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用意

　　永乐侯府与护国大将军府根本无法比较，宅邸无论从规模上还是装点上都不在一个档次。这一点季寒烟早在心里有数。

　　随着指引的小厮一路走到后园，走过长长的一段连廊，这才看到坐在凉亭里品茶的裴离。

　　季寒烟看着改换一身月牙白色绣文菊常服的裴离，略略有些惊艳。

　　裴离穿黑色时，周身总是有一种不可侵犯的威仪感，让身边的人感觉到一种气压非常大的气场，很容易不自在。

　　而穿白色时，就有一种恰到好处的斯文温润，看起来更能让人觉得比较亲和，也更能陪衬那张其实线条柔和的清俊面容。

　　季寒烟觉得，能把黑色和白色穿出完全两个风格来，裴离也算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也更证明了其内里的深不可测。

　　你根本没法摸清他的脾气。

　　“臣女拜见侯爷。”季寒烟走到裴离面前，福着身子行了个礼。裴离扬了扬手示意季寒烟落座。

　　两个人相对，却各自无语，气氛莫名有些沉闷。

　　季寒烟兀自的倒着茶，十分惬意的呷着，丝毫没有挑起话头的意思。

　　而裴离则把玩了一会儿手里的折扇，半晌淡淡开口，“你不喜欢这里？”

　　季寒烟抬头，一脸无辜的看着裴离，然后摇了摇头。于是裴离接着道，“那就是不喜欢本侯？”

　　“当然不是。”季寒烟赶紧矢口道，“臣女不过是一时惶恐，不知道说什么罢了……”

　　裴离看着明明一脸泰然自若的季寒烟，实在无法把她和“惶恐”这两字联想在一起，于是面上笑着，调侃道，“若是这样拘束，以后嫁到侯府来可怎么过日子啊！……”

　　季寒烟听到这话，举杯的手略顿了一顿，随即看了眼裴离，见他并无异状，于是慢慢地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你是否好奇，为何本候会突然求皇上赐婚？”

　　其实裴离今天把季寒烟叫到这里，便是想在大婚之前跟季寒烟好好聊一聊，毕竟说起来，他们俩也不过一面之缘。

　　季寒烟沉吟了一会儿，淡淡道，“臣女初初接到圣旨时，倒以为王爷只是一时兴起。”

　　当然，直到现在，季寒烟也是这么认为。

　　裴离听着季寒烟以“今天天气真好”一样的口气说出这句话时，不自觉得挑高了眉头。

　　毕竟，一个女子在思索出自己即将下嫁的未婚夫并非对自己有真感情这个结论时，是不应该如此淡然，甚至大吵大闹也说得过去。

　　原本心里就对这个突然转性的季家二小姐有些兴趣，此时倒更是另眼相看了。起码这份儿沉稳的心性就很与众不同了。

　　“难道你就没想过我对你一见钟情这种可能？”顿了顿，裴离又道，“就像圣上那样。”

　　季寒烟听到这里倒是轻笑了一声，却不知这声笑里包含的是什么意思，她黝黑的瞳仁直对上裴离，眼神里有种让人不忍错开的蛊惑，她说，“侯爷并非等闲，见过的美人定当无数，臣女尚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还入不了侯爷的眼。”

　　裴离闻言，慢慢的笑出声音，“照你这么说，岂非贬低了圣上？”

　　季寒烟登时后背沁出了冷汗，蔑视圣上，是何等的大罪，但她看裴离的表情却仿佛只是普通的调侃。于是她强装镇定道，“臣女自然不是这个意思，臣女怎么有胆子非议皇上。”

　　裴离这才慢慢敛起了笑容，却一直用目光在季寒烟脸上打转，深邃的眼睛里读不出什么含义，只叫人头皮发麻。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漂亮。”半晌，裴离突然开口道，而他的脸上，是认真。

　　“恩？”季寒烟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于是裴离继续说道，“有人告诉我，看一双眼睛可以看穿一个人，所以我习惯性的看人先看眼。而你的，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一双。”

　　季寒烟倒是没有想到裴离会给自己这么高的评价，于是不自觉地伸手扫过额头，淡淡道，“倒是从没有人这样说过。”随后又歪了歪头看着裴离，“不知侯爷看出了什么？”

　　裴离却拿起杯子抿了口茶，高深莫测的笑着并没有回答，这让季寒烟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但同时又潜意识的感觉有些畏惧。

　　不，不会的，没有人会相信那种灵异的事情的发生。

　　季寒烟在心里这样的安慰自己，随后将视线从裴离的脸上移开，并没有继续追问。

　　随后没多久，有府上的管事前来通报，说是大堂来了不得不见的贵客，裴离就这样先走一步，最后吩咐季寒烟逛一逛再走。

　　“权当是熟悉一下环境，毕竟……”裴离的眸底有道光芒闪过，“你也即将生活在这里了……”

　　季寒烟点了点头，目送着那抹颀长的背影渐行渐远，而她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

　　松开手里一直握着的白瓷青花茶碗，却意外地发现上面沾满了汗渍。

　　裴离，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个能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让季寒烟大失分寸的人。虽然季寒烟已经极力克制住了自己内心的颤动。

　　季寒烟一向准确的第六感告诉她，裴离其人，绝非善茬，哪怕他现在对自己慈眉善目，也绝不可掉以轻心。

　　心里秉承着这种想法，季寒烟哪还有心思在这里闲逛，领着侍女就欲打道回府。却远远地看到丛花之后一个锦衣华服的女子正在向自己走来。

　　“这位可是季大将军家的季二小姐？”女子站在季寒烟面前，问道。

　　季寒烟看着这个女子头上十足十分量的珠宝翡翠，以及身后庞大的仪仗，断定了这位应当就是永乐侯府的后院一把手——裴离的正妻徐文嘉。

　　于是，她垂下眼帘，屈膝行了个礼道，“正是臣女。臣女拜见夫人。”

　　徐文嘉听到季寒烟这么说，先是愣了愣，随即上前扶起季寒烟笑着说道，“二小姐果然聪慧过人。”随即又语气些许寂寥道，“也难怪会让皇上和侯爷都这么喜欢。”

　　季寒烟默默地站着，不知道说些什么，踌躇之间却又听到徐文嘉说道，“侯爷同皇上喜好相同这我倒是知道，却不曾想二小姐能让侯爷这么喜欢。你要知道，被请来侯府上的千金小姐你可是头一个呢！”

　　徐文嘉一脸的羡慕，头上的步摇流苏随着她的说话而轻微晃动，在阳光下闪耀出点点光泽，同她别有深意的眼睛一起有些晃人，“所以我知道妹妹肯定是真的得侯爷一见钟情，而绝非为了同皇上赌气的是不是？”

　　季寒烟见此，也跟着笑起来，原本温润亲和的笑容变了味儿，眼尾轻轻上挑着，唇畔薄凉，语气也不咸不淡道，“是不是赌气恕臣女并不晓得，但来日方长总有分晓的一天不是？”

　　徐文嘉没有想到竟然会被季寒烟反问回来，于是一时有些语结。而且她分明看到，季寒烟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底有一闪而过的寒芒，那双本就幽深淡漠的眼睛便更加的慑人心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