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契约

　　四周，如血般鲜红的火焰燃烧着，但也似被冻结了一般，不再跳跃，烧得极静、极静。这就是雪寂之术吗？她信任地将生命交给了他，却没有换得他同等的信任。他的剑，终于还是刺穿了她的心脏。

　　她没有生气的眼眸映入他的眼中，刺痛着他的双眼。那双漆黑的眸子原本是那么地灵动、那么美丽，可如今却如一潭死水，让他窒息。她脸色苍白如纸，长发漆黑胜墨，让他不禁怀疑是自己的眼只能看见黑白两色，但她唇角那抹殷红的血残酷地让他意识到——不是他的眼睛只能看见黑白两色，而是他的世界将变成黑白两色！

　　她没再开口说一个字，幽幽的声音却从四面八方不断涌入他的耳中。

　　“没有让你受伤，这次我没有那么笨了，对吗？”那极力佯装欢乐的语气那么让人心疼，一字一句皆敲击着他的心脏。

　　除了能见他瞳孔收缩，他脸上再无法看出表情，“不，这次你最蠢、最笨……”男子声音沙哑。

　　其实他很将她放下想逃得远远地，骗自己那个将死的女子不是她，不是自己的妻子镜儿……但他又如何能舍得放下她离开，如果放下了永远见不到她怎么办？能抱着她，多一刻也是好的。

　　他轻轻搂着她，看着她苍白得吓人的脸色，心一点点地下沉，跌落谷底。

　　“澈，你是爱我的对吗？以后不要忘了镜儿好吗？”

　　“怎会忘？”他沉痛地闭眼，这话说完她又该要消失了吧？果然，再次睁眼，看到的又是同样的结局，她消失了，独留自己坐在这火海之中愣愣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上满是殷红的鲜血——那是镜儿的血。

　　梦碎，男子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痛苦神色仍在，良久才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却是失神。他觉得那么无力，他连自己的梦境都无法主宰，即使在梦中他和镜儿也不能拥有不一样的结局。这是他第几次做这个梦了？千次还是万次？他忘了。他只记得很多很多次，多到这个梦的每一个画面都深深刻入了他的脑中，成了不可抹灭的记忆。即使这个梦只能千万次地让他心痛到窒息，但每每阖眼，他还是执着地进入这个梦境。

　　他不喜自虐，可是只有这个梦里有她，他也只能在这个梦中找到她。也只有在这个梦里，他才能听到镜儿自信地对他说：“澈，你的后背放心地交给我吧，我会护好的！”见到她对着自己俏皮地嘟嘴。即使，这个梦最终的结局是自己的剑贯穿了她的身体，她死在了自己的怀里，他要面对她冰冷的尸体。

　　但是，比起面对她的死亡，他更无法面对这冰冷的宫殿，这空荡荡的，没有她的宫殿，这个每个角落都有她记忆的宫殿，这儿每一寸土地似乎都在述说着他是如何将她失手杀死。书房的窗一直关着，即使这样会让光线变得很暗，昏暗的房间给人压抑的感觉，可他更不愿看到冥界血色的天空，不愿呼吸外面充满血腥气味儿的空气，那片死魂凝聚成的天空时刻提醒着他——是他杀死了镜儿！

　　他斜斜地坐在软榻上，直直盯着前方。许是某个心细的侍从怕他睹物思人害了心伤，将这书房中所有关于她的东西都拿走了，连案几都换了新，但这样的书房更显空旷，或许，没有经历过爱情的冥不会明白，孤独地坐在这样一件屋子里心中会有多么落寞！

　　他呆呆地望着软榻对面的柱子，什么也没做，唯有心中不停地想着镜儿，想着昔日的欢乐、悲伤，思念折磨得他没有了露出悲伤表情的力气。他就那样子失神，很久很久，直到送折子的侍从轻敲了门才回过神来。

　　男子应了一声让侍从进来，那侍从抱着折子进屋微微曲身行了个礼，走到案几旁，一本一本地仔细叠放好，最后又向男子行了个大礼才离去，掩上了门。

　　他走到几边坐下，眸子里终于有了生气，提起笔，翻开了最上面的那本折子，细细看着。

　　说实话，批阅折子时的他有一种特殊的吸引力，不似刚才那般“半死不活”，这时的他终于有了几分帝王的风度。他深棕色的长发散在身后，但难免有几丝发丝顽皮些偷偷爬上了他的肩头，苍白的皮肤不显半分病容，两道剑眉英气十足，眉梢一颗小小的朱沙痣格外显眼。眉梢之痣意味着“喜上眉梢”，大约是他的喜皆挂在了眉稍这颗朱沙痣上，所以平时才会时常表现出落寞的悲。

