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阴曹不收怨鬼，往来自投阳生

　　且说胡清君身死之后，魂飘然无定所，随风而起落，化为一孤魂。这日骤起大风，迷天遮日不见光辉，飞沙走石不断，胡清君身子瞬息已在千里之外。继而风速减缓，再而已息，她伫立云头，向着下方看去，却看到一副光景：有两个壮汉马上厮杀，一乘白马，一乘黑马，二人皆是膀大腰圆，白马座上的那名壮汉身着兵甲，黑马座上的那名壮汉却是素体轻衣，两方却是仇家见面，分外眼红。此时节，黑马座上那名汉子已处劣势，被对手削去左臂，鲜血淋淋撒鞍辔。大刀袭来，眼见便要命丧当场，突然黑马受惊，后退了几步，那白马汉子策动坐骑前来奔杀，却突然马倒人翻，好不狼藉。那黑马汉子右手速搠银矛，只一下，那白马汉子便即呜呼哀哉了。

　　那名黑马汉子喜极而泣，奔马而去。胡清君在天上看的明白，方才那黑马受惊，白马坠地却是一老鬼所为，那老鬼年纪仿若六十左右，鬓眉皆白，面向黑马壮汉而去的方向倒身下拜，口中念念有词。胡清君心中纳罕，飘落云头，前来详询。

　　行至老者跟前，蹲身下福道：“老伯，何以方才结环绊马，致令那名汉子惨死？”

　　那老者起身回视胡清君，见此般清丽无暇玉人，心中亲切，便和盘托出：“这白马汉子命结于今日，纵不是我来送他，也会有他人来送。方才那名黑马汉子却是我的恩公，老儿我在世之时曾为一总镇，家有一娇女，若卿大小，十四岁便嫁作君王之后。谁知那君王却是扶不起的阿斗，被他国所灭，新王欲霸占我儿为妃，我儿宁死不从，那新王本欲处死我儿。幸得一宦官见怜，瞒天过海将我儿掩送出宫，故而我儿得救，而那宦官却是惨死廊下。我身为鬼魅，不得近身君王，难得报恩，苦于不得时机，我久待阴曹不去投生皆是因此，幸得今日遇见恩公转世，再不能见他命丧身前，故而结草衔环，报恩于万中之一。”

　　胡清君听罢，触动前情，眼中堕泪道：“不瞒老伯，我今身死皆是报恩所致。前缘不灭，我苦修孤身，委身下嫁转世郎君，以报前世救命之恩。却不料恩公换了一副皮囊，心性却不似向前宽厚知廉耻，我有此日，并不后悔。我自得知，现世恩业现世报最佳，不应越世奔走，倘若遇人不淑，当有我之下场！”

　　老者唏嘘道：“我看你骨骼不凡，不料你竟是狐狸所化，可怜多年修行，终于毁于一旦。你所言我并非不知，只是心中此结不解，我实难平复，总觉尚欠恩公一桩恩情，所以千年来苦苦等待，虽不知是福是祸，但现如今心中却是舒畅许多，了了一桩心事了。也罢，我便宽心地去了。”

　　清君问道：“老伯欲往何处去？”

　　“三界轮转，六道轮回，我自去投生。”

　　胡清君复又泣道：“老伯留步，今虽萍水相逢，我俩却是一见如故，我慕老伯之高义，望老伯指点迷津，帮我寻一条生路罢！”

　　那老者眼见胡清君涕泗横流，忽念及自己的女儿，心生悲悯，便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姓胡，名清君。”

　　“好，清君，你便随我一道回冥府吧！”

　　胡清君摇头叹道：“老伯有所不知，我为狐身，又是自戕，实为怨鬼。冥府见我怨气甚浓，幽冥地府并不收我于录下。方才闻听老伯所言已在地府所待千年，定是十分熟知投生之路，万望老伯指点于我，让我自去了吧！”

　　那老伯听罢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你初为新鬼，身上阴气还不甚浓，我要先回冥府回执一番，十二日之后便可去投生。我不同于凡鬼，我可自行出府觅家投生。到时我出得地府，再带上你一同前去觅人家吧。”

　　胡清君大喜，倒身下跪道：“多谢老伯，倘能救我出世，不啻恩同再造，小女定当不忘大恩，隔世也要衔环。”

　　老伯道：“你还有什么未了之事便去办妥，十二日之后我们在于此处相会。”

　　胡清君‘诺’了一声，老伯倏忽不见踪影。胡清君心念李天啸曾经有玉成姻缘之恩，便于深山之中找回了被天帝毁坏投落人间的狐身，用包裹缠了，夜半时分托梦给李天啸送了去。

　　心中忽想起范逸臣今不知何在，现今自己即将投生，这前世的恩人却将再也见不到了，心中不禁又挂念又愤恨又心痛，思来想去，还是未能说服自己再去见他一面。驾起微风，轻飘飘地向着约会的地点飞去。

　　那是一个山坡，山前山后并无人家，乃是一座荒山。胡清君来的较早，在此地便足足等了六七日，终于老伯赶到，却是一身的绫罗锦绣，不类先前模样。清君迎上前去，笑道：“老伯今日为何却是这般喜庆？倒叫清君识不得了！”

　　老伯笑道：“你哪里知道，我在阴间所待时日已长，今将出世，便也是要好好打扮一番才可，以证我入世诚心。”

　　二人并肩而行，一路上却是遇见不少鬼魅，一个个赤发蓝牙，甚是吓人。胡清君随着老伯前行，老伯心有定数，自己所投生的便是城隍山脚下的张员外家，倒是一个大户头儿。这张员外六十多岁，膝下无子，甚是凄凉。前时老伴儿忽然吃酸吃甜的不住，心中还自纳罕得了什么怪病，找来大夫一把脉，原来却是身已怀上麒麟儿。这让老两口欢天喜地，合全门之财日日进观音院进香祷告，务必降下麟儿。老伯并不担心，却是胡清君心中暗暗着急，老伯领着她遍寻了多户人家，她都是紧皱眉头，不甚合心意。

　　正行到一座山前，看到山上水帘之处有一亮光闪动，却是一面宝镜。胡清君问道：“老伯，那面宝镜却为何立在那里？”

　　老伯看了一眼道：“奥，那是未来镜，能照此镜者，可投生未来。我在阴间千余年，并无一人敢去照此镜。毕竟，未来之事，谁也做不得准。”

　　胡清君喃喃道：“越是充满变数越好，人生总是一成不变，便味同嚼蜡了。”

　　老伯见胡清君心生此意，又见她头上立一根白香，便知晓她定能照上未来镜了，心中便不再牵挂于她。这未来镜便是这样，要照它一照，头上生香者方可，否则，虽千死而不能。眼见投生的时辰已到，老伯不能再有耽搁，便即把心中所感告诉清君，让她日后参悟：“清君，我要去了。你一定要记得这几句话，日后你会明白的：‘少欲无为，身心自在。心若轻浮时需安心向下，须知心静则国土净，息心即是息灾。’”

　　胡清君正待再说些什么，老伯已然驾起云斗，径直向着张员外家飞去。清君心中虽然不懂其所言，但知老伯好意，飞身而起，刚刚落足张员外家，便听到一阵婴儿啼哭。心知老伯已然入世，自己身为鬼魅，阴气太盛，故而不敢接近婴儿，以免误伤于他。自己便即退身出来，飞至了未来镜前，拨开水帘，果见光华熠熠，真是一把好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