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高墙绿砖,宏伟巍峨。
城中小巷穿梭,藏着许多秘密。
身穿翠绿色棉麻衣的中年妇人走进一处籍籍无名的小巷之中,左拐右拐之后,在一处小宅院门前停下,推门进去。
这只是挂着一块破旧的牌匾,上面刻着‘望居’二字。
宅子一共两间小屋,院前晒着不少的药草,其中以甘菊花最多,都是一些不值钱、最为常见的药草,破旧的窗棂之中传出阵阵虚弱的咳嗽声,以风声震动窗棂。
中年妇人加快脚步,瘦削的脸上不知道是喜是悲。
吱呀——
门扉打开。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味,透过昏暗的烛光,可以看到床榻上有一小块微微隆起的包,摇摇欲坠的床榻上侧躺着一个瘦削的妇人。
妇人已经瘦的不成人形,脸上没有血色,眼窝也深深的陷在脸颊中泛着青光,干枯的长发披散在身后,手腕细的好像一折便断,眼看着就好似要断了气一般。
“寒露,药买回来了么?”床榻上的妇人艰难的撑起身,声音虚弱无力,艰难的问道。
只是一句话,都好像用尽了全部力量。
叫做寒露的妇人眼底闪过泪花,跪坐在床榻边,哽咽的道:“大小姐,药又涨价了。”
她们已经再也吃不起药了!
床榻上的女人,双目无神,长发犹如稻草般枯萎,四肢纤细皮包骨,可若是仔细瞧瞧,也能看得出她年轻之时是如何的风华绝代,听到药价涨了,她竟然笑了。
“无碍无碍,没有了药,可只要知道他的死讯,那我也了了心愿了,药价不会平白无故的长,定然是边关战事吃紧,各地缺药才会如此涨价的吧。”
而她所需要的药,恰恰就是那止血的药。
寒露眼含泪光,干裂发白的唇紧抿,双手交叉紧握,见床榻上的女子又哭又笑,心中顿感悲凉,直直的跪在地上,抽噎道:“大小姐,您就放下仇恨吧,侯爷他……平安回来了,奴婢不想在看到您折磨自己了。”
数十年的病痛折磨,这老天向来都是不开眼的。
沈沉樱神情一僵,原本还有点点星光的眸子瞬间暗淡,心口猛地疼起来,一口血洒在枕畔,她激动的垂着床榻,似乎早就有了结果,哭道:“我一直盼望他能死在我前头,可是这次竟然还是输给他了。寒露,我怕是时日不多了,可我的大仇还未报啊!你要我放下,我哪里能轻易放下?我恨他啊!我恨不得他死后堕入十八层地狱,我恨不得他永生永世受油锅煎炸之苦。”
十五年前,她还是花季年华。
尚书府与淮阳侯家定下三生盟约,愿五世修好。
那时她嫁给淮阳侯世子陈怀安,如少女期盼一样。
也过了你侬我侬的新婚,可不过三个月,一道圣旨,他奉旨出征,整整三年未见,她在府中为他打点一切,担心他的一切,却没想到他的身边已经有了另外一个女人,而那个狐媚子还是她的表妹——李长婉!
这让她怎么可能不恨?
那年李长婉与他一起回京,烟花三月,两人共乘一骑马,她原本梳妆打扮,穿着那身精致大气的正红色世子妃袍,守在家门口。
却在最后等回来的……是要让她的位置分给李长婉。
这让她如何不恨,大吵一架之后,互不退让却是她吃了一辈子的亏,一纸休书她被撵出侯爷府,有家不能回。
沈沉樱为陈怀安侍奉病榻老母三年,终究还是敌不过李长婉的温柔小意,缱绻绵长,在军营中的陪伴,她成了弃妇。
李长婉当年为何会出现在边关,当年的她气在眉梢自然也没有去追究。
卧病在床十余年,她想了很多。
十年前,她被休弃之后只能去到山上万佛寺小住。
陈怀安却趁着夜深人静,闯进山中,借着醉酒强行于她发生关系,那时候山外的马车轱辘滚过山路,她似乎听到李长婉的声音。
当初在她满怀希望的时候,有了身孕却又被他派去的人强行灌了大量藏红花导致早产,八个月大的孩子终究还是保不住,再次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以及李长婉的窃窃私语。
昔年父亲官败落马,母亲流放病死,弟弟不知所踪,李家却节节高升。
而她只能在这小巷中无能为力,血山崩之病卧榻十余年,一月有二十天的时候小腹流血不止,几年前又得了肺痨,她更是尝尽人世间苦痛。
若非是对那个人的恨,这份执念也使得她也活不到现在。
听闻他出征,她怀着不甘的心思,日夜期盼他战败而死,却在腊月初八,这本该是个好日子的一天……得知他凯旋而归。
“老天不公,为什么会让他活着?”她眼中满是恨意,却已经再也哭不出来,所有眼泪都在那几年苦干,在那孩子被野狗撕咬破碎之后再也没有了,只是她心有不甘,更恨这天不公。
“大小姐……”
门外男子高大的身影,在黑夜之中微微颤抖,黑色的玄袍下是瘦削的身体,他刚毅的脸庞闪过万分愧疚之色,他从来不知道她竟然日夜期盼他去死,他想要进去问她一句,可还愿意与他好?可是终究不敢进去看她,只是湿了眼眶,无奈的道:“派人给她送药吧。”
“侯爷……”小厮有些为难,夫人恨毒了淮阳侯府的人,就算路过淮阳侯府与李家名下的药店,也要远远的避开,可是京城之中,大半的商铺都与淮阳侯府有关啊!
陈怀安掩饰新伤旧伤带了的疼痛,道:“她的名字,始终还在我陈家族谱之中,那便是由不得别人欺负!我说拿药,便是拿药!”
“是,侯爷。”小厮释怀,只要不会殃及池鱼便好。
男人深深的看了眼身后小屋,胸口猛然一阵疼痛,旧伤未愈,又添了新伤。
三日之前,他的伤势刚刚好转,他就急不可耐的马不停蹄回京复命。
因为他陈怀安,早就时日不多了。
他唯一想的就是早些回来与妻儿团聚,却没想到得知他最不想得知的消息。
“大小姐,大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屋内想起急促惊恐的呼唤。
陈怀安眼瞳猛然一收缩,大步转身闯进屋内,见到床榻上形容枯槁的女人时,怎么也无法将她与曾经风华绝代的沈家姑娘挂上边。
他……竟然欺负她到了如此地步?
眼神复杂的看着方才刚刚断气还有体温的女人,纵使杀人不见血、顶天立地的淮阳侯陈怀安也无奈抽噎,却又用尽力气的去忍耐,看着她平静的模样,在没有以前的盛气凌人,嘴角扬起一抹愧疚又无奈的笑,陈怀安不顾小厮的劝说,虽然霸道,却小心翼翼的弯腰将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她抱起,温柔的小声呢喃道:“你始终还是我陈怀安的女人,你应该在我陈家祖坟之中而死,即便是死,那也是我陈怀安的女人。”
“侯爷,求您放过大小姐吧,您与大小姐十五年前就没有了关系,求您不要在大小姐死了之后,死了之后都觉得恶心!更不要……死了都要在你沈家的祖坟中不得安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