　　当最后一句批语落下，男子脸上的严肃终于消散，他将笔随手扔在一旁，就那么愣愣地看着前方，继续陷入失神状态。

　　自镜儿离开了自己，他便觉得每日的折子太少，能够暂时忘记一切的时间，太短！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响起一阵宛转的女子声音：“冥尊大人，如果我说您还能有一次机会复活您的妻子，您可有兴趣听听？”

　　他缓缓将头转向她，眼里终于多了几丝清明，他之前不是没有发现她，只是，现在自己的一切都不重要，如果她是为他而来，那么亦是不重要的。但是，如果有关镜儿……

　　“说。”他用余光扫了一眼那个女子。她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紫瞳中带着淡淡怜悯，她当是绝代风华的，但他却无法分辨她是否算是美貌。他心中眼中都只有镜儿，这个一身白衫的紫发神女在他看来和世间所有的女子皆是一个样——因为她不是镜儿。

　　“您知道我掌管着四界情爱，也该知道我手中有一个上古契约……”女子说到这儿突然停下，美眸转向他，扬着一抹笑，似是在等着他的反应。

　　男子的赤瞳瞬间有了生气，他自是知晓爱神掌管的契约可以让镜儿复活。他按捺住心中的期待，声音还是低沉，语气没有任何波动，缓缓道：“条件。”

　　“小神不敢提什么条件，只是这契约要求，签约者关于心爱之人的那部分记忆要暂时由小神保管。只要失去记忆的签约者不再负了心爱之人，她便能复活，也能恢复记忆。”女子右手放在胸前，垂着眸，深深鞠了一躬。她缓缓站直身子，双眼毫无畏惧地直视男子的赤眸，道：“不知您是否愿意？”

　　“你只是想杀了我。”男子口中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语气肯定而无波澜，女子身躯为之猛的一颤。

　　转瞬之间，男子站在了女子身前，两人间距离不过一步。他修长的食指轻轻放在女子心口，“这世上我看不穿的唯一人而已。”男子嘴角微勾，垂着眸，长长的睫毛掩去了他眼中的情绪。男子缓缓将手指拿开，用赤红的眸子瞥了一眼她的脸，那淡然的模样，就似在看一件死物。

　　女子脸色惨白，冷汗沿着脸颊滑下，“契约……的确有可能让她复活。”她咬牙，紧紧抓住手中最后的筹码——上古契约。看着男子微微缓和下来的神色，她不禁有些后怕，那只冥可以在冥尊的位置上稳稳坐上几亿年，怎么可能是那么容易欺骗的？自己想用能让他妻子复活的机会来迷惑他，实在太傻！以他的能力，却在当初失手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如今又怎会因为自己一句可以复活他的妻子便被冲昏头脑？

　　“我知道，所以……我决定让你欺骗一次。”

　　他的话让女子愣住，让她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需要怎么做？”男子目光深邃，认真看着她的双眼。他不容别人欺骗，也不愿让自己陷入未知境地，但镜儿，总是能让他疯狂！

　　“恩？签下契约便可以，大人需要到人界去找她。”女子很快反应过来。

　　“契约。”男子向她伸出右手摊开。她僵硬地伸出手将契约递到男子手中，愣愣看着他签下契约，古朴的光芒将他全身包裹。或许她没有从自己侥幸免于一死这个消息中反应过来，亦或许她惊讶于这个男子能如此决绝——签下契约这一刻，无论再强大的人都会变得无比脆弱，她若出手，他必死无疑！

　　作为冥尊，他已然活了几亿年，怎会不知这契约的奥秘？但他还是甘愿冒这个险，那个叫做镜儿的女子到底有何魅力，能让冥界之尊为之疯狂到这般地步？

　　直至光晕消失，她仍是没能下手杀他。她身为爱情之神，对于执着的爱情总是有那么一分期待，期待那份情最终能有一个美好的结果。

　　女子转身离去，这个地方她不能再停留，她无法确定失去记忆的冥尊会作出什么。她尤记得这样一个传闻，在冥尊娶妻之前，他曾只身进入魔界屠了魔界二十八城，只因宫殿中进了一个不知死活的魔界刺客。当然，那个刺客自然是——魂魄尽散，而且据说是因为受不住折磨驱散了自己的魂魄。

　　他失去了记忆，一切都回到了起点。

　　“我付出一切你可还愿回来？就让最后的最后，有一个完美的结局，好吗？”这是他失去意识前心中想的最后一句话。

　　消散了记忆，他与她，究竟将陌路同归，还是陌路，同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