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神兽也要下岗再就业（五）

5.

“难度太高，恕难从命。”白无常淡淡的说，他看都不看李斯然，闷头忙着替李斯然收拾屋子。

“谢必安，咱们认识多长时间了？我只拜托你这一件事。”李斯然激动地说。

“五百年了。”白无常把叠好的衣服摞的高高的，妥贴的放进衣柜，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二十五世，五百年。”

“二十五世，每一世我都惨死，我受够了！”李斯然烦躁的说，举起一个茶杯狠狠摔到地上。“要一直这么活着，有什么意义？”

白无常找来扫帚，默默把茶杯的碎片收起来扔掉。

“别闹了，等大圣回来，解开你的死因，你就可以跟我走了。”

“我倒宁可他不解开，我当个孤魂野鬼也比这么一世世的轮回着强。”李斯然把身体缩成一团，低低地说。“渡三生河，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再一次投胎为人，再一次惨死。”

李斯然把头埋到了膝盖里，开始低声的哭泣。

白无常默默的替她收拾着一团乱的沙发，并没有开口安慰什么，当收拾到了李斯然旁边时，终究没忍下心，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李斯然的背。

李斯然猛的抬头看向他，大睁着一双泪眼，问他。

“难道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白无常一瞬间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那个五百年前的那个相同脸孔的少女。

“难道是我做错了什么吗？”那个被迫为丈夫陪葬的小姑娘蹲在地上哭了好一会儿了，白无常正觉浪费时间时，小姑娘突然抬头问道。

“不是，所谓贞洁，毫无道理。”白无常淡淡道。“哭够了吗？上路了。”

那是他第一次遇见李斯然，说实话那次相遇并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的印象，白无常遇到过太多蒙冤受死的冤魂了，他只嫌他们哭哭啼啼浪费时间，并不会在他们身上投入任何感情，他只想尽快把他们引到阴曹地府好完成任务。

他是尽职尽责的死神，负责引领鬼魂到地府黄泉，守时是他的职业操守，冷漠是他的职业道德。

这一路上，他几乎不会和鬼魂发生任何层面上的交谈，他知道鬼魂喝完孟婆汤之后便再也会不记得这些，那么他多费口舌也是毫无意义，这条黄泉路上，只有他拿着双程票，所以他注定孤独，这是他的宿命。

是第四次接李斯然去黄泉的时候，李斯然无意中说的一句话引起了他的兴趣。

“怎么每次都是你呀，咱们认识一下吧？”

“嗯？”当时的他有些惊讶。“你记得我？”

“我记得呀，你应该就是白无常吧？”少女兴致勃勃地说，她已不再为死亡而感到哀伤。“这都四次了，每一次你都帮我找出死因，然后带我走这条路，这应该就是，黄泉路吧？”

“是。”白无常并不擅长和人交谈，但他计划和孟婆提出些建议，孟婆汤肯定是出了质量问题。这个少女竟然记得四世的记忆，这明显违反了地府规定。

“你叫什么呀？”少女跑到他面前，笑着问。

“谢必安。”白无常竟然鬼使神差的回答了，他心想，反正她也终会遗忘。

“是个好听的名字，咱们来世再见咯。”忘川河畔，少女笑眯眯的和他挥手作别。

白无常默默的想，下一世，你不会再记得我了。

“白无常，又见面啦？这次有点慢呀。” 少女坐在河边的石头上说，她的尸体就漂浮在那条小河内。

“你竟然还记得我？”白无常有些惊讶的说，难道她是对孟婆汤免疫了吗？

“这次我是怎么死的？”少女大大咧咧的问道，站起身，还心大的用树枝去够漂浮在河里的那具身体。

“我马上查。”白无常用镰刀把那具尸体勾了回来，果不其然，是在水下窒息而死。“溺死的，你还记得是谁淹死了你吗？”

少女笑嘻嘻的摇摇头说：“老规矩，当然不记得了，我就记得有人约我来这个河边。”

白无常自觉多余，这五世每一次她都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死亡的，而奇怪的是，单纯查出她的死因是不够的，只有查出她为何而死，包括这其中所有的前因后果，她的魂魄才能被自己勾走，否则自己的镰刀对她完全无效。

关于她为何而死，则一世比一世复杂，从最开始简单的为贞洁被迫殉夫，白无常觉得自己简直每一次都在为她破案，地府真应该为自己多发一份作为侦探的奖金。

白无常和她来到了村子里，少女马上记起了一些线索，给白无常提供了几个人名，白无常则附身在村民上四处打听线索，两个时辰后，真相终于水落石出。

“天底下竟然还有这种事情。”少女啧啧感叹道。“明明是他先迷恋我的，我作为一个良家女子不接受他的告白，他竟然跟踪我，四处宣扬我们已经在一起了，我否认后，又直接把我推到了河里！？”

