,以打猎为生。”
吴凡似乎有些失落,他原先设想的大人物并没有出现,但也心下坦然,就如同他以前买彩票一样,他买完就喜欢想着中了五百万怎么花,但他也从来没有指望着买彩票能中,没中就算了也就是偶尔想想,意淫一下。
吴凡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林同也没有说话,九儿和小橘也只是默默地听着。一时间屋子里静下来,只听得这盛夏时节竹林里的蝉鸣声和院子后的溪流声。
吴凡想自己总得说点什么回应下,要不就太尴尬了,便道:“想不到林丈如此经历,令人唏嘘。”
这林同说的其实都是实话,只是没有说全。
林同道:“如今乱世,人人自危,中原豪族亦诸多举家南迁,甚至避入深山……不知非凡有何打算?”
吴凡心道,这还是要赶我走啊。他道:“在下年纪尚轻,无论乱世、盛世亦得有番作为……我欲前往临安。”
林同道:“非凡欲科举入仕?”
吴凡道:“入仕?入谁的仕?”
林同道:“自然是官家。”
吴凡不是很明白这个“官家”是啥意思,但大概清楚就是官方的意思吧。他道:“我对当今官家不敢兴趣。”他学的历史是宋朝向来积弱,主要是朝廷勾斗,不思进取造成的,所以他对官方不感兴趣。
听吴凡说完,九儿和小橘都睁大了眼看着吴凡,有点惶惶然。
林同不动声色,微笑着看着吴凡,道:“那非凡往临安作何打算?”
其实吴凡也没有想好去临安干吗,因为他都不知道那临安府有几个门,门朝哪里开,自己能做什么他也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这宋金议和之后有一百多年的安稳,那临安将是极尽繁华之地,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先去那里自是没错的。
吴凡道:“我无欲入仕,只想凭本事做个安稳闲适之人,不愁吃,不愁穿,想读书时读书,想远游时远游。”他这说的是实话,他在穿越之前其实就是这样想的,希望有一天能有财富自由,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林同道:“非凡何故如此消极,我大宋河山被金山所侵,中原百姓人人期待光复之日,国家正是用人之时,何不报效国家?”林同所言非虚,他虽也对当今官家不满,但他是大宋的子民,甚至曾经是大宋的官,其无一日不想要光复河山,回到那梦魂萦绕的东京汴梁。
但对于吴凡这个几百年后的人来说,如今天下宋金相争于他来说就是自家兄弟打架,内心根本没有国破家亡的感觉。无论是帮助宋人打金人,亦或是帮助金人打宋人都一样,而且他知道最后都白忙活,都被蒙古大元给统了。
吴凡道:“林丈不知,我曾游历各地名山大川,于我来说无论是宋、金,亦或是辽,乃至西域,都是一家。如同兄弟,今日分家吵架,明日和好一统……所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他说的是实话,他以往到处户外旅行,全国各地基本都去过。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林同默默念了一遍,道:“非凡竟有如此胸襟,能超越家国,将这天下装入胸中。”
吴凡道:“非我胸襟了得,只是这天下大势非人力可为。这天下家国你来我往,不同的只是谁坐在那把椅子上,苦的始终是天下百姓。若天下百姓都能不愁吃,不愁穿,想读书时读书,想远游时远游,管他何人争这天下。”
林同听得一惊,眉头一锁,忙道:“非凡可对他人说起此话?”
见林同反应,吴凡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失言了,在这封建时代说这话那是大逆不道。但他来这时代才一月多时间,哪里想得到这些。他忙道:“不曾与他人说过。”
林同道:“切不可再说此话,此大逆不道之话不可再说。”
吴凡道:“林丈说的是。”
林同拂着嘴角的胡须,看着吴凡,道:“子,非凡人也。”
吴凡道:“林丈说笑了,在下吴凡字非凡,自,非凡人也。”
林同听完呵呵一笑。忽道:“非凡是否记起以往之事?”
吴凡心中一声卧槽,着了这老汉的道了,套路太深啊。他原本是想以失忆蒙混过关的,不曾想一时没收住口话说多了,说漏了。
吴凡忙道:“不瞒林丈,在下确实想起些许过往之事,但也很奇怪,醒来前一段时间及少时之事均较为模糊,每每去想便觉头痛难忍。”
林同道:“非凡可曾记起自己来自哪里?又去往何处?”
吴凡道:“在下只是隐约想起自己一直在各处游历,去过极北雪原,去过西域大漠,去过吐蕃高原,去过东南诸岛。只是在游历,其他倒不曾想起。”
林同道:“非凡年纪轻轻竟能游历四方,着实不简单。”
吴凡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乃我平生之愿。”
林同道:“非凡读书可曾取得功名?”
