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艾烟3
书名:刑凶实录作者名:一地冰碴儿本章字数:4049更新时间:2021-12-27 16:44:22
侯德云不主张立案侦查万舟之死。他觉得跟正常死亡事件较劲那就是个笑话,不如甩给派出所。但他希望这事最好由马格来表决。最近有风声说,侯德云想要上调县局,找个轻松自在、福利多多的闲差养老,悠哉游哉混到站点儿退休。如今老侯上下活动的都差不多了,正办到节骨眼上,最忌节外生枝,功亏一篑。这一点马格很能理解。“再给我2天时间,2天过后还查不出啥就把这案子甩了,万一出了啥事儿也由我担着。”昨晚的会上,马格最后给了老侯这么一句发言,侯队合上笔记本时,那张脸黑得就像他的笔记本似的。
手机拨通了,侯德云没接。
马格关掉电话,保持震动模式将手机搁在饭桌上,目光片刻不离艾灸馆。
跟老侯拧着干,并非马格的本意。侯德云跟马格一样,年轻时也是从部队转业后当的警察,今年55岁了,风风雨雨了半辈子也怪不容易的,他想调到县局,舒舒服服混到退休,也是人之常情。只是,马格有种莫可名状的直觉:万舟死得不正常!正常之中的不正常。不查明白,他就寝食不安。
脑袋焗成深棕色的老板娘从厨房门口一边斜眼看马格,一边节奏欢快地嗑瓜子。马格不理她,一瞅她就想起凉拌面里那根同款大长头发,胃里就七颠八倒。马格从烟盒里要出一根“七匹狼”,点然后第二次给侯德云拨了电话,还是不接。
老侯大概又去县局了,估计跟哪个头头在一起,这会儿正是不便打扰的用餐时间。
手机突突的震动起来,马格按下接听键,是佟铃:“喂喂,马格,霍准在马柔家呢!”
马格一怔:“你蹲坑蹲到马柔家去了?”
“对呀!不然我怎么能捞到霍准呢!”佟铃略微压低了声音说。
“他们是初中同学。”马格也拢住手机,低声道。
“不只是同学吧。”佟铃语气像在飞。“霍准是‘来就好’药房的二股东,他们合伙已经5年了。5年!外界却没几个人知情,你不觉得挺奇怪的吗?”
“奇怪。”马格说。
“咋样,我这次贡献够大的吧?你怎么谢我?”佟铃说。
“是得谢谢你,要不然,我请你去’幸福宾馆‘度假吧。”马格说。
“去屎啦!”佟铃笑的快要岔气了。
正在此时,马格手机屏幕上突然闪过侯德云的微信提示:速回电话。
“不闹了。”马格说,“侯队来电。你再辛苦点儿哈,盯住马柔那边。”
马格说完关掉佟铃电话,回拨侯德云手机。
“马格,”老侯语速比平时快了三倍。“马上回警队,万舟那事儿咱们再开个会。”
万舟那事?昨天以来老侯第一次把它当成个事。
“出什么事了?”马格问道。
“范水水跑路了。”侯队说。
小巷曲折幽深,两侧破旧的院墙上爬满了裂痕,曾经铺在路上的碎石深深嵌入土中,一道浅浅的明沟将腐臭的生活废水引向巷外,引来成群的嗡嗡飞旋的肉蝇。范水水就住在这里——一堵低矮院墙内的一间低矮的平房。
昨天应当是范水水交纳房租的日子,房东打电话催租,范水水手机关机。“今天我上门来催,一看不得了,她居然卷铺盖溜了。”房东双手掐腰说道,无边的愤怒使她的水桶腰显得更粗了。
“范水水在这之前没跟你说过什么吗?”马格问那女房东。
“她?狗屁都没放过一个!”房东依旧掐着腰:“那个人跟个哑巴似的,一年都没和我说上过三句话。依我看,她这里肯定是有毛病一一”她腾出一只手指着自己的脑袋说:“也怪我这个人心肠太软,当初要不是可怜她是孤儿......”
