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直叫人欲哭无泪

　　也不知晕了多久，仿佛头脑渐渐开始苏醒。

　　眼前还是白茫茫的，耳边仿佛有声音了，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呼呼的，是风声。吴凡猛然睁开眼，满眼都是绿色。

　　那绿色扑面而来。

　　“卧槽。”吴凡大吼一声，不自觉伸出手去想要保护头部。

　　身体好似碰到了什么枝枝丫丫的，随后“砰”的一声，眼前一黑，复又不省人事。

　　眼前仿佛有了灰白的亮光，但眼皮太重了睁不开。头有点痛，最主要还是晕。仿佛喝醉了酒，躺在床上闭上眼，四周开始旋转的那种感觉。感觉身体失去了平衡，连思维都失去了平衡，只有睁开眼看着真实的事物才能减轻这种失衡的感觉。

　　但吴凡睁不开眼。

　　吴凡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还有，全身各处的疼痛逐渐袭来。

　　虽无法看到周边的事物，但耳朵渐渐适应了环境，对声音的感知也越来越清晰。

　　有轻轻的脚步声……走近了……到身边坐了下来。我应该是躺在……床上的，吴凡心想。

　　有瓷器碰撞的声音。应该是……

　　卧槽，好苦！是中药，谁在喂我中药？

　　吴凡想吐又吐不出来。他想，自己这肯定是还活着，但这样子估计是受伤不轻，不知道会不会残废。算了，这药苦是苦了点，但是得努力喝下去。他这样想着，也就尽量让那药液顺着喉咙流下去。

　　又有脚步声，这声音比较重，应该是个体格较大的人。

　　“爹爹……”是个女子的声音，她在说话，应该是和刚刚进来的那个人说话。但是吴凡只听懂了“爹爹”二字，后面说些什么，他没听清楚。

　　“嗯……”只听得有个男子的声音，说什么没听懂。

　　这一男一女应该是一对父女。吴凡凝神去听。卧槽，这是到广东了，他们在讲广东话呢……不对啊，大部分听不懂啊，不是广东话。

　　吴凡的广东话说得很不错，因为他大学毕业后就一直在广州上班。另外，他本身有着很好的语言天赋，上大学时就被人称为“鬼佬”。那是因为他为人精明能说会道，再加上大学时选修了门日语，成绩全校第一，所以有了这个称号，都叫他狗日的鬼佬。当然，他选日语不是因为对日语多感兴趣，而是相对中国人来说学日语容易多了，好拿分。

　　能听懂一些词语，但，不是广东话……闽南话，有时……也不是闽南话。吴凡一头雾水，他搞不清楚这对父女到底说的是什么地方的话，但可以确定是中国话，因为有些词语应该是听懂了。

　　不过，这女子说话声音倒挺好听的。语速不急不慢，声音轻轻柔柔，加之抑扬顿挫的声调，好似在念戏文。那父亲的声音较为浑厚，中气十足，想来是个孔武有力之人。

　　吴凡第一次醒来只是带着耳朵，所以在别人看来他依然人事不省。他凝神去听着这对父女的对话，试图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就这样，仿佛他的旁边放着一台收音机，里面播放着戏文。在这若有似无的戏文里，渐渐的，又睡了过去。

　　这样醒醒睡睡也不知多少次，有时是自己醒来的，有时是被人喂药喂食弄醒的。吴凡逐渐感觉自己的力气、精力已经开始恢复了。

　　这次醒来的时候，吴凡睁开了双眼，可是眼前还是黑的。他努力眨了眨眼，让眼睛适应了周围的环境。

　　这应该是夜晚，外面有月光，屋内没有灯暗摸摸的，看不太真切周围的事物。

　　有鼾声，应该是那位父亲的吧。有虫鸣声。远远的，还有夜晚的鸮叫声，各种野兽的吼声。吴凡太熟悉这些声音了，他经常在野外露营就是伴着这些声音睡去的。但现在，他却睡不着了，因为前面睡得太多了，也不知睡了多久。