吴凡道:“林丈,我不愿卖身于一家人,我视这天下仕途功名如粪土。”
九儿和小橘都默不作声,听着吴凡侃侃而谈,无不心生敬佩。在这个时代,这两位女子算是见过世面的,她们颠沛流离从汴京南逃,去过扬州,去过临安,去过温州,看过很多人,听过很多话,但何曾听过今天这番大逆不道又惊世骇俗的言论。
其实林同原非城府很深的人,但这么多年的颠沛流离,东躲西藏已让他变得处世不惊了。林同笑着道:“是了,是了,非凡方才说过。”
其实吴凡明白,这封建时代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读书为啥高?因为只有读书才能考取功名,只有取得功名才能入仕当官,只有入仕当官才能光宗耀祖。尤其这宋代,科举盛行文臣当道。所以就算吴凡他说得再天花乱坠,哪怕天下尽收于胸,没有功名不能入仕当官也就是个平头老百姓了。在这个时代,对于有能力而不去当官,一般人是不能接受的,就算林同出身世家大族见多识广怕也是不能接受的。
吴凡道:“待我养好腿脚,便下山去。也叨扰林丈及两位小娘子这许多时日,在下着实”。
未等吴凡说完,林同忙道:“非凡予林同有救命之恩,不说这一月时日,即使一年我亦不会说一个不字。”
吴凡道:“多谢林丈。”
林同道:“应是林某谢过恩公才对。”
吴凡道:“不可再言恩公。”
林同笑着道:“是了,是了。嗯,非凡下山之事待日后再说。还有那悬红一直未有下来,等下来再说。”
吴凡道:“悬红不别再提,请林丈收下,我也不能白吃白喝啊。”
林同听完哈哈大笑。
林同并没有要赶吴凡的意思,在这年代救命可是大恩。况且对他来说若能有个信任的人偶尔聊聊天说说话也是对他这无聊苦闷的生活做些调剂,可他又不能主动去外面找这么个人来,除了九儿和小橘他能信任谁呢?这下好了,正好天上掉下这么个人,还救了他的命。另外,他还有其他想法,只是现在还得观察。比如这次谈话,就是他的刻意安排。
这次谈话之后,大家相互之间就更加熟了,也少了很多生分和拘谨,相对之前随意多了。
吴凡的伤势也逐渐地恢复着,其实他的腿伤相对轻一点,夹板已经拿掉了,左脚偶尔可以下地,但还不能太用力。至于胳膊伤得有点重,估计还有些时日才能恢复。
平日里吴凡就是看看书、练练字,或者找九儿、小橘练说话。现在天气炎热,林同也很少白天出去,所以他也经常来和吴凡聊天。
吴凡会主动请教些这时代的风俗习惯,朝廷制度等等,以及他感兴趣的地方,比如武功。
说到武功,吴凡以前也是练过的。大学时练过太极拳,不过这是体育课必须学的,要考试通过,他也只是学个招式,不能说会。真正算用心练过的是咏春,因为有段时间关于叶问的电影很火,很多人都忍不住去学。他每天噼里啪啦打木桩也坚持了快一年。
后来网上突然火了中国功夫对西洋搏击的视频,那中国功夫不堪一击,而且那些上台比赛的大师还极其无赖,看得吴凡对中国功夫极其失望,简直伤透了心。以后他就再没碰过功夫了,改练搏击散打了。他练力量,练速度,练抗击打。开始时练得很勤,后来工作忙了也就每周去练一次。谈不上专业,充其量业余爱好。
谈到武功,吴凡和林同的兴致都很高。
吴凡道:“这世上是否真有人有轻功?听说有人叫草上飞。”
林同道:“轻功倒确是有的。”
吴凡道:“真能飞?”
林同道:“飞?倒不可能。但有能人能平地跃起一丈,能徒手攀爬两丈。但我也只是听说,不曾见过。数年前,那山东水泊一带出现大批草寇,有号称早上飞的人。后来朝廷围剿捕获此人,也就平常人等,只是跑得比常人快些而已。什么草上飞、水上漂,那是些绿林草匪及走镖之类的江湖人士取的花名,打打名声,唬唬人而已,当不得真。”
吴凡道:“有武艺高强之人么?”
林同道:“武艺高强之人自然是有的,我大宋军中亦有不少。”
吴凡道:“如何高强?”
林同道:“一般高强之人两三人是近不得身的,再高强者五六人都近不得身。我听说有以一敌十者,但未曾亲见。”
吴凡道:“可有如隔山打牛这样的神奇武艺?”
林同呵呵一笑,道:“此都是些瓦子里的说书人夸大其词,还有所谓金刚拳、达摩剑之类,如同花名都是唬人的。武艺乃杀人之技,讲求力量威猛,又不失身形灵敏迅捷。譬如实战之中,如以一对多,强者皆是边斗边跑,其一一击破之,切不可被围,一旦被围,一哄而上,绑腿束手,再高强者亦只能束手就擒。真正排兵布阵,两军对垒自然是以多胜少,越多越好了。”说到此,林同不免一声叹息,道:“但我大宋屡屡被那金人以少胜多,实是人心不齐,人越多越乱所致。”
吴凡心想其实这不就是搏击,讲求力量和速度,但他心有不甘,在他心里那武侠小说、电视、电影里的功夫实在令人向往啊,难道一点没得真处?
吴凡道:“那绿林草莽里是否有武艺高强的奇人异士?如那水泊梁山,那方腊军中?”
林同道:“这天下无论文、武,但凡有本事者无不卖于官家,官家不要方有可能落草为寇。天下武艺高强之人十之有九皆在军中。”
吴凡知道,林同所言皆实。这封建时代,但凡有本事谁不卖于官家呢?
他心里的未知数获得了解答,他现在明白为什么功夫被搏击打得惨不忍睹,其实并不是功夫的错,错的是那么多年的电影电视小说的宣传,错的是人们内心的期许。其实直到林同说这些话之前,吴凡心里也总有着忽然哪一天有个民间高手把那搏击之人打得落花流水的期待。但现在,那期待彻底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