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而已 安妮】 官号:
宝贝们,今晚谁要来纽约的签售会?我们的票已经卖光啦!!爱你们!签售会在今晚8点开始!我简直不敢相信我如此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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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向台下一整片汲汲待喂、充满渴求的眼睛。
台下有太多的脸,以至于你没法聚焦看清任何一张脸的表情,但是他们合在一起,都有着相似的神情。相似的期待、相似的兴奋,还有相似的掌声。
我每停顿一次,他们的眼睛都会集体流露出那种焦灼等待下一句的神情……
我准备要进入重点了,他们一直在等待的那部分,我一直在铺垫的那部分。我穿着我的轻奢高跟鞋走过舞台,捋顺我的设计师高级定制的长裙。我看起来正是一个成功女人应该有的样子。精致的妆容,神采奕奕,高光和阴影恰到好处... ... 但又丝毫不刻意、不夸张、不用力过度,带着一副不经意、毫不费劲的味道。我看向他们,直视他们焦急而又渴望的眼睛, 我说:
“这时我才意识到,” 我扬了扬有眼的眉毛。“我坐在那里,盘腿坐在尼泊尔的那个帐篷里, 戴着一串念珠项链, 和一帮背包客一起侃着大山……那时我才意识到……”
我顿了顿,
台下一片寂静,空气停住了,到处弥漫着期待,以至于你仿佛可以在这充满了期待的平静的气流中放上一艘木舟,任其随空气漂浮。
“我试图参考别人寻找自我的方式来找到自己,” 我说。“我当时跟其他同龄人一样,整天焦虑,甚至间歇性抑郁,然后我像他们一样试图安抚自己、拯救自己。然后我突然决定对我自己说,‘我不想要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我伸出手,做了一个示意停车的动作。我又顿了顿,等待听众的气氛跟上来。
“‘所以我到底是谁?’ 我问自己,‘我到底想要什么?’ 因为生活不是一道数学题,或者组件一件宜家家居,你不可能沿着一个解法或者跟着说明书走就能找到自己。而且,即使是在我的青年危机之后, 即使在这整整一年的寻找自我的旅途之后, 我也依然还只是25岁,也依然还是做着那些从一开始就让我的生活变得如此混乱不堪的事情罢了。一直根本就没有任何改变。我一直在做那些我认为我应该做的事,而不是我真正需要做的事!”
台下一片波涛汹涌的欢呼声。
然后那片欢呼声慢慢柔和了下来,转化成轻柔的笑声。我也跟着笑起来,笑声在室内的墙壁间回荡,从各个音响中弹回出来。
我点点头。“正是这样。” 我停顿了一下,等他们平静下来。我踩着高跟鞋走到舞台的另一边,鞋跟在舞台的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响声。台下有人发出嘘声,示意大家安静。
台下再次一片寂静。我慢慢地眨着眼睛,试图回忆那一刻,试图唤起我的胜利感。
六年前的那一天,那不可思议的一天。从那一天起,一切都开始变得晴朗起来。
“所以,” 我告诉他们, “我睁开眼睛,我迈开双腿,我走出那个愚蠢的打坐冥想训练营,再也没有回头。”
掌声如预期般地排山倒海地泛起,此起彼伏,就跟其他的任何一场签售会的发言一样。大概过了五分钟,他们才慢慢冷静下来,就跟其他的任何一场签售会的发言一样 。我像其他的任何一场签售会的发言一样 ,挤出一些感动的泪水,湿润我的双眼,以示感谢。然后我就开始告诉他们我剩下的故事——他们都已经知道的故事——因为他们都把我的书攥在手里,等着我演讲完之后签名,等着和我一起分享他们的时刻:告诉我他们自己混乱的二十几岁,他们自己的大猪蹄子男朋友,他们自己糟心的实习经历,他们自己的那些绝望;告诉我我的书,我的文字,我的故事如何帮助他们度过难关,如何至今还在继续给他们打鸡血、给他们续命。
现场真的很疯狂,粉丝超级热情。我有时会忘记他们有多狂热,那些故事有多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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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排队的人很多,但我们并没有卖出很多书。他们都已经有了自己的那本——被翻旧了的封面,残破的书脊,还有书页中夹着的用来标出他们最喜欢的部分的被当成书签来用的便签纸。我在那里签了3个小时以上,我的笑容像打了胶水一样凝固在脸上,试图为所有的女粉们保持我的能量。她们都跟为我待在一起的这一刻等了很久。
好像我很特别、很重要似的。
当他们告诉我他们尝试新事物的经历时 ,所以我微笑着和他们击掌;当他们哭的时候,我给他们一个拥抱。我靠近他们,仔细聆听他们俯在我耳边悄悄说的秘密。我的公关经理在旁边走来走去帮忙,并时不时问我需不需要休息一下,或者要不要喝点水。我对她笑笑,说不用了,我没事,我可以应付得过来,谢谢。
她们每个人都会问同样的问题:
“你什么会出新书?”
“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你很快会有新作品出来了吗?”
“催更催更~我快要等不及了~我们大概还要等多久?”
我的笑容逐渐僵硬,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鼻子:“快了,再等等~”
她们当然也会问:
“你们还在一起吗?”
“书的结尾那里,你遇到的那个人,你还和他在一起吗?”
“你还爱着他吗?”