　　他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疼痛。左臂痛，被包扎着，好像打着夹板，想必胳膊断了。左腿也一样，估计也断了。左肩有点痛，头也还有点痛。

　　他隐约记得自己是从空中砸到地上的，不知道是多高的地方。还好有树枝缓冲了些，估计左腿是被树枝搞断的。左臂和肩膀应该是砸下来搞的。头又晕又痛，估计自己有脑震荡。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这是到了哪个年代？

　　吴凡绞尽脑汁想着这两个问题。他已没有太多失衡的感觉，思维也已经恢复如常。他的大脑高速运转着，设想着各种可能性，试图把所有的细节都串起来，编成一个合理的故事。但是，信息量太少了，最起码连周边事物都没有真真切切的见过。

　　陈院士让我带的信估计是没戏了。吴凡想着，这他妈到底穿越到哪里了？他还是忍不住要去想这个问题，没办法，这个问题太关键也太让人好奇了。

　　天亮了问问那对父女不就对了……但是，说话都听不懂啊，咋整，咋沟通……吴凡有些郁闷。那些什么狗屁穿越小说、电视的，不管到哪里全世界都说普通话。

　　他想沟通是第一位的啊，不管你到什么年代什么地方，你再牛逼你也得沟通啊。他太觉得沟通的重要性了，他就是做广告的啊，把死的说成活的，把黑的说成白的。这人世间，生死黑白不就是那么一句话一个字的事情。

　　字……可以写字啊！吴凡有点激动。

　　自己只会写汉字、英语，还有日语片假名，但日语说还可以，真写就够呛……汉字的话，这里应该是中国，但那万恶的旧社会以前都是繁体字，认没问题，写的话也是够呛……估计边说边写边比划，也应该八九不离十吧，沟通应该没问题。吴凡想到这里，心中有点窃喜，仿佛吃了颗定心丸。

　　想到要和那对父女进行的沟通，吴凡忽然想到，若是他们问我从哪里来，咋整？我要老实告诉他们我是从未来穿越过来的？也不知穿越了多少年……若是就三五年的那还好忽悠……但这世上且不是有两个我了……若是时间很长……几十年，几百年……

　　吴凡越想越多，越想越乱。

　　但这种胡思乱想，人只要醒着是停不下来的。吴凡这样想着，纠结着，快天亮时，他也不觉间昏昏睡去了。

　　吴凡再次醒来，是被人喂药弄醒的。那时，他正做着一个梦。梦里他在攀爬一截断崖，脚下一滑，人一激灵就醒了过来。

　　眼前是位年轻女子，左手捧着一只青瓷小碗，右手捏着一只青瓷汤勺，正欲将药水喂到吴凡嘴里。

　　这女子见吴凡睁开了眼，嘴角微微上扬，眉眼轻柔，莞尔一笑，对他说了句什么。

　　吴凡亦不自觉微微笑了笑，他感觉有些莫名的温暖。因为在他心里已经设想过各种这女子的容貌了，想不到是这样的。

　　这女子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薄施粉黛，肤色洁白，丹唇榴齿，鼻子小巧挺拔，眉清目秀若含秋水。若不笑时，眉目间似有若无含着淡淡如烟霞般的点点哀婉。却一笑时，两颊显出一湾浅浅酒窝，粉面桃花，若秋水荡漾。

　　这女子忙站起身来，转过头向门外略大声说了几句。

　　吴凡仔细打量这女子。内着月白色对襟襦衣，下罩青蓝色长裙，腰系青丝带，外套一件淡藕褐色及膝褙子，踏月蓝色柳叶纹丝鞋，鞋尖微微上翘。头绾小盘髻，横插素雅银簪一枚。身段纤细，亭亭玉立。真正是清雅脱俗，楚楚可人。

