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贪食忘忧果的女孩4
书名:刑凶实录作者名:一地冰碴儿本章字数:5048更新时间:2021-12-27 16:44:22
温泉寺分前后两殿,庑殿顶下,又分东厢东院、西厢西院和腰院,居中有钟楼、鼓楼,以及巨大的香炉。7月26是周日,香客和游客人流如织。马格和佟铃穿着便服,挤进人群往前走。
进入前殿,人群开始分流。东西南北各有一座庙:天王庙,龙王庙,娘娘庙,山神庙,香客在前殿排队买完高香,就可以各奔西东了。佟铃凑上前去看了一眼高香的价签,吓得一吐舌头逃回到马格身边。
两人继续朝前走。
远处传来钟鸣和颂经声。远远地可以望见有人虔诚地跪在经堂前,由僧人颂经做法事。堂前空地上还停着一部好车,也有僧人伫立在车前颂经做法事。
“干嘛给车念经?”佟铃问。
“我怎么知道,”马格咧咧嘴,“我又不是和尚。”
“出过事故吧,我猜。”
“还许是奉纳呢,僧人出门总不能骑驴吧。”
“倒也是。”佟铃说。
穿过后殿是禅房,毗邻禅房有一溜素斋堂,众多香客、居士和僧人在那里吃素食。虽是素食,倒也香气扑鼻。马格和佟铃找了个好位子坐下,点了两个素菜:虎皮鸽蛋、水煮肉片,又加了两份米饭和菇菌汤。“鸽蛋”是土豆做的,“肉片”实际是面筋,卖相堪可乱真,味道好得几近夸张。
他们边吃边佯作无意往僧厨里张望一一从这个角度可以将汤河看得很清楚。
大厨是穿衲衣的和尚,汤河应该是二厨,白衣高帽,穿戴跟外面的厨师没什么区别。他有近1米80的身高,体型偏瘦,但肌肉发达,有着运动员般的宽肩、公狗腰和健硕的大腿。从资料上看,汤河从县厨师专门学校毕业,毕业后换过几家饭店,斋堂薪水高,他在这里干的时间最长,已将近2年了。刘易原本也学厨师专业,跟汤河不仅同级还是同班,毕业后却荒废手艺,一直宅在家里,原因很简单:他喜欢木吉他,不想抡大勺。
汤河反应机敏,他能一边掂勺炒菜,一边将每个食客都收摄在视线当中。马格跟佟铃穿着便装,样子很像是一对朝山进香的年轻夫妻,最主要的是,传唤汤河时只有侯德云和倪康露过头,汤河应该分辨不出吃饭的这一男一女其实是刑警。
“他帮刘易作伪证证实24号晚上一直在露天歌会现场,这铁定了就是包庇吧?侯队干嘛不让抓他?”佟铃边吃边说。
“倪康的笔录上说,汤河没把话说死,他说当时会场上人太多,互相挤来挤去的,挤丢一会儿又给挤回来很正常,而且当时天已经黑了,也可能看走了眼......总之把话说得两头儿圆,叫你抓不着他把柄。”马格说着,将最后一枚假鸽蛋扔进嘴里。
“那手机的事呢?你真要挨家去査二手手机店哪?”佟铃喝了一大口汤。
“不然咋办?”马格已经吃完了,他想抽烟,可斋堂里禁烟。“知足吧,查手机比查指纹省事多了。”
“我觉得不靠谱,”佟铃瞄着在刷大勺的汤河。“我觉得他现在不太缺钱,即使来玉芬和刘易的手机都落在他手里,他只要处理掉就行了,犯不上冒险拿去二手店卖掉。”
“有道理。”马格心不在焉地说。他还是想抽烟。他不抽烟就像脑袋这部车没加油一样。
佟铃陪马格走出斋堂,在依稀还能监视到汤河的地方,让他把3根烟一口气抽完。
马格脑袋里的齿轮果然转起来了:
“刘易在作案之前曾经联系过来玉芬,来玉芬手机里存有他的罪证,作案后他拿走来玉芬手机以隐藏罪证一一这不难理解。但是刘易决定跳楼,继续藏匿或毁掉他自己和来玉芬的两部手机就毫无意义了,不合常理。24号当晚咱俩从刘易家回来,到次日上午11点刘易跳楼一一要处理掉两部手机只能是在这段时间。但在倪康的笔录上,刘家和汤河都否认接触过那两部手机一一现在就只能用查二手店的办法来碰碰运气了。”
马格说完,又掏出一根烟。佟铃出手如电,精准无误地掏出马格的打火机,揣进她自己的兜里。
“照这么说,直接去二手店算了,干啥还折腾到这儿来啊?逛庙会啊?”
