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口不择言

　　江北橘的脸色阴沉的像锅底，她压着嗓子也压着火气，明显的伪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像只老狼想要诱骗自己的猎物：“胜男存了五十万要跟你一起买房呀？”

　　时长远觉出了这句话里的不对，也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可他没有时间去思考，或者他从没打算要对自己将来的丈母娘使什么心眼。他真诚而又茫然的点了点头。

　　江北橘又说：“她毕业七年了，存下五十万块钱可是真不容易呀！”时长远又点了点头：“胜男是个节省的人，她现在身上穿的衣服都没超过两百一件的.....”

　　江北橘的眼睛瞪大，缓缓的涌现出几滴悲愤的眼泪。她呼吸变得粗重急促，马上又扯着嗓子对着门外喊：“徐武旺，徐武旺！”

　　徐武旺嘟嘟囔囔的从厨房里走出来，嘟囔的内容是：叫魂儿呢？

　　他只当江北橘又要派给他什么活计，他计划着要在时长远面前立一立当家的威风，略带斥责却小心翼翼的说她一句：“没看我正忙着做饭呢吗！”

　　进了客厅，他看到时长远错愕迷茫的脸，看到江北橘悲愤冤苦的脸，看到他妈无知傻乐的脸。

　　江北橘的嗓子又粗又硬，和刚刚温和慈祥的丈母娘判若两人：“去年你给胜男借钱的时候她是怎么跟你说的？”

　　徐武旺摸不着头脑：“她说没钱。”

　　江北橘的眼睛红得吓人：“她跟我说自己苦，说城市里赁房子要掏钱，吃饭喝水要掏钱，一睁开眼皮子就得花钱，花得她心窝子疼，我可怜我闺女不容易，当下给她发了三百块钱红包，可谁知道她是跟我生着二心呢，她背着我自己存了五十万块钱，想跟她女婿一起买房子住。老天爷呀！她一直蒙着我，她跟我说她一月就挣几千块钱，她蒙了我七年！”

　　徐武旺愣怔了一下，立时也恼了：“我早就听人说她们那儿挣钱多，我还思谋着怎么就她这么没用，这下可是知道怎么回事了！”

　　她奶奶睁着浑浊的眼睛看江北橘，又看徐武旺，摇着白花花的脑袋说：“孩子跟孩子不能比，有本事大的，就有本事小的，这是命.....”

　　江北橘看了婆婆一眼，终于扯着嗓子哭出了声响：“我这是造了什么孽了！我哪儿对不起她了！她要这么对我这个当妈的！”

　　时长远终于意识到他闯下了一个弥天大祸。他跑到江北橘身边，手忙脚乱的在江北橘脸上擦：“阿姨你别哭了，是我不好，可能我和胜男之间有什么误会......”

　　江北橘把他的手甩开，一边粗声大气的哭着，一边发着狠拿巴掌扇自己的大腿：“她这么对我这个当妈的，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杜武旺咬着牙发狠：“她回来了我倒是要问问她，我供她念了这么多年书，就供出了一副狼心狗肺啦！”

　　徐胜男在小卖部买了两节五号电池，又称了两斤凉菜，两条烤鱼，一条精肉肠。她想着，到家了再炒个素菜也就够了，省的费事。抬脚要走，又想起徐武旺说的烟，当下又买了两条苏烟。

　　路上偶尔会遇见一两个乡党，她看着哪个都面熟，又哪个都认不真切，就一率都给人家陪了个笑脸，说：“出去呀？”

　　人就回她一句：“是呀，赶集去呀！”“妮儿回来啦？我去趟村东头！”

　　到了家门口，她终于松了口气。回忆了一遍，对自己一路上的表现十分满意，凡是路上见着的人，她都给了笑脸，也都打了招呼，任谁也挑不出理儿来。

　　想在几年前，还专程有人找到江北橘，说闺女怎么见着她连个招呼都不打，莫非是她这当婶子的得罪了她啦？

　　天地良心！她好端端的走路，哪儿留心看着了什么婶子呀！

　　一进院门，她就听见江北橘粗壮嘹亮的，连哭带骂的声音：“她念高中那会儿中了邪，事事跟我拧着干，好好的重点班不念，跑去画画儿。我给她**多少心？我找瞎晶晶给她烧香攘治，又来来回回往学校跑，请老师和校长吃饭，才终于又把她调回了重点班。没我这个当妈的，她哪儿能念成好大学，哪能找成好工作，她现在这么对我.....”

