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往事惊神

宛部东南一隅，竹林深处，坐落着赫赫有名的天下第一庄——多情山庄。

天策四年二月十六这天清晨，一个疤脸大汉站在多情山庄门口，俯身对着庄外两座石碑拜了拜，神色恭谨。

他的右边脸上有一道疤，顺着额头一直爬到了下颌。所以他的右眼也因这道疤而失去了，瞳仁是没有生机的灰白色。他背着一把刀，刀鞘是粗陋的木鞘，鞘身上还有坑坑洼洼的削痕。这把刀和他脸上的疤一样丑得狰狞。

他在门前已站了很久，想叩门的手抬起又放下了好几次。他抬头，三丈余高的院墙冷冷俯视下来。

“神罗部的惊神刀樊青？”忽然身后有个声音传来。

疤脸汉子闻声脊背陡然绷直，微微侧身扫了一眼。

迎接他的是一道疾风。

他没有躲。他甚至没有动。

捏紧的拳头在他耳边停住，拳头的主人气恼地叫道：“真没意思，樊青你怎么动都不动的？”

樊青道：“俺不对教友出手，况且你小飞侠的追命铁拳，也不是谁都能躲得开的。”

正收回拳头的浓眉少年嘻嘻一笑，回身看向不远处的竹林。樊青顺着他目光望去，不由心头一凛。

一个黑袍人正缓步而来，脸上的财神面具笑容可掬。

“财神！”樊青失声叫道。

财神在他面前停住，指了指山庄大门：“来了怎么不进去？”

樊青迟疑片刻，答道：“俺不敢。”

“为何不敢？”

“俺第一次来，俺……俺不太懂规矩。”

财神道：“放屁！往生帖你总收到了吧？”

“收到了。”樊青从怀里取出一枚漆黑信帖，打开亮给财神。

帖上只有寥寥数句：教主飞升，大劫将至，收此帖者，火速来会！

小飞侠大笑道：“那不就得了，天教众只要收到往生帖，不管是千里万里，死的活的，都得来多情山庄赴会，这就是规矩！”

樊青困惑道：“听说往生帖只有教主有权分发，如今武尊飞升之后，这帖子又是什么人发出来的呢？”

财神冷笑着没有回答，只是拍了拍樊青的肩膀，便径直上前叩门。

不多时，厚重的生铁大门开了一条缝，一个小男童探头出来，看见门外三人，遂叫了声：“太虚幻化。”

财神以指点额道：“同赴往生。”童子缩回头，门缓缓打开，放了财神进去。待樊青和小飞侠也进来后，门复又合上，却并无一人推门，显是有机括牵动。财神挥挥手，那童子自沿着墙边退去，很快消失不见，看得一旁樊青暗暗惊奇。

山庄里很是安静，尽管林木茂盛，却不闻鸟声。一路上十步一亭，百步一殿，路径曲折繁复，处处幽香萦绕。

樊青紧跟在财神身后，暗暗惊叹：要没个人带路，俺非绕晕在这儿不可！传闻这多情山庄依山傍水而建，占地百余亩，气势恢宏，通往庄中正殿的路线更是错综复杂，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三人往北步行了不过一里来路，便到了一处湖岸边上。湖面上已有一艘乌蓬小船在等着，船头站着个头戴斗笠的艄公，手撑竹篙，身形笔挺。三人上了船，艄公立刻解了绳，往北划去。湖面上静悄悄一片，只有清亮的水声。

财神端坐船头，忽地沉声道：“今日之会，凶险万分，樊青你可知道？”

樊青摇摇头：“什么凶险俺不知道。但如今教主去了往生天宇，教里那几个不安分的怕是要压不住了。”

财神问道：“如果教中有人夺权作乱，你待要如何？”

樊青道：“杀了！”

“那如果非要推一人继任教主，你选谁？”

樊青瞥了一眼不远处默默撑篙的艄公，淡淡道：“这等大事，不是俺能说得上话的，但是俺知道，你财神是武尊他老人家最信任的护法。俺跟着你走就是了。”

财神点点头，便不再说话。也不知漂流了多久，船终于靠岸。樊青已看见不远处一处殿宇，长出一口气，一跃上了岸。待财神和小飞侠也上了岸，樊青这才回头又朝那艄公看了一眼。

财神忽道：“别再朝他看了。”

樊青沉声道：“财神请小心，这艄公不是寻常人，他的灵炁竟能凝聚在船篙上！”