马格突然将食指压在嘴唇上,“嘘!他出来了。”
佟铃跟马格绕到一棵粗大的龙树后面。远处,汤河换了一身运动T恤和短裤,正朝更远处停车场走过去。马格和佟铃也快步跟了过去。
汤河骑摩托车,车速并不快,马格开着一部借来的尼桑,保持着间距跟在摩托后面。
“给倪康打个电话,”马格道,“查一下汤河今天的作息时间表。”
5分钟后,倪康回复:汤河今天是上午班,中午12点下班。
马格在方向盘上咚地捶了一记。
“正常下班,”佟铃憋不住乐,“要不要去汤河家里喝杯茶?”
马格瞪了佟铃一眼,将车停到路边,摇下半尺车窗:
“姑奶奶,把打火机还给我。”
......
没过几天,侯德云让马格带新人齐奇,去跑天那水冰红茶那起案子,让倪康跟佟铃继续查温泉街强奸案。说是继续查,实际此案在县局已经结案归档了。倪康心知肚明,虚晃几枪就打算马放南山了。
天那水冰红茶案告破后,队里一时天下太平。盛夏过度到秋凉,前几个月紧绷的气氛陡然放松,大家都闲得无所适从。只有侯德云依旧很忙,几乎每天一趟县局。关于他调县局养老的消息又传得有鼻子有眼儿的了。
这天李下约马格钓鱼。佟铃老早吵着馋烤鱼了,照例也是要一起来的。
地点依然是香水镇水库,只不过,因上一起分尸案中从常去的钓位捞出了陈亚希的人头,大家的心理阴影面积都不小,这次便改到较远的方位垂钓了。一边吃着烤鱼,一边扯着闲篇,渐渐说到了温泉街强奸案。
李下多喝了几罐啤酒,说话开始变得无所顾忌:
“贾黎明那家伙啊,平时活儿干得也算是不错了,可这次他可露怯了......这事儿也只有我才知道。”
“哪里露怯了?”马格心头一凛。
李下露出乱牙,竖起一根食指说:“有一个地方,他忽略了。他在尸检报告里说,受害人阴道上皮细胞受损程度严重,超出了正常值。可是案犯已经畏罪跳楼,案子已经结了,贾黎明也乐得顺水推舟,不再提了......忘了一个法医毫发不爽的本分。”
马格跟佟铃四目相对,不明所指。
“我就直说了吧,”李下急于秀出自己的专业,不吐不快:“这说明强奸者性能力非常强悍。可是那个刘易,明显不符合这种类型,他甚至因为过度紧张把精液泄在受害人体外一一还没明白?”
马格感觉头皮发麻,彷佛被连根揪了起来。
“难道......除刘易之外,还有一个人对来玉芬实施了强奸?!”
