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佘春苗6

道路穿过香水镇有名的桦树林，继续向前直行是一条河，断崖、山洞、老松都在河的对岸；桦树林外朝西北方向斜插进去则是顾家坟村。

顾姓是此村大姓，相传也是闯关东年代迁徙而来，年深日久，田间地头凸起有主无主的许多坟茔。到了晩近，有主坟多已迁走，只留下几十处孤坟，此地遂被称为顾家坟，此村被称为顾家坟村。

周云亭那部银灰色出租车已逐渐减速，最后停在了一小片松林间的空地上。周云亭下了车，出租车随即远去。

马格将车停在150米外，选的是刚好看得清周云亭又不致被对方发觉的角度。

松林间的周云亭只等了几分钟，一簇松枝后便闪出一个人：黑呢大衣，黑色粗线套帽，军勾棉皮鞋。她摘下口罩，朝向周云亭亮出纠结扭曲、无比丑陋骇人的脸。即使间隔着150米，佟铃都险未惊叫出声。

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

蓦地，佘春苗从衣兜里掏出烧焦了一角的照片，而周云亭向着佘春苗，向着照片，跪了下去......

马格、佟铃同时拔出枪，扑了过去。与此同时，警笛大作，侯德云、倪康以及何震西带来的民警也从多个方向包抄了上去。

......

佘春苗丝毫不怀疑自己会落网。她从R县回到香水镇，目的就是自投罗网。她的设计近乎完美，但在最后一个环节上留下遗憾一一当年对佘向阳刑讯逼供的书面供述，周云亭并未带来。抑或周云亭带来了，但抓捕佘春苗的时机成就了周云亭，他虽然跪到了佘向阳的遗像前，但却不必交出那几页纸了。佘春苗被捕时，周云亭眼中闪过交集着狼狈与狡狯的怪异神情，让马格在此案过后许久还难以平复反胃的感觉。

审讯比预想的顺利，除程式化的讯问以外，笔录上所记载的都是佘春苗的完整供述一一

（1）

我决定投案自首，因为我杀了两个人，一个是我妈，另一个是她男人。时间是去年秋天，9月20日的晩上，我等他们睡觉了以后拧开了煤气阀，关闭了所有门窗，等我觉得差不多了就打开了电灯。我没想到火比我跑得快，尽管有准备还是被烧伤了，至于他们两个，连卧室的房门都没跑出来。

我决定要杀他们，是在我高中毕业的那一年，第一次去过大南监狱探监之后。在我记忆当中，我爸是绑架杀人犯，狡猾凶恶，十恶不赦。我妈带着我改嫁以后，身边所有人都这么对我说。10岁以前对父亲残留的印象一点一点地消磨光了，而且，我妈从不允许我去探视我爸，她自己也从没去过。

我没考上大学，高中毕业后开始打零工，餐厅，酒吧，麦当劳，美容院，自己赚钱自己花，我妈从不过问。她一直很少过问我的事，她只关心自己漂不漂亮，吃什么更营养，干点什么才能把自己哄开心。她跟那男人以前关系还不错，后来经常吵架，原因是男人在外面胡来。有一次吵架，他们提到我父亲的名字，狗咬狗称对方才是陷害佘向阳的主谋。他们以为我在自己房间听不见，其实我听力好着呢，但我想弄明白他们话里的意思。我决定去一次大南监狱。

见到我爸的那一刻，我所有童年的记忆全都复苏了。我骑过他的脖梗，第一场3D电影是他带我去县城看的，我一直舍不得扔的芭比娃娃是他用木头做的，从小到大，我挨的打骂数不清，但记忆中没有一次是我爸......那次我是哭着离开大南监狱的，我爸是哭着看着我离开的。他老多了，瘦小枯干，总像有什么病痛在折磨他。

那次之后，我又去过几次大南。我问我爸，绑架杀人的是他吗？他说不是。我说那是谁干的？他摇头不说。我说既然你冤枉，为啥要承认是你干的？他说你不知道电击下身的厉害，你不知道250瓦灯泡烤着你、整日整夜不让你睡觉的厉害，他说最黑的角色是周云亭，他两根小手指至今没有知觉，就是周云亭的杰作。我说你是屈打成招的，我给你写申诉状。他说他写了，托狱警交上去了。

不久，我妈跟那男人大吵了一架，闹到要离婚。他们昏了头，吵架时把他们狼狈为奸陷害我爸的事说出了一大半：他们10年前在香水镇纺织厂的时候就背着我爸好上了，我妈提过离婚，但我爸戴了绿帽还是不舍得这个绝情的女人，更不想让我的童年缺爹少娘，他坚决不离婚。我妈和那男人就起了歹念。他们大概犯罪剧看多了，想出了绑架杀人、陷害我爸的诡计，既能摆脱我爸，又能弄到钱一一细节我还用说吗？好吧，那我就把他们作案的经过再说一遍：

作案那天，我妈在我爸的早饭里放了安眠药，等到我爸睡熟了以后，她穿上我爸的黑呢子大衣、黑色粗线套帽、军勾棉皮鞋，戴上口罩去了香水商厦。我妈身高1米65，除了鞋子大一号，那套行头她穿着正合适。那男人戴上手套，拿走我爸做木工用的斧头，在顾家坟断崖山洞里等着。他们起初没奢望能绑到孩子，因为人贩子太多了，孩子家长比警犬还警觉，都把孩子看得紧紧的。他们打算找个老人或者痴呆那一类人，等家属张贴了寻人启事，就按上面的电话要赎金。

结果，他们很“幸运”地遇上了一个把孩子弄丢了的傻妈，那小女孩儿才3岁，叫程xx。我妈早就准备好喷上乙醚（你问乙醚的来源？他们俩都在纺织厂上班，那男人是管染料的，乙醚有的是）的手帕，把程xx迷晕，带出了商厦。

最毒妇人心，我妈平时胆小得连小虫子都怕，干那种事儿她却胆大得像是邪魔附体。她抱着迷晕的程xx，打的先到火车站，确认没被盯上后，又打上另外一部出租车去跟那男人会合。乙醚有效时间是很短的，程xx刚被弄进山洞就苏醒了过来，那是个平时被宠坏了的孩子，又哭又闹，又咬又踢，男人害怕被人发现，就用斧头把程xx劈烂了。她在山洞里被找到的时候，小小的脑袋好像番茄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