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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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城双手忽然一松，那一支早已因无数次碰撞而膨化碎裂的丈八铁槊失去了他内力的支持，顿时摔成了一地的铁粉。但王城随着双手一空，一股直冲九霄的杀气拔地而起，毫不掩饰的锁定了那抚琴的白裙少女。两女所在的牌楼也居然开始嘎嘎的震动起来，似乎随时都会崩塌一般，白裙少女原本微眯的美目一睁，樱樱小口也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三重不满一境的修为，居然可以放出实质杀气？自己门中的年轻俊杰也是甚多，记忆里哪曾有过这般任务，这起码也是七重上人之境才能够拥有的气势。然而转念一想，自己这许多年协助蒙古大军，往西直达欧非，往东已经即将踏平南宋，早已不知屠灭了多少能人异士，让世间增加了多少亡魂，在这最后一战中，出现这么个人，其实也不奇怪。

她忽然起身，对着王城，似乎想要开口，但几度欲言又止，居然一下整理不清情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王城上唇一抬，怒喝一声：“我，王城，你，报上姓名，我好杀你！”

早就听闻我大宋武林豪杰奋起抗元，多有暴死，今日见你，才知因果，所以即便屏却父仇，我也要杀你以告慰大宋抗元英雄们的亡灵！

我向来不杀妇孺，你是女人，但这一次我要杀。

所以，报你名字，我好杀你，我要记住你！

白裙少女凝眉侧首，终于还是高傲的轻哼一声：“呵，我却不能告诉你。”同时指扣法决，琴塌上的古琴径自浮空，涨大三倍有余，琴弦处火窜着道道深红色的电蛇，她轻跃于弦上，衣袂飘飘若仙，晚风裹着她的衣裙，凸显出那曲线分明的完美身材来。少女也不愿多作停留，轻叹一声，转头就要御琴望北而去。

看不穿，是你失落的魂魄。

猜不透，是你瞳孔的颜色。

一阵风，一场梦，爱如生命的莫测。

你的心，到底被什么蛊惑。

王城正要提气追杀。“喂，你的琴声挺好听的。”突然传来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让白裙少女停下了动作，她转过头来，盯住了方才开口的赵小铭，少年的长相并不算多么的出众，但是十分俊朗耐看，嘴角扬起的微笑有一点玩世不恭，也有一点淡漠红尘的骄傲，令白裙少女竟是有一些难以置信的痴了。“你，刚才说了什么？”她像是在发问，又像是在自顾的言语。

已经离开家七年了，已经是七年没有人夸自己的琴技了，父亲的神功可曾练成，赢得了大长老了吗？母亲的病已经全好了吗，左手还有没有突发的刺痛？这一转身回去，就能见到他们了，就能享受到好久不曾拥有的宠溺，不知道还可不可以像以前那样扯父亲的胡子把父亲撵得钻了床底，还可不可以腻在母亲怀里，听母亲讲好多神仙的故事。

从小喜爱抚琴，父亲总是在自己有进步的时候，抱起来狠狠亲上一口说：“若离的琴声越来越好听啦。”这一转身回去，再度在父母面前弹奏，还会得到这样的夸奖吗？

“我叫赵小铭，我说小妹妹你的琴声还蛮好听的。”赵小铭十分认真的说，其实也是实在无话可说，若是这白裙少女就这么一走了之，留个有头无尾的残局在这，一个王城，一个青衣少女，指不定还真的就要屠了这里的元兵以报父仇。

白裙少女偏过头，削瘦的双肩有一丝微微的颤抖，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再转过头来的时候一缕清风抚开她的长发，露出了自己骄傲的容颜，在古琴深红光芒的映衬托下，呈现在赵小铭面前的就像是一副绝美的画卷，而白裙少女就是画魂，淡雅出尘，宛如红莲仙子。“赵小铭，你要记住我，因为我记住了你。”