“我可没这么说哈。”李下又喝了一口啤酒。“但是,假使当时检验报告由我来做的话,我肯定要把这个疑点跟你们强调的。”
“其实,我也一直想不通一件事,”佟铃说:“刘易和来玉芬自幼青梅竹马,两人还有音乐方面的相同志趣,合作过原创歌曲,刻录过CD光碟。尽管关系并未公开,但是不出意外的话,他们最终结合的可能性非常大。而且从双方家人的表述来推测,两人即使不结婚,也没有反目的迹象。退一万步讲,就算刘易精虫上脑,在7月24日晚上强奸来玉芬并遭到反抗,以两人之间的特殊关系,和刘易本人的懦弱性格,都不至于对来玉芬痛下杀手。”
“还有,”李下道,“刘易精神正常,没喝酒,也没服用致幻药物,当他用海参缸多次猛击来玉芬头面部的时候,他对其后果应该有充分估计,也可以断定:就是要对来玉芬痛下杀手,置其于死地。既然如此,案发仅仅几个小时后,他又何至于不假思索从9楼一跃而下呢?”
马格抽着烟,半晌无言。
秋风扫过宁寂水面,几只飞鸟蹿离树丛朝远处飞去,3个人的脚前又飘落了几片枯叶。
次日一早,马格和佟铃赶到来玉芬家。它是水库对岸建在防风林附近的一座三间瓦房。来玉芬从医院回来有半个多月了,头面部的纱布已经拆除,裸露出骇人的紫色疤痕,不过依靠鼻饲维持生命的她是看不到自己这张脸的,沉睡是魔咒,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救赎。
佟铃帮来母用鼻胃管给来玉芬喂了流食,马格去院里吸烟的空当,佟铃又帮忙给来玉芬擦洗了身子。来母面容憔悴,似乎比ICU室外那次见面又老去了10岁。她请客人在相对整洁点儿的屋子里小坐,自己去来兴福屋里照顾他插正输氧管才又返身回来,在一个小托盘上沏了两杯茉莉花茶。她斟茶时手抖得格外厉害,佟铃帮她用抹布拭去溅出来的茶汁。
“你们都是好人哪,”来母说,话音轻得像羽毛。“一辈子能遇上这么多好人,真是我的福份。我知道你们有话要问,尽管问吧……事到如今,也没什么事是不能说的了。”
“您之前有不方便讲的事吗?”佟铃小心翼翼问道。
来母双手抚面,伏在膝头上。
再抬头时,来母泪流满面:
“玉芬成了植物人,刘易也死了,还有什么事要瞒呢,没有了。”还有眼泪可以流,对她而言似乎就是个奇迹。“其实,刘易对玉芬做那种事,我一点都不意外。”
“为什么?”佟铃紧蹙双眉。
“因为刘易他爸。刘易对玉芬说过,如果玉芬满20岁还不答应嫁给他,他爸就要他的小命。”
“难不成是刘长乐逼婚?!”佟铃咬牙声大得连来玉芬都能听到了。
“我理解老刘,”来母的眼泪再次干涸,眼窝如河床般深陷。“他想抱孙子。他半辈子不如意,唯一奢求是抱孙子。而且,玉芬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喜欢玉芬,一心一念想叫玉芬作儿媳。可玉芬心气高,刘易拗不过玉芬,老刘就时常打骂儿子,他整坛整坛地喝酒,喝完酒,张口闭口都是’刘易你个怂包‘......”
“明白了,”佟铃又惊又怒,“是刘长乐逼迫刘易对玉芬一一”
“还有其它原因吗?”马格问。
“有。”来母说。“刘易有个表哥叫汤河。玉芬,刘易,汤河,自小一起长大。他们小的时候,玉芬喜欢刘易老实厚道,不喜欢汤河油嘴滑舌。长大了,玉芬还像对哥哥一样喜欢刘易,对汤河还是不喜欢,甚至......咋说呢?”
“厌恶呗?”佟铃道。
“算是吧。汤河一直追求玉芬,刘家父子也都心知肚明。老刘打骂刘易,逼刘易,就是担心汤河抢走玉芬。”
“明白了,”佟铃说,“您回忆下出事当晚吧。7月24日之前,是否还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
“特别的事......没有吧,”来母喃喃道,侧头望着来玉芬躺着的那间屋子,“就算有不好的事,玉芬也不肯讲。她太懂事了,对我们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真的什么都没有吗?”佟铃握紧来母的手:“您再仔细回想一下,这可能很关键。”
“唔......想起来了,”来母捋了一把花白的头发,说:“有过一个电话。玉芬去看来可儿的歌会,忽然打了个电话回来,问我,看见她那张CD碟了没?我说没看见啊,你自己不是整天带在身上的吗?弄丢了吗?玉芬听我挺着急的,就又连声说没事没事,没丢,在包里呢,找到了,找到了......”