　　吴凡不禁看得呆了。

　　女子复又转过头发现吴凡正看着她，脸颊不禁绯红，低头对吴凡说了一句什么，便欲放下药碗。

　　吴凡赶忙低了头说了句“失礼了，抱歉抱歉”。

　　这时，从屋外跑进来一个丫头。这丫头十四五岁年纪，着淡青色窄袖交领襦裙，腰围及膝藕丝围裙，踏月白色兰草纹丝鞋，鞋尖微微上翘。头绾垂挂髻，斜插一支碧玉簪，面容玲珑剔透。这丫头满面微笑往吴凡面前一站，若春池杨柳，小家碧玉，满面春风。

　　这丫头也叽叽喳喳说了几句什么。

　　忽又门口一暗，走进来一位男子。这男子身形高大，约莫一米八多的个头。长得魁梧，看上去就很结实，和吴凡想象中差不多。这男子头裹青色软巾，上穿赭色交领长袖衫，下着黑色长裤，腰系黑色汗巾，脚踏黑色布鞋。五官端正，面色微黑，嘴角两撇八字须，看上去约莫四十多岁年纪。满面带笑向吴凡走来。

　　那女子是本欲放下药碗退出去的，但被吴凡开口的几句话给留了下来。

　　不是吴凡说了什么，而是她听不懂，好奇。大家本就对吴凡充满好奇，他一开口就更加好奇了。就如同，八十年代中国人见到外国人一样，很想上去问东问西，又担心两边说话都听不懂，但又不愿意走开，就直勾勾地看着。

　　小丫头搬来一张圆凳让那中年男子坐下，那年轻女子和这小丫头都站在了男子身后。就这样，一场跨越近九百年的人类对话开始了。

　　不能说是对话，是沟通。

　　这次沟通和吴凡夜里想象的不太一样，但又未脱离太多。

　　开始时那中年男子和吴凡说了几句，吴凡凝神仔细听，似乎抓到了几个关键字词，但又不能全听懂了。大约是知道在问自己身体伤势如何。

　　见吴凡听不到，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又复温柔且好奇地看着吴凡。

　　吴凡略微想了想，说出了第一句话：“这是什么朝代？”

　　听不懂？吴凡心中计较着，看他们穿着，定不会是清朝，因为男的没大辫子。也不会是唐朝，那时女的袒胸**的。更不会是唐以前了，那时还没凳子呢。估计是宋、元、明三朝了。

　　“宋？元？明？”吴凡用普通话、广东语、河南话及他能想到的会说的方言都说了一遍，还想说闽南话，但他不会，倒是会唱闽南歌“爱拼才会赢”。

　　三人一时不知所谓。

　　吴凡便又重问一遍，刚用广东话说完，只见那小丫头忽然睁大眼睛仿佛明白了什么，不住点头说：“宋，宋”。嘴角都裂开了花，好似终于猜出了一道极难的谜题。

　　那年轻女子亦眉眼含笑，轻轻说了句“宋啊”。

　　那中年男子略微呵呵一笑，似乎长出了一口气。

　　要都是这样沟通，那也太累了，吴凡想着。边说“纸，笔。”边比划着写字的样子。

　　那小丫头十分机灵，忙一转身去拿笔砚纸。那年轻女子也转身去搬来一张矮几。中年男子上前把吴凡扶了起来，让他靠在榻上，然后把矮几横跨着放在了吴凡腿上。

　　吴凡这才注意到，原来他并不是睡在床上，而是一张竹榻上。

　　小丫头拿来笔砚纸，铺开在几上。吴凡拿起毛笔，略微皱了皱眉。他小时也写过毛笔，甚至还临过帖，要是和现代手机人比，他的毛笔字还是拿得出手的，但这要是放在古代，那且不是连小孩还不如，不知道写出来会不会被人笑话。