小飞侠嘿嘿一笑：“所以财神才让你不要再看他。那家伙好斗，你再多看他一眼，他可能就会想跟你交手。你看见的竹篙，其实是他的枪。那是天教第一枪！”

樊青心神剧震，便不敢再看那艄公一眼。

行不数步，他们已来到山庄主殿“云岫殿”外。云岫殿坐北朝南，临湖而建，两处飞檐凌空翼展，如孤云出岫，故尔得名“云岫”。

殿内幽暗冷寂，进门的刹那，樊青便感觉一股无形威压笼罩而来。他下意识抬头，看见正前方的高座上，模糊地立着一道人影。不对，又好像是两道。

“是北方神罗部的分舵领主么？”一声温和的询问从高座上传来。

樊青瞥向身边财神，见财神垂落的手指向地面，恍然大悟，急以手指额，单膝跪下：“神罗部世照草原分舵樊青，拜见二位尊者！”

高座上的人往前走了两步，樊青这才看清，那是两个白衣僧侣。两个步态完全一致的僧侣。

当先一人稍矮一些，约莫六旬上下，体态圆满，眉须皆白，面现慈悲宝相。紧贴着他身畔站着另一个稍高些的僧人，此僧瘦骨嶙峋，面容狰狞丑陋，双目紧闭，像是要择人而噬的恶鬼。

这绝对是两张令人过目难忘的面孔。

七转尊与阿赖耶尊！

七转尊大袖轻拂，数十株灯树燃起，仿佛数十双眸眼齐睁，大殿内光明涌现，照得樊青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七转尊微笑道：“神罗刀樊青，我知道，你是武尊创教前就收下的第一位领主。论跟随武尊的年份，除了云欢，就属阁下最久了。”

财神低声提醒：“七转尊要开释你，听着就好。”樊青不敢出声，俯首听示。

只听七转尊徐徐道：“你本是草原上放牛牧马的狄人，只因十四岁时的一段孽缘，招来灭族之祸。你的仇家屠尽你的族人后，废掉了你一只眼睛，却不杀你，而是将你圈禁于世照草原，你因此成了一只孤魂野鬼，在草原上游荡了二十年。二十年里，你每日只能啃草充饥，茹毛饮血，唯一陪伴你的只有族人的亡灵。这二十年里，你可曾有过恐惧？”

樊青伏地答道：“没有。俺那时心里除了报仇二字，再容不得其他！”

七转尊问：“后来你如何报仇？”

樊青道：“俺那时不通武艺，出不去那囚笼地，况且出去了也报不了这血仇。俺想着要活下去，只要我活得比对头们久，俺一定能等来机会。直到后来有一天，草原上来了一个人。那时候对头是不允许任何人进草原的，所以俺还以为是他们后悔留着俺这条命，派那人来杀俺的。那人却说，这里地方不错，他要了，还问俺想不想报仇，想报仇就跟着他。俺当然想报仇，做梦都想，所以想都不想就跟着他啦。后来才知道他就是武尊，是天下第一！武尊说俺杀心太重，需得神兵收束，就给了俺这把惊神刀。他教会俺行功练炁的法门，又传俺惊神三式和惊神诀，然后就不知去了哪里。那之后一年，俺每日挥刀两千次，其余时间除了填饱肚子和睡觉，就是打磨体格炼化灵炁，一年之后终于刀法大成。俺心里有了底，就决定出去报仇……”

话到这里，樊青突然抬起头来望着前方，闭口不说了。

小飞侠急声高叫道：“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凭你这身本事，可是把那仇家碎尸万段了？”

樊青瞪着通红的眼，依旧不吭声。财神伸手在小飞侠头上敲了一记，小飞侠似有所觉，一跺脚，便也不再追问了。

这时，七转尊终于缓缓开口：“樊青，世事皆入轮回。情是烦恼，血海深仇亦是烦恼，是因缘，而业力既生，注定你遇到教主。顺着宿命通指引的路走下去吧，你的业果不远了。”

樊青捶地痛哭道：“俺不明白！俺也听不懂！俺相信教义不会错，教主也不会错。可是现在教主飞升，没有人教俺以后该怎么办了！”

七转悠悠叹息，一旁阿赖耶尊忽地睁开双目，冷冷注视着樊青。他这一睁眼，樊青忽感周身一阵寒意袭来。他抬起头，顿时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