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蛊惑

突如其来的雷鸣让黑衣人短暂错愕了片刻，但他并不惊慌，只将长剑往桥面上一拄，瞬间周身光影都如水纹般流转起来，仿佛一圈圈涟漪缓缓向着四面八方荡开。

黑衣人静立于涟漪中心，仿佛整个人也化散为了黑色的水波，身影愈见模糊。

但涟漪突然破碎。萧京堂的身影凭虚杀出，凌空连出三掌，霎时间拍散了混沌的水波，也同时击碎了黑衣人的残影。这三掌他并未使出全力，因为他已看出眼前景象奇诡莫名，只怕又是幻术所生。

一如他所料想的那样，片刻以后，溃散的涟漪果然又重新恢复了流转，黑衣人的身影也再度凝结为一体，隔着幽深的水波与他淡然对视。

“妈的，这是什么邪门手段？”萧京堂咬牙暗骂，一番交手下来，对方气定神闲，甚至丝毫没有被天罡雷吼伤及内炁的迹象，能为只怕已和一旁观战的弃鬼相当了。萧京堂平生遇强敌无数，眼前这样邪异的对手却还是第一次遇到。

更可怕的是，对方还并没有主动出手还击。

萧京堂正要再挥拳把面前的涟漪幻境打碎，但刚一发力，陡感脚下一陷，仿佛踩中了软软的棉花，下意识余光往下一瞥，脚下的桥面竟已变成一片黑色的沼泽！他稍一心惊，旋即冷静下来，强挺住腰身，引动一身风雷炁疾速旋转起来。炁场侵蚀着沼泽里的黑水，顷刻过后已席卷为一蓬呼啸的风暴。

不远处的弃鬼遥望着二人对峙，只觉陷入了一片奇丽诡谲的梦境，天与地都消失不见，眼前唯余无边的黑色沼泽与狂怒的暴风，耳边却静静悄悄，听不到一丝风声。幻境强大如斯，就连身怀至暗之力的他也不能幸免。

恍惚之际，血脉里沉睡的力量突然跃动了一下，极其微弱，仿佛是黑夜里一束一闪而逝的星光。就是这一点微弱的悸动令弃鬼陡然浑身冰凉，如梦方醒。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眼睛重新睁开了，眼前顿时出现了萧京堂与黑衣人雕塑般凝立的身影。

弃鬼的小指无意识地一颤，触到了怀里的木匣，一个突兀的疑虑陡然刺入心头——刚才的那一切分明就是黑衣人的幻境，可有往生咒这般克制幻术的神物在左近，自己怎么还是会被拖入幻境呢？

不对！当日在镇魂陵之上，同样也有往生咒无常卷在场，但众人还是中了萧京堂的“化神雷”绝技，可见往生咒并非时刻都能克制幻术！

一定有什么东西让它也失了效力。弃鬼屏息苦想，那究竟是什么呢？是什么能让往生咒也臣服呢？

好像只有一种可能了。

寒霜骤然出现在弃鬼脚下，刹那间侵吞了周遭十步之内的土地。只听背后“砰”地一声，似有一物破土而出。

“土遁？”弃鬼余光瞥见地上多出一道阴影，不假思索回身就是一掌，却击了个空，下一刻，一股阴沉沉的气息已撞入怀中。

“来得好！”弃鬼冷笑，双足交错疾点，霎时重心变换，闪过了这一致命的冲撞，同时提膝一顶，逼得来袭者双手来挡。一守一功，对方先机已失，待要退时，弃鬼已猱身而上，单掌按在了对方漆黑的身影上。九寒冰炁瞬间如万箭齐发，透体而入，对手闷哼了一声，贴地飞快滚了一圈，这才脱出弃鬼手心。

弃鬼并没有乘胜追击，只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脸上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你果然……有劫灰炁？”弃鬼手上的寒霜一点点褪去，心里的寒意却愈渐沉重，“你是谁？”

对手没有回答，隔着十余步的距离与弃鬼对视。这时候弃鬼才注意到，对方之所以看起来像一道黑影，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穿着黑衣。他裸露在衣袖之外的每一寸皮肤，都似焦炭一般！若非对方那双忽明忽灭的白眼，弃鬼几乎要怀疑眼前的是不是人了。

不过，这双眼睛里燃烧的恨意反倒让弃鬼释然了。他掂了掂手里的木匣，微微笑道：“你想要的是这个，对么？”