“你居然。居然还叫我小妹妹。”说着居然自顾的笑出声来，少女的羞怯袒露无疑，也不知本是琴芒的红，还是脸上羞红。这倾城的一笑，甚至让王城心中的杀意也被抹掉了几分。

“你一定要记住我哦。”少女一面转身而去一面重复了一遍，在红芒即将消失的时候赵小铭听到了少女的传音，“我叫萧若离。”

你的轮廓，在黑夜之中淹没。

看桃花，开出怎样的结果。

记着你，的脸色，是我等你的执着。

我的心，只愿为你而割舍。

赵小铭有些发愣，他当然不知道自己没话找话的一句夸赞，给已经远去的萧若离卸下了多大的压力，给了她多少温暖。他晃了晃脑袋，转身叫了一声王城：“大哥？”

“呼。”王城长长的吐久淤心中的浊气，不言不语的，强压下自己的杀气，十分艰难的转头瞟了赵小铭一眼，良久，到底还是凄怆的笑了一下，带着一脸的不屑和无奈，无力的软倒下去。

我父为国战死，我却不能尽屠元狗，为父报仇。

那就让我晕过去吧。

让我什么都不知道吧。

让我以为，这一切就是一场梦。

一场一旦醒来，就会什么都过去了的梦。

赵小铭叹了口气，身旁忽然一声炸响，萧若离方才驻足的牌楼轰然倒地，一道盛如焰火的翠绿色光芒冲天而起，望北追去，赵小铭眼睛一眯，急声喝道：“姐，拦住她！”

他身边的虚空里蓦然发出一声女子的轻哼，一名身着紫凤长裙的女子倏然闪现半空，三千青丝优雅的随风轻舞，无需粉饰的洁白脸颊如是芙蓉出水，毫无瑕疵，如是饱含秋水的眸子嗔怒的瞪了赵小铭一眼，赵小铭连忙缩了缩脖子。不消说，这就是她姐姐徐青纱。

她举目看向已经飞远的那一道翠芒，口中清斥一声：“落！”翠芒应声而灭，藕白的手掌再虚里一抓，只是半息之间已经把青衣女子擒在身侧，而她的位置始终没有移过一分一毫。

这一手看的赵小铭不禁咂舌。“厉害，姐姐就是姐姐！”赵小铭由衷的赞了一声，说话间连忙跑开，正弯腰下去要扶起王城，却不想屁股一凉，一丝冰凉彻骨的寒气霎时间就将自己定在了原地。

“姐。屁股，屁股，疼。”赵小铭可怜兮兮的开口讨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饶了我吧。”

徐青纱看着赵小铭撅着屁股的样子，好不容易忍住了要笑，连忙故作冰冷的重重哼道：“错在哪了？”

赵小铭哭丧着脸道：“我，我不顾姐姐的心情，偷偷跑来救大哥。啊。”

眼见得是屁股上又挨了一针。“不对，到底是哪错了？”徐青纱显然对这小子的揶揄态度非常不满意，下手又重了一分。

赵小铭吸着鼻子道：“呜呜，我不该这样对其他女孩子说话。”

“为什么要这样招惹其他女孩子！”徐青纱面色不善的继续逼问。

赵小铭连忙否认道：“我哪里招惹了，我是为了。啊。”

“还敢顶嘴。”

“呜呜呜。”

待到两道霜蓝色的光芒拔地而起的时候，可以看得出其中一个人一手提着个块头比自己大两圈的男人，一只手却是捂在了自己屁股上。

次日清晨，赵小铭正在自家院墙下五尺处，举剑对墙，看似剑尖已经抵在了院墙上，其实细看之下，剑尖距离墙壁还有那么半粒米的距离，他看着院墙的上缘缓缓溢出的晨曦，忽的一步上前，同时手腕一抖，挽了一个剑花，虽然人已突进，但是剑峰却并未碰墙，握法也已换成了反握。

“六剑一花，你又进步了。”坐于石桌边的王城轻笑着赞叹道，话音未落，双目已经是不自觉的微眯，下巴不经意的翕动了一下，使他的笑意怎么看都有些牵强。赵小铭收剑而退，径自舞了一圈，却又是和方才的那一剑意境完全不一样的剑式。

