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梦中女孩

　　周子涵停了下来，目光有些涣散，思绪似乎也有些茫然。

　　许晚清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屏息凝神的盯着面前的男人，生怕他一句对不起我不想说了，结束这次采访。

　　察觉到自己失态，周子涵垂下眼帘定了定神，然后抽出根烟点燃“方离的命很苦，我听院子里的大人说，方离呱呱坠地的那天，她妈妈都没来得及看她一眼就离开了人世。她爸爸接受不了夺取妻子生命的女儿，一度想要把她送人，是院子里的邻居们劝说着才勉强留下来。

　　妻子的离世让方爸爸对生活失去了所有热情，酗酒成了他唯一的嗜好。所以小时候的方离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乖巧、懂事，漂亮的方离让大院里的邻居们无论谁家做了好吃的都喊她一嘴，尤其是我家。那时候我父母的单位效益都非常好，相比其他邻居，我家算是富裕的，而我的母亲一直偏好喜欢女孩子，所以方离一个月几乎要在我们家里吃大半个月的饭，不但这样，我母亲还经常给方离买漂亮的衣服，但她每次给方离换上新衣服的时候都会逗她一句，想不想给子涵哥当媳妇？那时的方离好小，二、三岁的样子，她可能不知道媳妇是什么，只不过听见和我有关，所以才会用力的点头，奶着声音说，乐意。

　　方离五岁的时候，她爸爸的酒已经喝的非常酗，喝到摇摇晃晃被人送回来是常有的事。所以方爸爸是从来都不照顾方离的，他通常都是把方离放在我家。但那一年，我要上小学了，这意味着没有人看顾方离了。是的，从三岁起，方离就由我照顾，其实就是两孩子做个伴而已，但也解决了方爸爸很大的后顾之忧，可我要上学了，方离怎么办？

　　后来，方爸爸托人让方离提早上了学。真好！我记得我听见这个消息乐的在方离的脸蛋上狠狠的亲了两口”

　　说到这，周子涵脸上绽出一个如三月春风拂面的笑容，柔和而又温暖，但只一瞬的光景，忧伤再次浮现。

　　“童年是方离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背着小书包的方离每天都雀跃的跑在我前面，仿佛一生都会这般欢天喜地。可惜，她的幸福像流星一样，快的还没让她细细品味到甘甜就消失在茫茫天际。

　　中学的最后一年，冬季，寒风刺骨，凛冽的风雪呼啸着拍打在窗子上，嘎啦嘎啦的声音让人听了毛骨悚然。晚上八点多，方爸爸还没回来。事实上，那一年多，方爸爸经常深夜回家，方离早已经习惯了。可那天，方离明显在担忧，整晚她都心绪不宁的盯着大门。我还笑她，说她偷懒不想做复习。

　　血脉相连，骨肉至亲，我终于在那个漆黑的夜晚体会到了。

　　九点多的时候，方离再也坐不住了，穿了棉袄执意要出去找她爸爸，我拗不过她，回家取了棉衣陪她，顺便喊了我爸爸一起跟着去。漆黑的夜，冷冽的风雪积了有半尺厚。小街的路灯没有一盏亮着。沿着回家的必经之路，我们三人一步步艰难的走着。嘎吱嘎吱的脚步在寂静的夜晚里听起来那么的阴森。说实话，那天我也有了不祥的预感。

　　夜里十一点，我们在十几里外找到方爸爸。他躺在路边的斜坡子里，缩着身子，早已僵硬。方离脸上的泪水很快结成冰，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哭，心很疼，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方爸爸的后事是大院里的邻居们凑钱安葬的。葬礼上，我见到了方离的两位叔叔。我很担心，怕他们会收养方离，那样，方离就会离开我，去哪个叫什么村的地方，据说离我们这儿好几百里地。晚上的时候，大院里的邻居们都去了方家，大伙都很关心方离的去处，不知道他哪位叔叔会收留他。可事实证明，远亲真的不如近邻。就再她两位叔叔各自急赤白脸的说着自己的困难互相推脱时，我神圣的老爸忽然一拍桌子，说，没人要我们周家要，天知道，那一刻我的心有多喜悦”

　　猛吸了两口烟，周子涵眉头深锁，语速加快了些“其实对于收养方离，我妈妈是不同意的。虽然也很喜欢她，但那时候我家里的条件已经不允许再多添上一双筷子了。九十年代中期，好多大厂子都面临倒闭或者就快要倒闭，不幸的，我母亲已经下岗，而我爸爸的单位正再申报破产，每月那么点可怜的工资要养活五口人谈何容易，何况我还有个常年吃药看病的奶奶。

　　我妈开始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和我爸吵，话里话外难免会数落我爸没什么本事还揽了累赘上身。一墙之隔，方离怎能听不见，所以有好几次我去叫她过来吃饭她都推说吃过了。我知道她在撒谎，她根本没有钱哪里能买到吃的。

　　我去找我妈，我跟她说我可以每顿少吃点儿，省下来的足够给饭量不大的方离吃。我妈听后很难过，眼泪刷的掉下来。一个院子里住了这么多年，从小看着方离长大，怎么能没感情，可那时候我妈刚下岗，一时找不到工作，家里又忽然添了张嘴吃饭，心烦气躁是可以理解的，加上我老爸粗人一个，也不会说些宽慰的话，所以才逼得她说了些难听的。方离不明白这些，她觉得因为收养她让我们家整天争吵很过意不去，但那时候她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唯一想到的就是渐少我们家的负担，少吃我们家点粮食。

　　说心里话，她这么做让我很生气，但好再事情很快解决。我记得那天是小年，老爸下班买了只老母鸡炖上，快好的时候他冲我使了个眼色，我赶忙跑到方离家喊她过来吃饭。进到她家时候我眉头就皱起来了，她又没舍得生火，屋里冷的可以看见浓浓的哈气，可居委会明明给她拉了一顿煤过来，为啥非得苦着自己。

　　她没抬头，认真的做着题，说刚刚在街口买了两个包子，吃过了。那些天她就这个样子，一天三顿顶多在我家吃一顿，有时候不吃，我真搞不懂她怎么那么能挨饿。

　　我过去拽她，气不打一处来的呵斥她，说你吃个屁！你有钱吗？赶紧跟我过去。可她就是不肯跟我走，瞪着眼睛狡辩说真吃过了，不信你去问王大爷我在没在他那买包子，还说她昨天在她爸的房间里找到几十块钱。哼，她说的像真事似的，可我怎么会信。本想在吼她两句的，但瞥见她冻得发肿的手，有不忍心了，后来我说，吃了也得过去，今天是小年，一家人得在一块吃饭，我爸炖的鸡，可香了，结果你猜怎么着，她一听说要吃鸡，更不愿意过去了，使劲抓着桌子，急赤白脸的说她肚子还撑得晃呢，而且她也不爱吃鸡”

　　深吸一口气，周子涵苦笑“的确，那阵子我们家已经好久没吃荤的了，所以方离不好意思再去分一份。我气极了，扔下一句，随你吧，转身走了。其实到了外面我就后悔了，大过年的，她一个人够可怜的了，我干嘛跟她置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