她们提问的样子,像极了小孩子在问爸妈圣诞老人是真的存在吗。仿佛我是刚从月球回来的宇航员,被一群孩子围着问吴刚伐桂的故事是不是真的,月宫上真的有嫦娥吗。她们一双双的大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了兴奋、好奇和一丝谨慎与害怕。
我知道她们为什么兴奋,我知道她们为什么害怕。
他们兴奋,是因为如果我可以找到我的那个他,就说明她们也能找到她们的他;如果我能做到这一点,她们就也可以做到这一点。如果奇迹和天命对我来说是真实存在的,那对她们来说也是真实存在的。我是万物的倒影,是她们理想生活的镜子。
他们害怕,是因为我也可能成为他们的拦旗官,如果我不能从低估走向成功,谁能从低谷翻身?如果奇迹和天命不助我,那肯定也不会在她们身上起作用。
我稍稍屈腰,连连点头,强颜憨笑。我不停地重复着,“是的,我们还在一起。我们现在住在一起了。”
听到这个回复的她们是那么地高兴,她们欢呼,并请求跟我合照。
她们把手放在胸前,呼出一口气;她们瞳孔放大,双目湿润;她们是如此的... ... 松了一口气。就连我自己都差点要流出眼泪。我疯狂的眨眼,以防止眼泪真的流出。
因为她们让我想起了我们,曾经的那个我们,她们都很在意的那个故事结尾里的我们……那段记忆异常地清晰,大概是因为我被逼着连续说了它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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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事吧?”
“啊?”
我眨了眨眼,抬头看了看站在我身边这个女人的脸。她的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震颤,她拿着我的书,手指在书的封面山也是微微颤抖着。这本书里面夹着一百多张便利贴。
“对不起。”我微笑着把书从她手上拿下来,“嗯,你叫什么名字?”
“林琳。”
“这名字真好听,” 我说,我经常这么说。
“谢谢。”
我在她地书上签上我常签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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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林琳:
愿你过你自己需要的生活。
爱你
安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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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哭。
“哇哦,谢谢,谢谢,” 她哭得结结巴巴,“我可以......我可以拍张照片吗?”
我把书还给她,“当然可以。你还好吗?”
她笑了一下,说:“我没事,能见到你真是太奇妙了。”
我伸出双臂,“过来抱一下,拍张照片吧。”
林琳把手机递给我的公关——她太兴奋了,以至于都忘了应该要先礼貌性地问问我的公关愿不愿意帮她拍这个照。然后,她稀里哗啦地快速跑到我这边。她在我旁边颤抖着,我把她往我身边拉近一点,手臂搭在她身上。她浑身发烫,汗流浃背。她的汗渗进我裙子的布料里,但我知道这一刻比我的裙子更值钱。
“笑一笑!” 我的公关拿着手机说。
我微笑着,舌头在嘴里抵着上颚,把好看的一边脸侧向镜头,微收下巴——这样我的下巴轮廓会更清晰,放松眉毛——这样我额头上就不会显出皱纹。一道闪光,林琳咯咯地笑着,走回到桌子的另一边,拿回手机,查看照片。
“非常感谢你今天能来到我的签售现场。” 我把她的书递过去。
“不不不,谢谢你。非常感谢你写了这本书,哎,你会不明白的……
当我二十三岁的时候,我的生活一片混乱......然后我发现了你的书,然后……它改变了我的生活......真的。”
我笑得很累了,但我需要继续对这段表白微笑,因为我这到这对于她来说很重要。“哇!谢谢你的故事,我很感动。很高兴能够帮到你。你现在多大了?”
“二十五岁。”
她才二十五岁。她们变得越来越......年轻。
”嗯,我很高兴你喜欢我的书。“
我从她肩上看过去,看向下一个人,因为已经过了十点了,我明天还要去参加一个婚礼。但是,就在我伸手想把下一个激动到颤抖的粉丝手伤的书拿下来的时候,林琳又鼓起勇气返回来,仿佛想了还有一个问题要问:
“嗯,不好意思,但是,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雪山男?书里的那个人?你们还在一起,是吗?”
雪山男,
那个在雪山上发现我的男人。我当时刚刚在距离山顶的最后一个营地上扎好帐篷,兴奋地乱跳舞,我把我的串珠抛向天空。他把那一切都看在眼里。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觉得我那样很可爱。
汤……
那天他本可以在世界的任何地方,但千载难逢的命运却把他也吹到了梅里的雪山上。
从此,我的生命中有了那一句:“他们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就像在那些故事里那样,只要主角决定开始变得勇敢和坚强,她就被会奖励找到一个真命天子……
“是的,” 我肯定道,我感觉此刻我的笑容随时都可以崩塌,“我们还在一起。”
她发出一阵欢快的尖叫声,手臂在空中挥舞着。然后她脸红了,“不好意思,我只是见到你,太兴奋了。”
“没关系。”
我再次把头转回去,因为虽然她没有恶意,但她真的已经浪费了我太多时间了,后面至少还有50个女生在等着我,她们已经等得有点不那么耐烦了。林琳没有读懂我的暗示,我的回答反而给了她更多的信心,因为我们刚刚的对话,让她觉得,至少在她的脑海里,我们现在已经成为好朋友了:
“你现在的生活还是那么的幸福快乐吗?”
我瞑上双眼,比正常眨眼该有的时间要长了一秒。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的微笑还保留在那里,它必须保持下去。在面对接下来的50个粉丝的时候,它必须继续保持在我的脸上。我给予林琳我的酒窝、我的魅力、我那泛着金色光芒的幸福感、我的智慧、我的镇定、我的平静,我给予她她所期待的一切,给她她已经支付的门票钱所值的一切。
“当然,” 我告诉她,“我们还是很幸福地一起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