“孤儿?是范水水自己说的?”侯德云问道。
“是她表哥和我说的。”女房东又把手掐回腰部,翻着眼皮用力回忆:“那大概是1年前了吧一一她表哥来替她到我这儿租房子一一”
“停!”站在一旁作笔录的倪康说:“你先描述一下那个表哥长什么样?”
女房东继续翻着眼皮回忆: “那个人啊,大概30多岁吧,五官长的挺周正,稍稍有点儿拔顶。话说的不多,斯斯文文的。”
“你再好好回想一下,”马格一字一顿问道:“那个人的身上还有什么给你留下比较深的印象?比方说,某种气味儿,汗味儿,浴液味儿,头发上的啫哩水之类的?”
女房东放开一只手按在下颌上,想了一分钟才说: “叫你这么一问,我倒是想起来了,那人拾掇的挺干净的,但是身上有股挺特别的味儿,说香不香,说臭倒也不算是臭.......就是火烧火燎的那股味儿吧。”
“是不是这种味儿?”马格一边说,一边取出小半截焚烧过的艾条,将它凑到女房东的鼻子下面。
“........对对对,就是这股味儿!”女房东道。
热得浑身冒烟的几个人钻进警车,马格一扭钥匙发动了引擎,这会儿他可真想来上一罐冰镇可乐,一口气喝它个痛快。
侯德云坐在后排座上,一言不发。
“范水水那边咋办?”倪康从副驾驶座上转过脸去问侯队:“万舟的死要真是霍准精心布下的局,那她的处境可就危险了。闹不好,等咱们找到她了,她已经是一具被灭口的女尸了。”
“我想还不至于。”侯德云开口了,“上午11点钟,派出所接到女房东发现范水水跑路的电话,何所长他们过去查看,11点20分左右到达出租屋,发现煤气灶上小锅里的粥还烫手呢,证明范水水刚吃过饭,是在很短时间以前撤离的。出租屋咱们也看过了,没有发生搏斗或者是胁迫等等可疑的迹象。另一方面,佟铃10点半左右已经在马柔家附近蹲坑了,发现霍准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进的马柔家。从出租房到马柔家,开车少说也需要30分钟左右,也就是说,就算霍准想对范水水动手,也没时间办事儿。霍准要对范水水有所动作,那除非是一一”
“雇凶?”倪康抢先说道。
马格笑着将警车从土路开上县道。
“我说帅哥,”马格说:“你是不是特别想来具女尸?那样就把霍准的罪证坐实了,接下来的事儿就好办多了?”
倪康“嘁”了一声,闭上了嘴。
“小倪,”侯队道:“打手机,马上查一下霍准跟范水水的关系。马格,把车直接开到县局去。”
马格咧嘴笑着问:“侯队,你不是刚从县局回来嘛,咋又要去?”
“明知故问!”侯队从车后座敲了马格一记:“去县局要侦查令。昨天你们招呼那几个人的做法上不了台面。这回对霍准,咱们得给他来点正规待遇。”
两部摄像机安装完毕,分布侦讯室两侧。此外还有一部录音机,貌似状态不错地摆放在马格左手边的桌案上。这几部机子算是警队最高级的装备了,其中一部摄像机有点儿故障,另一部声卡偶尔会闹点别扭。不过,总比没有强。
坐在侦讯室中间板凳上的霍准,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跟照片相比,他本人更显清瘦,过早后退的发迹线也更为明晰,身上穿的那件米色T恤很干净(没错,就是在握手照片上穿的那件),只是快要洗掉渣儿了。但从这件T恤看,谁都不会想到他是“来就好”药房的股东,同时还开着一家生意火爆的艾灸馆。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中年男人呢?
霍准静静地看着马格摆弄完那些音像设备,神态安详得仿佛就是个来作客的。
月亮这会儿高高挂在百叶窗外,昼间暑热的余威又激起了窗外的一片蝉鸣。
咔哒一响,马格按下了录音按键。
“霍准,知道为什么传唤你吗?”马格道。
“我不知道。”霍准回答。
“老实回答!”马格提高了一点声音。
“我回答的很老实。” 霍准优雅地朝马格耸了耸肩。“我朋友的丈夫刚刚去世了,我去帮她筹备明早的葬礼,回家还不到半个小时就被你们带来了。我就知道这么多。”表述流畅,不卑不亢。
“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马格道。
“知道,刑警队。”霍准目光直视着马格。
“准确说,是刑警队侦讯室。”马格逼视着霍准。
“侦讯?”霍准又一耸肩:“这么说我不成了犯罪嫌疑人了吗?”