“没事，他造了杀孽，三年后自然有报应上门。”白无常翻着生死簿，很冷酷的说，很明显，他在试图安慰她，

“无所谓啦，三年后我都是另外一个人了。”少女把胳膊放在脑后，好像很无所谓的说。“你有没有注意到，好像每一次我都因这世间不公蒙冤而死。”

白无常回忆了一番，点点头。

“如果我有能力，我一定要斩尽天下不平事！”少女抢过白无常的镰刀指向前方，意气风发地说。

“好，那我就跟在你身后收魂。”破天荒的，白无常开了个玩笑。

“那就太好啦！”少女快活的说，她快乐的声音，是这黄泉路上唯一一点生机。

白无常就是从那时开始期待，和她每一世的相见。

第十六世，当白无常再一次见到少女时，她竟然哭丧着脸。

“怎么了？”白无常问。

“这一世不用你查了，我是自杀的。”少女闷闷不乐地说。

“那为什么自杀呢？”白无常蹲在她面前，温柔的问。

“继父觊觎我的财产，在房内强暴了我，想要以此逼我嫁给他。”少女一五一十的说。

“是因为这个不开心吗？我可以让他的报应早点来。”白无常握紧了手里的镰刀。

“当然不是，这点小事算什么？”这十六世以来，她经历了太多这样的事情，内心早已百炼成钢。“是那些别的丫鬟小厮在背后编排我，说我是因为穿得漂亮才被强暴的，说是我勾引的老爷，把这一切归结于我，最后逼得我自杀。”

“这样啊，那没关系，他们死后都会下拔舌地狱的。”白无常默默在他们的善恶簿上记下一笔。

“我也不是因为他们，我就是觉得这样的世界是不对的，明明是施暴者犯了错，为什么反而要怪罪于受害人呢？女人无论怎样打扮，都不是他们犯错的理由。”少女坚定的说。

“本就他们的错罢了，只不过世人总是偏袒男人。”白无常无奈道。“更令我不解的是，有时候连女人都会偏袒男人。”

“对了，你有没有注意到，每一次我都活不过二十岁？”在他们分别前，少女忽然说。

“好像是的。”

“其实明天应该是我的生日，要不，提前祝我生日快乐吧？”少女有些羞怯的低头请求道。

“好，祝你生日快乐。”白无常听话照做。

“那，来世再见咯？”少女笑着朝奈何桥跑过去了。

白无常看着少女离开的背影，在心里默默说道。

来世再见。

本来二十年对于白无常只是一段很短的时间，但他却觉得这二十年变得越来越长了，孤独越发张狂的煎熬着他，他竟然开始期盼和少女再次见面。

她是他唯一的朋友。

他开始习惯她会记得所有前世这件事，他甚至庆幸与这一点，直到第二十二世，少女第一次向他提出请求。

“白无常，你可以让我魂飞魄散吗？”少女很冷静地和他说道，神色自若。

“为什么？”白无常惊讶道。

“我太疲惫了，我经历了太多不平事，这人间并不值得。”每一次当少女死后，她都不得不回忆起那些前世回忆，再一次经历那些曾经的痛苦，她愤怒，她挣扎，可她无能为力，她痛恨这种无能为力。

“可以吗？使我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少女坚定的说。

白无常一时间哑口无言，他不愿她魂飞魄散。

“恕我无能为力。”白无常说。

在那条曾经洒下无数欢声笑语的路上，少女第一次始终保持沉默。

白无常几次想开启话题，话到嘴边，终究又咽了下去，他觉得给她点时间她会想明白的。

第一次，在忘川河畔分别时，少女没有和他说再见，她只是沉默的继续向前走着。

白无常默默在后面看着她，这是他唯一的朋友，他怎么舍得她魂飞魄散？

第二十三世，少女也是一样，她仿佛只愿一死。

第二十四世，她仍是一心求死。

第二十五世，白无常以为少女终于再次活泼起来，变回到以前那样了，殊不知，在大圣他们走后，她终究还是说出了那句话。

“你没错，是这天道出了错。”白无常认真的安慰道。

“白无常，求你把我从这无边的苦海中解脱出来吧。”李斯然流着泪说。

未经他人事，不知他人苦，他怎能随便劝她看开些。

既然她活得不快乐，那不如还她一个自由。

白无常转过身，开始用抹布擦茶几，他听见自己说。

“好。”

一滴眼泪，悄悄从他眼底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