赵小铭这才收剑，“嗯”了一声道：“六剑一花我也是近来才熟悉，还没有稳固，第七剑都还不知道哪里去找。”

王城一脚踢上他的屁股道：“继续给我装，照你这速度，距离传说中的九剑一花，也就在一两年间。”

“啊。”赵小铭怪叫一声，连忙跳开，返身怒道：“喂喂，不要乱踢，很痛的。”

“这是在杀蚂蚁吗？”一个如泉水叮咚般清澈的声音传来，两人顺声看去，原来是昨夜的青衣少女从厢房走了出来，已经换上了徐青纱为她准备的粉霞罗裳裙，加上她自己的两串翠绿的珠花，配合她此时脸上浅浅的一抹微笑，仿佛初冬里早开的梅花，有了她的存在，旁边的所有景物瞬间都变成了一片雪白，成了陪衬，只为了突出这个明媚的少女。

赵小铭忽然有一些手足无措，“唔”的应了一声，干笑道：“咳咳，小妹妹真漂亮。啊不对不对，嗯，是太漂亮了。啊。”

厨房里一声音爆激射而出，然后院中两人就看到赵小铭以一个悲催的姿势蹲在方才练剑的墙根，似乎是在数数，隔了好一会儿，赵小铭才猛然憋出一口气，回头露出一个苦瓜似的笑脸说：“对啊，小妹妹，哥哥我刚才杀了六只蚂蚁，都是一剑斩首哦。”

小妹妹不禁露齿一笑，急忙抬袖掩住了嘴，仿佛昨天晚上的什么也没有发生，这一定就是一次寻访故友，做了一场噩梦而已，醒过来就好了。小妹妹笑得肩头微颤，几乎就要前仰后合了，王城看在眼里，感同身受，自然也是能懂她的心情，十分配合的奚落了一句：“你看你，一见到人家小妹妹就直夸人漂亮，这不是调戏嘛，是非常不礼貌滴，你姐姐肯定会生气，你活该挨打针。”

赵小铭狠狠瞪了这个非常不讲义气的大哥一眼，一手捂着屁股一边站起来说：“那你说小妹妹漂亮不漂亮？”

王城听此一问，眉心不经意的一皱，自从少女推门出来，他就一直不敢直视，似乎只要一看到她，就会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少女亦然，所以身子也是侧向了赵小铭这一边，此刻也才是止住了笑，安静的看着眼前捂着屁股的少年。赵小铭看他们这般神色，也猜得七八分，于是立即放开了捂着屁股的手，直起身子看着小妹妹大义凛然的说：“那肯定漂亮呀，必须的。”

说完立即鬼鬼祟祟的偷偷瞄了厨房一眼，发现并没有什么动静，脸上立即现出一个“胜利了”的奸笑，看着小妹妹明媚如春，澈如冬阳的双眼道：“我叫赵小铭，这是我的结拜大哥王城，厨房里的老大是我姐姐徐青纱，昨晚上对不住了，是我叫我姐姐把你拦下的，当时实在是。”

小妹妹似乎是一下子陷入了某个问题的沉思，怔怔的眨也不眨眼的看着眼前的少年，赵小铭被这一双直透人心魄的双眼看的有些发怵，但一下又没有办法，只得硬硬顶上，于是也不继续说话，你看我是吧，我也看你，反正你肯定是比我好看，我赚了。

“唔。”小妹妹大眼睛一眨，这才是回过神来，兀自有些羞涩的低头一笑，说：“小铭哥哥，我叫方末儿。”

就只是这样说，我叫方末儿。没有客套的说什么“很高兴认识你们”，也没总结性的说“谢谢你们”，就只是简单的，对着少年介绍自己。

我叫方末儿。

如同昨夜远去的一袭白裙。小铭哥哥，我叫萧若离。

小铭哥哥，我叫方末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