“你自己认为呢?”马格往死了瞪对方。
“权力在你们手上,我的‘认为’有意义吗?”霍准唇边绽出一丝冷笑。“有一点我倒是不太明白:既然把我当成了嫌犯,为什么又不给我上手铐?”
霍准的话音刚落,马格绕过桌子,扽出后腰上的手铐,干净利落地铐住了霍准,之后回到桌子后面,慢动作重新坐了下来。一旁的侯队干咳了两声,马格只当没听见。
“这下你满意了吧?”马格捏起一根“七匹狼“,按在鼻子上嗅了嗅,随即又扔回桌面上。“说吧,你认识万舟吗?”
“认识,”霍准朝马格扬起头:“他是我朋友的丈夫,我刚刚说过的。”
“仅仅是认识?”马格问道。
“见过几次。”霍准回答。
“总共见过几次?”马格又将声音抬高。
霍准脸上掠过一丝烦躁:“三两次。”
“你初次跟万舟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10年前吧。”
“也就是说,在这10年当中,你几乎只跟万舟的妻子相处,对吗?”
“这种问题有意义吗?”霍准烦躁升级。
“你老实回答,”马格上身微向前倾,目光硬得好像揪住霍准衣领的手。“你和马柔之间,仅仅只是朋友的关系吗?
“对,朋友。”霍准说,声音比之前低了一个调门。
“你们既不是初中同学,也不是‘来就好’药房的合伙人,对吗?”马格瞪着霍准,揪住对方衣领的那只无形的手似乎揪得更紧了。
霍准干笑了一声: “你既然全都知道了,干嘛还要问我?”
马格几乎是一字一顿:“你跟马柔有私情,对吗?”
“血口喷人!”霍准低声吼道,之前的淡定瞬间蒸发了。“你这么说话,有什么证据?拿不出证据,就请你不要信口雌黄,侮辱马柔!”
“我换一个方式跟你说,”马格说,“你和马柔之间没有私情,你们只是同学跟合伙人的关系。但是,作为丈夫的万舟却不这样认为。万舟认定,你与他的妻子马柔之间存在私情一一可以这样说吗?”
“万舟怎么认为是万舟自己的事,与我何干?!”霍准声色俱厉。
马格停顿了一小会儿,语调和语速像钟摆一样平和:
“一个并不缺乏事业成就的男人,直到中年还坚持独身,香水镇上这种人几乎已经绝迹了吧?这个男人少年丧父,一直是跟自己的母亲相依为命,他受过穷,受过苦累,更受尽了别人的白眼。恰好是在那个年代,他喜欢上了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小女生,非常不幸的是,那个小女生也生在贫苦人家,为了摆脱底层的命运,小女孩最终攀上了高枝,嫁到了一个当时有权又有钱的好人家。男人不死心,一直还在默默地等着,等着风水轮转,等着柳暗花明。终于,他等到了自认为可以向她表白的那一天......怎么样,霍准,这个故事有没有感动到你?”
霍准垂下头,耸动着肩头笑了起来。
“好吧,好吧!”霍准连眼泪都笑出来了:“我说实话。我爱马柔,一直深爱着她。我肮脏的内心就像一坨屎。但是,马柔是纯洁的百荷。所以,我请求你,不要再用言语去侮辱她。”
隔着桌子,马格举起那一小截艾条给霍准看:
“一个女人,身上沾染上了自己丈夫以外男人的气味儿,那她还算得上纯洁吗?”
马格这句话和那一小截艾条显然把霍准的什么地方烫到了。
“事实不是你们想的那样!”霍准用戴铐的两手捶自己的前额,低吼道。
“事实是什么样?”马格将艾条扔回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