“那通电话当时是几点钟?”佟铃肯定感到自己肾上腺素起飞了。
“大概是晚上9点刚过吧。”
“您确定?”
“应该是错不了。因为每晩9点,我都要给她爸按摩,医生说的,每天按摩的话能增加残存肌力,那天晩上我刚开始按,玉芬就打来了那个电话。”
回到警队,侯德云听完马格、佟铃汇报后也有点小兴奋,小火腿肠般的五指在他的黑皮笔记本上弹钢琴似的敲出一串颤音。
综合最新调查情况,温泉度假村强奸案的案情有了全新的描述一一
7月24日案发当晚,刘易提前偷走了来玉娟包里的CD和“013”民宿的钥匙,在来可儿演唱第2首歌《伤心理由》时离开会场,赶到民宿,又给来玉娟打电话,告诉她CD在他那里。来玉芬急于拿回CD交给来可儿,便也急匆匆赶到了“013”,刘易趁机向来玉芬求欢,遭拒后对来玉芬实施了预谋强奸。因刘易并非完全出于自愿,只为把生米煮成熟饭以取悦其父刘长乐,加上紧张过度,便将精液射在来玉芬外阴部,之后仓皇逃走。与此同时,从歌会会场尾随而来的汤河,见来玉芬已遭表弟强奸,怒从心头起,随即也对来玉芬施暴。在遭到来玉芬激烈反抗时,汤河用枕巾包住海参烟灰缸击打来玉芬,既使她失去了反抗能力,又通过多次击打以泄愤,报复长期拒绝自己的来玉芬。事后,汤河用塑料盆接水,冲去室内外的鞋印,沿着与刘易家相同的方向逃离,留下假足迹以迷惑侦查办案。
“总体说就是这样吧?”侯队道。
“这个王八蛋!真够阴毒啊,”倪康骂道,“继表弟之后强暴来玉芬,故意不射精,叫刘易一人背锅顶罪。真是一石二鸟!”
“心比美杜莎还毒的渣渣男!”佟铃咬牙道。
大家都眨巴眼睛看向佟铃。
“还有几个疑点。”马格说。“一是来玉芬和刘易的手机,作为重要物证,至今去向不明。二是,刘易强奸来玉芬时是否使用了暴力?假如他没有使用暴力,来玉芬势必会高声呼救,结果一定会引来周边民宿住客或过路行人。所以几乎可以推定,刘易对来玉芬同样使用了暴力。”
“用枕巾。”李下插进来说道,“我要是刘易,就用枕巾捂住受害人的口鼻一一既能防止对方喊叫,又能窒息对方使其失去反抗的能力,而且不会留下指纹,最后,枕巾再稍向上蒙住对方眼睛,还可以缓解自己因犯罪而产生的心理压力。唯一的缺点就是,枕巾使用过当的话,容易造成受害人短暂昏迷,给下一个凶犯提供在极短时间内完成犯罪的便利。”
侯队合上了黑皮笔记本:
“推理很漂亮,”侯队说,“刘易犯罪过程中,曾用枕巾捂住来玉芬口鼻,导致其短暂昏迷,这一点在现场勘查中有可能被疏忽了。当然,这个过程极短,受害人未留下机械性窒息的痕迹,被忽略情有可原;重伤部位集中于头面部,也起到了迷惑作用。问题是,目前对重要嫌疑人汤河,还没有掌握犯罪证据,贸然抓人的话,他咬牙扛过48小时还得放了,我们反而被动。事实就摆在这儿,大家看,怎么办好?”
“那就下点儿笨工夫吧。”马格说着,从烟盒里咬出一根“七匹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