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秉烛夜相谈

　　此刻他的脑海里还在回响着莲儿丫头的那句‘请公子稍后入内相会’，故而连胖子等人的离去也未理会。本意来此只是为了凑凑热闹，不成想好运竟偏偏将临到他的身上。来这醉花楼凑热闹也就罢了，十万两银子咬咬牙也就出了，可今晚要是留宿在这醉花楼，明日里整个京都都知道了丞相公子流连风月场，那还不得被父亲打死，还有朝野上下又会怎样看待父亲。可若是不去的话，又岂不被人笑话我堂堂男儿之身竟这般小胆，敢做不敢当，平白被妇人家耻笑，再者心里也确是想见一见这艳名冠京都却至今无一人得见其容貌的奇女子，能有幸一睹芳容也是好的。

　　罢了，罢了，不想了，去就去，且待我看毕红玉姑娘就敢紧回家，父亲想必也说不得什么。唉！可怜我十数年的名声可能一朝便丧了。

　　究竟只是十六岁的少年，好奇心战胜了一切，此刻竟还只想着顾及自己的名声，却不知此事又将在这洛阳城里引起何等的风波。当然此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薛公子，薛公子……”

　　“呃……，有什么事吗？”这时的薛磊才回过神来，有些奇怪的看着正盯着自己的老鸨。

　　“哎哟！薛公子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已赢了这次比试，再在这里发呆红玉姑娘可是要生气了吆。”老鸨似笑非笑的说道。

　　薛磊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对老鸨说道，“好好，就去，烦请带路。”说罢，还对老鸨一揖。

　　老鸨连忙摆手，“不敢，不敢，公子请这边走。”说罢领着薛磊沿着旁边侧门而入，只见过了侧门走廊两侧俱是一应房间，尽皆房门紧闭。沿着走廊走了许久，一直到了走廊尽头，有一间装饰奢华的房间，门口站着一白衣女子，却是红玉姑娘身边的另一个丫鬟。到得这里，老鸨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对薛磊说道：“薛公子，红玉就在这里面了，你且随秀儿进去罢。”说完招呼了一声，那叫秀儿的丫鬟走上来轻施一礼道：“公子且跟我来”。

　　薛磊跟着这丫鬟饶过了前堂的屏风，内里装饰却要简洁的多了，仅设一矮桌，桌上备有一茶壶。桌后坐有一粉衣女子，薄纱罩面，素手抚琴，却正是红玉姑娘了。

　　只见那红玉姑娘微微欠身，却并未起来，只是说道：“公子且请坐，莲儿给公子上茶。”其声轻盈好似盘中落玉，悠然悦耳，好似天籁之音。

　　那名叫莲儿的丫鬟倒好茶后便与秀儿侍立一旁，“你们且退下吧！”

　　“是”，两人答应了一声，便徐徐退去。

　　此刻这屋内就只剩下红玉与薛磊两人了，薛磊等了半晌也不见红玉说话，只见其一直盯着自己看，不由略有尴尬，只得喝了一口茶后说道：“红玉姑娘，在下有一事不明，想请姑娘为我解惑。”

　　“哦？公子有何惑不解，且请说。”

　　“我想知道为姑娘献物的俱是名流，且所献之物价值都非我手中折扇可比，姑娘为何就选在下胜出？”

　　“那公子想要何解？”

　　“还请姑娘实言相告”，薛磊拱手说道。

　　红玉沉默了一会说道：“因为公子的眼神，自我出现在众人面前，所有人的眼里都是淫邪的，惟有公子眼神澄澈，即使现在也是。”

　　“呵呵，这却姑娘是看错了，我实非正人君子，不然也不会来这里了。”薛磊打了个哈哈说道。

　　“公子自不必遮掩，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知公子可愿听我弹奏一曲？”说罢也不待薛磊答话，就径自弹奏起来。只见那一双柔夷轻舞，自有一番美态。

　　琴声悠悠，细腻缠绵，颇多悠婉，初始时畅快悠远渐次沉郁婉转，最后哀怨惆怅。好似讲述了一个女子的一生，儿时的无忧无虑，岁及渐长后对未来的愁思，长大以后对命运的无可奈何。薛磊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看见了一个柔弱美丽的女子，因为命运的不公而身坠青楼风月场，却依旧不绝对未来的希望，一时竟听得痴了。