　　徐胜男一听这个，立刻明白了当下的情形：江北橘又开始数说她当妈的功绩和徐胜男当闺女的不是了。

　　她立刻被羞怒冲昏了头脑：时长远第一次登门，她就这样不避讳，一点儿也不顾及脸面，不知道什么叫丢人。

　　她冲进房里，把买的一堆东西狠狠的扔到茶几上，怒视着江北橘：“我又怎么你了！”

　　时长远跑过来，往外拉她：“你跟我出来，我跟你说。”

　　江北橘立起来，抬着一根粗硬的手指指着徐胜男：“不能走，你们走一个试试看！”

　　徐武旺咬着牙，黑着脸：“出去说什么？就在这儿说！说说你挣得那五十万！你要买房那五十万！”

　　徐胜男感受到头晕眩了一下。她马上明白了江北橘的怒气从何而起。

　　她看了时长远一眼，时长远一脸愧疚和无措。他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不回话，生硬的把他的胳膊甩开。她感觉到了他深深的算计和恶意。

　　时长远和她在同一个公司，挣着差不多的工资，她自然是瞒不住他的。

　　先前他几次有意无意的试探，说想和徐胜男一起买房，一起成立自己的小家。她不答话，不说拒绝，也不说愿意。只是在心里冷笑：她连结婚的想法都没有，他不说求婚，倒是先开始算计她的钱了。

　　后来家人催婚催的紧，她只能拿时长远来当挡箭牌。挡箭牌一扔出去，她原本飘在天上的一颗心也只能落回地上。时长远再对她说一起买房的事儿，她便回应了几句，说她能拿出五十万。

　　她知道自己说的敷衍，也知道时长远对此并没安全感。她还渴望着能遇到奇迹，渴望遇到爱情，而不是把一辈子交付给时长远，往后生活里只剩下柴米油盐。

　　时长远大概也懂，懂她的心绪不定。所以他对江北橘说了这五十万。

　　徐胜男想：他这是在逼宫，在逼迫她家确认这五十万。真是卑鄙又愚蠢。

　　她一肚子的委屈翻滚着往上涌，变成眼泪掉了下来。她看了一眼时长远，又去看江北橘。她说：“我有了钱就该被人惦记着被人算计吗？我活着就是为了给你们当提款机吗？”话是说给江北橘的，也是说给时长远的。她觉得他们两个现在变得一样可恨可恶。

　　时长远没有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又往外拉她：“胜男，你不能这样跟阿姨说话.....”

　　江北橘瞪大眼睛，通红的眼珠里透着股子咄咄逼人的狠劲儿：“我算计你？我算计你你能活到这么大？你能念这么多年书？你那同学小玉，家里姐妹五个，学习不比你好？她妈硬生生逼着她十四就出去打工挣钱去了，到结婚的时候给她妈挣了八年的钱！那小静，从小就帮她妈干活儿，每年夏天拆洗被褥都是小静自己拆洗，她妈支叉着手看着。到现在小静娶出去这么多年了，还每年都回娘家给她妈拆洗，你呢？你是给我拆过一个被子还是洗过一个褥子......”

　　徐胜男脸色涨红，声音拔高了几度：“你就会拿我和别人比，那我能不能比妈？别人的妈能做的，你都做到了吗？”

　　江北橘恼着脸，立起来往徐胜男身上靠：“你比，你比，你妈我比不上谁？反了你了，你想比妈，我让你比！”

　　她扎着脑袋往徐胜男怀里撞：“你翅膀硬了，要比妈了，你吃了我吧你呀！”

　　时长远强硬的把徐胜男拉到门外。

　　马上，江北橘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扑打着大腿嚎啕大哭：“老天爷呀！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哇！”

　　徐胜男被时长远拉到院子里，也扯着嗓子哭：“你是供我上了大学，你掏了一分钱吗？你一分钱没掏，我还倒给你钱，我前前后后总共给过你五万多块钱，我还你的恩情也还够了！我不欠你什么！”

　　江北橘突兀的止了哭声，仿佛那哭声里有着什么开关，能说停就停。她“蹬蹬”得沉着脚步跑到门口，拿一双红得吓人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徐胜男，声音又粗又狠：“你还清了？我告诉你，就你欠我的奶水钱，这辈子都还不清！”

　　徐胜男拿手肘往时长远胸口撞，拼命的从他钳制里挣脱出手脚：“那我死了行不行？我拿命还你行不行！”

　　她跌跌撞撞的跑出大门，她想象着出门能遇到汹涌穿梭的车流，她能趁着一时激愤闯进车流中，便永世不用再见这个冷酷的世界。

　　可，她看到院外一条细瘦窄恰的水泥路，看到街上安静冷清，只几十米远处有两个身形粗壮的妇女由远及近的朝她这头走。

　　她看到她在一个小时前停在家门口的车，庆幸自己随身兜着车钥匙，开了锁，拉开车门，一屁股坐进了驾驶座里。

　　时长远紧跟着坐进副驾驶里，喘着粗气说：“咱俩的包还没拿呢！”

　　徐胜男不答话，紧抿着嘴，鼓着腮帮子把车发动了。

　　车沉默的开过一条蜿蜒瘦长的小路，终于上了省道。

　　徐胜男在车上安静又汹涌的掉眼泪。眼泪打在衬衣的前襟上，星星点点的氤连成了一片。

　　时长远抽出了一张纸巾往她脸上擦。他声音里带着厚重又真挚的怜惜。他说：“你哭的我心都碎了。”

　　徐胜男抽噎了一下，终于哭出了声响，哭得惊天动地，凄惨绝望。她觉得她在哭声中一点点缩小，变成了一个五六岁的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