　　接下来，吴凡是边说边写边比划。而那边三位倒分工明确，十分默契，男子说话，女子写字，丫头比划。这场面真是别开生面，令人拍案叫绝。

　　吴凡醒来的时候已近中午，他已经睡了三天。

　　那中年男子姓林名同，以打猎为生。年轻女子和小丫头都是他女儿，大的叫林九儿，小的唤着小橘。

　　是年乃宋绍兴四年，地处瓯江上游雁荡山深处，温州永嘉县境内。

　　林同直呼吴凡为“恩公”，搞得吴凡一头雾水。原来，三天前吴凡从天而降时，林同正在老林子里猎虎。那老虎可不是等闲人可以猎的，但是没办法啊，那雁荡山分北雁荡、中雁荡、南雁荡，绵延数百里，时常猛兽出没。打去年以来深山老林里出来一只斑斓大虎，时常袭扰村镇，已经连伤数十人。温州知州亲自下令所有猎户必须进山捕猎老虎，且有悬红。已近半年时间，这老虎生性狡猾，且十分凶猛，被发现围捕数次都得以逃脱。悬红已升数次，达五十贯之多。

　　那日，林同正伙同两位相识的猎户进山捕猎。其实，猎户们都知道那老虎的厉害，虽然悬红高达五十贯，但都知道自家小命更要紧，猎户们一般只是进山意思意思。所以他们并没有往山坳之处去，而是往山顶脊背处走。

　　林同在前，另外两位在后面远远跟着。快到山顶时，林同猛然抬头发现前方两三丈之处一只斑斓猛虎正一动不动盯着自己，那老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好似长在了那儿。林同不敢动，更不敢呼喊。刹那间他全身发热，满身出汗，心内直呼吾命休矣！

　　也就一刹那，林同见那猛虎正欲跃起扑食，忽然听得头顶传来一声“卧槽”，从天而降一人，一拳砸在那刚跃起的猛虎脖颈处。那人连同那虎一起滚落下去。

　　林同连同两位猎户赶过来时，那打虎之人已经不省人事，但那老虎尤未死去，却是动弹不得。三人连忙上手，一顿钢叉猛戳，结果了那猛虎的性命。

　　之后，吴凡就被林同背了回来。

　　林同忙站起来，两手相交向吴凡俯首一揖，感谢他的救命之恩。那九儿和小橘也向吴凡行了万福。吴凡有点手足无措，忙说“不用客气，不用客气。”其实，他心中甚是汗颜。他那哪里是打虎救人，明明是那老虎反把自己救了。若不是那老虎，他一头砸在地上且不一命呜呼了！

　　林同复又坐了下来。随即便问起吴凡姓名，何方人士，为何会从天而降。

　　虽然昨天夜里吴凡设想了各种可能，编制了各种解释。但此刻，他却不知如何回复林同的询问。他想，我若告诉他们我来自几百年后，他们定会当我是神经病。若不实说，编什么都解释不过去，几句话就会穿了帮。

　　吴凡想了半天，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在纸上写下“我是谁”。

　　林同等三人面面相觑，不禁面含忧色。

　　林同忙道：“莫不是恩公伤了头，以致失忆？”

　　吴凡忙以手扶额，眉头紧锁。

　　九儿忙和小橘撤了矮几，林同上前将吴凡扶着躺了下来。

　　林同示意吴凡好好休息，让九儿和小橘把汤药拿去热了。

　　其实，吴凡真的感觉有点累了，因为林同他们三个人分工与他沟通，他一个人又说又写又比划。而且，他写得也很辛苦，很多繁体字他不会写，所以他得想好半天才写出几个字。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吴凡忽然有着强烈的无处安生的感觉，这他妈什么事啊？不是说五天，咋一下就他妈几百年了呢?这要是清朝还好，多少讲话都还听得懂啊，搞什么宋朝嘛？

　　谁他妈说穿越到古代都是大杀四方的？

　　却连个懂人话的都没有，直叫人欲哭无泪！

　　吴凡一闭眼忽然想到什么，忙唤来林同，道：“我的背包呢？”

　　林同忙拿来笔砚纸，吴凡在纸上写下“行李”二字。

　　林同忙道：“恩公安心，我这就去找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