　　琴声歇止了许久，薛磊才回过神来，忙施礼道：“报歉，在下失礼了，不过姑娘当真弹的一手好琴。”

　　“公子客气了，传闻公子琴棋书画皆精，妾身不过略通琴艺，怎当得公子称赞，却是不知公子可曾懂这曲中之意？”

　　薛磊淡然道：“敢问姑娘可是以此曲慨叹己身，纵有傲世的才情，却无奈身入青楼，茫茫然不知将归何处？在下以为姑娘为何不为自己做主，离开这风花雪月场，寻一良配嫁了，夫贤子孝，颐养天年，岂不胜过这无根的风花雪月许多？须知人生苦短，待姑娘人老珠黄时，又将何去何从？”

　　那红玉怅然半晌，惨然道，声音里已是多了几分苦涩，“似公子所言，妾身又怎会不知。可是公子终究生在富贵之家，不晓得我们这些风尘女子的苦处，在这醉花楼里的姐妹们，又有几人真个是自愿为娼的，皆是逼不得已啊！如公子所言，为自己做主，敢问世间，又有几人真个可以为自己做主呢？怕也只有似公子这类衣食无忧更兼身世显赫之人才能说得出来罢。想我六岁被父母卖入这醉花楼，便被教习诗词曲赋，音律歌舞，逢迎讨好客人，今日长成出阁，岂是说走就能走的，即使真的离开了这里，又将那里容身呢？”说着说着竟掩面而拭，想是已经哭了。

　　拭毕，欠身道：“让公子见笑了”。

　　“无妨”。这期间薛磊只是静静的听着，并没有插嘴说话。此刻他心里所想的却是在想自己是否真如那女子所说可以自己做主，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虽从小衣食无忧，自己也因为是父亲独子的关系而多受娇惯，旁人见了自己也是逢迎讨好，不可谓不顺畅。

　　可是这真的就是自己想要的吗？犹记得十二岁那年，自己偶然间的到一本书，上面所描写的是修仙练道之人，俱有移山填海的能力，可着实让薛磊兴奋了好一阵子，还嚷嚷着要去寻那些名山古刹，以求修仙之法，最后被父亲知道了，挨了一顿打不说还再也不让薛磊看这类的闲书了。

　　他可以为自己做主吗，他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吗？

　　却不知，正是今晚的这一番谈话，在将来的某一天里改变了他的一生。

　　“公子，公子……”，这时耳畔传来了一阵女子的轻唤，将他从沉思中惊醒。

　　“嗯？”薛磊一怔，旋即反应过来，脸上略显尴尬，拱手说道：“红玉姑娘在下失礼了。”

　　“公子可是有心事？”红玉柔声说道。

　　薛磊摇了摇头，“只是想到一些往事罢了，姑娘自不必在意。话说现在夜已深了，姑娘应该也累了，在下就告辞了，今日得见姑娘可谓是感触良多，若再有机会定于姑娘秉烛长谈。”说罢，便待起身。

　　“公子这般就走了吗？”声音里竟多了几分幽怨，不知怎的，薛磊便觉得心中一软，刚支起的身子，便又坐了下来。

　　“不知姑娘所言何意？银子我自会交待下人送来，至于这把扇子，如果姑娘要的话就留下了。姑娘可还有何事？”

　　“红玉在公子眼里就没有丝毫的吸引吗？”说着便将头上的纱罩取了下来。一张如玉的脸上梨花带雨，娥眉轻蹙，媚眼含情，鼻似美玉，唇若樱桃，真可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虽未加修饰，便已胜却这世间万千粉黛。配上那一袭粉色罗裙，妙曼动人，直如九天遗落凡尘的仙子，全不似人间所有。

　　薛磊一时竟看得痴了。

　　噗嗤……

　　却是红玉见素来淡然的薛磊此刻竟好像失魂了一般盯着自己，不由得又转悲为喜了。这转瞬的变化，又更添了一番风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