“黑影”仍然不说话，只是慢慢地伏下了腰，一双白眼死死地盯着弃鬼。

“你的劫灰炁与这里面的东西有所乘侮，比一般的往生教徒要强盛，不过比起左湘飞还差得远。”弃鬼若有所思地看着木匣，手心的寒霜又在悄然汇聚，“你不是普通教众，不管你是谁，今天你都别想走。”

他话音未落，忽见对方胸前涣然生亮，一小团纯净的白光有节律地闪动着，仿若一颗搏动的心。他正自狐疑，忽听得耳边一声大吼，下意识往桥那边瞥了一眼，只见萧京堂轰然落水，显然已是落败。他心里一跳，急收回目光时，视野里空空荡荡，那“黑影”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弃鬼怔愕片刻，喃喃冒了一句：“练了劫灰炁,怎么还有这么精纯的土炁呢……”

那头萧京堂从水里探出头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跌跌撞撞地奔上岸来，见弃鬼神思不属的模样，忍不住咧嘴笑了：“怎么，你也给那厮的幻术套进去了？”他先前全神汇聚在镇冥剑主人的决斗中，与并不知道弃鬼也遇上了对手。

弃鬼眼神一转，淡然地朝桥上瞥了瞥：“为什么要说也？看萧宗主刚才的情形，中招不轻吧？要不要我助拳？”

萧京堂活动了一下手脚，龇牙一笑：“心领了。与他放对，我觉得还是有机会的。”

“留全尸的机会吗？”

“这个似乎你比较有经验。”

一言未毕，萧京堂再度飞身扑向桥面，于半途中三掌连叠，强悍的劲炁隔着数丈震碎了桥上的栏杆。这正是他的独门绝招“陷空雷”。

桥上的镇冥剑主也不禁退了一步，右手伸向了剑柄。他似乎终于打算拔剑应战了。

然而陷空雷的掌劲转瞬即至，镇冥剑主来不及拔剑，便已被一团无形炁云罩住周身。他伸向剑柄的手立刻抬了起来，两指倏并，迅疾地在虚空中一点。

迎面杀到的萧京堂只看见镇冥剑主抬手，正警觉时，忽然感到掌心一阵细微的刺痛。没等他反应过来，陷空雷的劲力已然涣散，剧烈的痛意从掌心直抵脑门，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瞬间在他脑海里炸开！

这种恐惧感并无所指，亦无具像，却仿佛有一只狰狞的巨手在攫取着萧京堂的心脏，剔除了多余的七情六欲，直至压榨出最原始最纯粹的恐惧来！

就在萧京堂觉得自己快要被这种恐惧感撕碎时，突然浑身一阵冰寒，整个人似是从坠入深渊的噩梦中猝醒一般，悚然回过神来。

眼前的镇冥剑主不知何时已退开了十数步，此刻正静静地望着他。

“我以为你不会出手的。”镇冥剑主叹了口气。

萧京堂愣了片刻，才意识到对方这话并不是冲自己说的。

一只手轻轻拍在了他的肩头，指尖上还有未化的霜雪。

“我也没想到，从一开始你就是想杀掉我们两个。”弃鬼把手在萧京堂身上擦了擦，淡然微笑，“你故意不主动出手，让我们以为你没有杀心，却在防守之际悄悄施展惧魔炁以求一举击杀萧宗主。说来说去，你还是想灭口啊。”

镇冥剑主沉默地拄着剑，低着头似乎在想着什么。

萧京堂这时才有功夫长出了一口气，伸手拍掉身上的冰霜，扭头看了弃鬼一眼：“谢了。”他知道弃鬼并不是在危言耸听，刚才如果不是弃鬼的寒炁及时介入，自己已经死在那股恐惧之力下了。

弃鬼压低声道：“小心点，他想把我们俩都杀掉。”

“你错了弃鬼。”镇冥剑主忽然开口了，“我没打算杀你。”

弃鬼失笑：“哦？为何？”

镇冥剑主的声音里透着自信的笑意：“因为当我把这座村子的秘密完整地告诉你之后，你不但不会说出去，还会自觉地保守这个秘密，既然如此，我为何还要杀你？”

弃鬼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吭声。萧京堂低声喝道：“别犯傻！他就是想分化我们二人，好各个击破！”

“我想听听他说什么，放心，我不会犯蠢。”弃鬼淡淡道。

萧京堂心一沉，旋即听到了镇冥剑主鬼哭般的笑声。

弃鬼自负心性坚忍，不会受任何人的蛊惑。然而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做了一个也许是一生中最后悔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