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回国

　　1999年的记忆，黑暗的有如潮水，狠狠的袭来，将八岁的程晓彤拍打的遍体鳞伤。澳门回归，举国欢庆的团圆日子，而她，在异国，刚刚经历了自己父亲的葬礼，现在正要收拾行李，和母亲回国。

　　巴黎的夜景是极美的，在一排排法国梧桐树上挂满了霓虹灯，星星点点的闪烁洋溢着欢乐的氛围。

　　程晓彤蹲在鹅卵石旁，白皙的脸蛋，明亮的双眸，此刻，却氤氲着悲伤的泪水。

　　“彤彤，爸爸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爸爸会把你托付给你妈妈，她嫁了一个很富有的人，咳咳，以后你会过上好的生活。咳咳……”程光气息奄奄，捂着胃忍受着病痛的折磨。

　　“不要，彤彤没有妈妈了，妈妈抛弃我们的时候就已经不是彤彤的妈妈了……嘤嘤……爸爸，彤彤只要爸爸，爸爸不要离开彤彤……”

　　“彤彤乖啊……咳咳……咳咳，爸爸不能照顾你了，爸爸很痛苦，爸爸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爸爸，是彤彤不乖吗，爸爸不要彤彤了。”水汪汪的大眼睛，瘦小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呜咽着。

　　“彤彤，你是世界上最乖最懂事的宝宝。爸爸对不起你，没办法再照顾你，看着你长大成人。爸爸时间不多了，很快就要去那个每个人都会去的地方。”程光看着女儿，眼睛虽是笑意，却也让泪珠晶莹了眼眶。

　　“爸爸，是要去天国吗？天国好远的，爸爸去天国，彤彤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嘤嘤……”

　　程晓彤抱着程光的手臂，哭的让人心疼。

　　她的爸爸，在三天前离开了她，永远的离开了她。

　　她瘦小的身子，似乎那些凛冽的寒风一吹，她就会倒下，和远在天国的父亲相聚。

　　“程晓彤，你确定要带着那些画回国吗？”一个漂亮的少妇穿着皮衣，烈焰红唇张扬着青春明媚，柳叶眉，桃花眼，丝毫没有悲伤地模样。

　　女孩点头。

　　她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嘴角颤颤的，低微的声音似乎吹散在风中，“我们可以每年都回来看爸爸吗？”

　　女人秀气的眉微微一紧，“是他不要你的，你还想要来看他？！生活不下去就选择自杀，还好当初我和他离婚了。”顿了顿，又说。“你身上那件衣服脏了，换掉它。”

　　小女孩低着头，眸中是倔强的神色，紧紧拽着衣服。“这是爸爸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我不换。”

　　“程晓彤，从现在开始，你的亲人只有妈妈一个，你知道吗？！你爸爸他为了证明自己成功，带你来巴黎，结果呢？贫困潦倒到无法生计，最后选择了自杀这一条道路，这才肯给我打电话，让我把你接回去生活。他就是一个固执己见的穷画家！你知道吗，妈妈有多难过，你当初选择了你爸爸，跟着他，你能过上什么好生活？！”

　　女人的眸子中也有泪水打转。两年前，她和程光办了离婚手续，因为无法忍受身没日没夜画画的程光，没法忍粗茶淡饭的日子，那时女儿程晓彤刚上一年级，正是花钱的时候，她和程光又整日的争吵。如此般的生活，她再也不要过下去，就和程光签了离婚协议，嫁给了当地一个有钱的房地产商。

　　当生活安定下来，她想要接回女儿，可女儿看见她和别人在一切，哭喊着再也不要她这个妈妈，她只好放弃，只能看着程光带着女儿去法国。

　　前几天，接到了长途电话，是程光打的，说是要她来接回女儿。结果来了之后，就是一场葬礼。女儿长高了不少，但是消瘦的模样，让她这个当母亲的人心疼死了。而且，她没有再听到女儿喊她一声妈妈……

　　女人看着女儿颤抖的肩膀，委屈的嘴角，便不再多说些什么了。

　　“那些画你选几幅你喜欢的吧，我们坐飞机，带不了太多。”

　　女孩看着妈妈远去，泪水已经打湿了领子。

　　爸爸，不是穷画家，是艺术家。爸爸是因为忍受不了病痛才自杀的，他不是不要彤彤了，不是的。爸爸给彤彤吃好吃的，教彤彤画画读书，爸爸很爱彤彤。妈妈，是你不要我和爸爸了……

　　记忆中，爸爸是才华横溢的艺术家，经常熬夜画一幅画。午后的巴黎，安谧的淡金色，爸爸带着她，背着画夹，拿着画具和颜料盒去街心公园给路上的行人画素描，画油画。有时候挣了一笔钱，爸爸会带她吃好吃的，给她买漂亮的裙子。

　　她跟着爸爸学画画，画出来的风景，路上的行人都赞不绝口“Wonderful”“Good”……她和爸爸这样的生活着，真的很幸福……

　　只是爸爸得了绝症，与其每天痛苦的活着，不如去天国里过着再也没有痛苦的日子。是这样，晓彤想爸爸的时候，就再也看不见爸爸的模样了……

　　程晓彤的妈妈蒋慧欣买好了机票，是第二天上午的时间回国。

　　程晓彤没有换上妈妈买的衣服，反而是把爸爸以前买的衣服都放在了行李箱里面。

　　因为家境的缘故，爸爸给自己买的衣服总是大一些，可以穿个两三年。但是爸爸从来没有给自己买质量不好的衣服，总是把最好的给自己。哪怕是后来他生病恶化，疼的受不了的时候都舍不得花钱买药。

　　她看着爸爸整日整日受病痛的折磨，在他面前，她要做最坚强的女儿，安慰着爸爸，可是她根本不懂爸爸受了多大的病痛。

　　爸爸是再也受不住病痛的折磨，才选择去天堂的。

　　程晓彤拿起电话给Marry老师打了个电话，说了一下自己就要离开巴黎的情况。

　　Marry老师用不太流利的中文表达了自己舍不得程晓彤的心情，想要领养程晓彤的想法。只是被妈妈蒋慧欣给制止了。蒋慧欣用一口流利的法语明确的告诉了Marry程晓彤是自己的女儿，必须回到中国的事实。

　　Marry是程晓彤的老师，很欣赏程晓彤的才华，在这两年中，没少帮助过程晓彤和程光。Marry换了法语告诉程晓彤的妈妈蒋慧欣，一定不要耽误孩子画画，不要浪费了孩子的天赋。

　　“晓彤，你要画画，妈妈不反对，前提是在不影响你功课的基础上。妈妈不希望你当个像你爸爸一样的穷画家，妈妈是为你好，你要知道这一点。”

　　程晓彤捏着裙角，“爸爸是艺术家，不是穷画家。”

　　蒋慧欣看着倔强的女儿，摇摇头，“算了，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赶紧睡吧，明天早上我们回家。”

　　回家吗？

　　程晓彤抱着布娃娃，泪水滴在布娃娃的眼睛里。

　　这里就是我的家啊，离开了这里，没有了爸爸，哪里还会是我家呢……

　　泪水越聚越多，从布娃娃的眼里流了出来。

　　没有生命的布娃娃，似乎也懂得，这个八岁少女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