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财神

云欢虽未曾入往生教，但对往生教权制多少有些了解。教中自武尊以降，先有二尊，再有三十二头领。十二护法独成一支，不受教会中人掣肘。这十二人皆由武尊亲自挑选入教，各怀绝技，且极少在教中露面。除了教主，没有人能调动他们。

关于十二护法，江湖有所谓“两神两鬼两公子，一侠一僧一书生，一狼独行血海，一魔剑绝江湖”之说。

两神，说的是财神和花神，两鬼，说的是枪鬼和无眠鬼。两公子，说的是公子雪和孤月公子。一侠一僧一书生，分别是小飞侠、“白头僧”和“穷书生”。一狼，是杀人如麻的独狼，一魔则风头更甚，乃是近年来在南方声名鹊起的剑魔。

还有一个“商女”并未在上述之列，只因这位护法籍籍无名，从来没有在江湖上哪怕是往生教内出现过。

当年集齐十二护法后，武尊私下里曾写过一首诗评价他们。这首诗并不在江湖流传，因为武尊只对云欢吟诵过。

通天彻地目，翻云覆雨手。

易夺经纶志，枉求寂灭苦。

寒魂毋开颜，痴情徒伤楚。

凌月自高洁，眠花落深谷。

凶獠不可近，赤子心如初。

神魔皆成灰，天香终归土。

“十二句谶语，十二护法。”武尊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冷漠，“性格即是命运。”

当时云欢心里想的却是，这首诗写的很烂。

眼前之人，正是是位列十二护法之首的财神，也是唯一一个常在教中走动的护法。而武尊所谓“通天彻地目”，说的正是财神面具上那双真如宝石镶嵌的眼睛。

这双眼睛是武尊以天眼通神力开化而来，传闻能看破世间财富流向，从而为往生教逐利。

财神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云欢手边的木匣，指了指桌上的酒菜：“你先吃点儿，九天九夜没吃东西了吧？”

云欢倒也不客气，抓起一只烧鸡就撕咬了起来。财神看着他狼吞虎咽，不禁摇头：“不讲究啊，堂堂止水剑侠，吃起东西来像个要饭的。”

知道对方讲话一向不太中听，云欢倒也不以为意，边吃边问道：“你知道这九天九夜之事？”

“知道。”

云欢抓着肉的手不由得放了下来，慢慢抬头看向财神：“他们父女死了，你也知道？”

“知道。”财神声音低沉，宝石之眼忽然放出雪亮光芒，“而且现在，全天下知道武尊死讯的除了息神山那些人和二尊，就只有你我。我现在都是在用惊神诀和你交谈，这个秘密，暂时还不能让教中其他人知道。他们现在仍然还相信武尊只是飞升，而不是死了。”

云欢一口饭菜噎在喉咙里半天没下去，半晌，才苦笑了一声：“看来财神知道的不比我少。”

财神叹了口气，站起来拍了拍云欢的肩膀：“节哀。你的遭遇我也是事后才知道，有帝都幻星师从中作梗，连二尊都没能给我明确的预警。”

云欢喃喃道：“必死之局，师尊不可能不知道。为什么他还要入局呢？为什么你们不拦着他呢？”

“教主此战，只为证道，非我辈所能阻拦得了的。”财神淡淡道，“还是说说你吧。武尊仙去，你的安稳日子也就到头了。”

云欢微微一笑：“彼此彼此，想来过不了几天，帝都绞杀往生教的敕令就会传遍八部了。”

财神冷笑一声，未及出言，身后忽地蹿起一阵疾风，直扑云欢。云欢早察觉到财神身后躲着一人，此时对方骤起发难，他倒也不着慌，右手探出，电光火石间捉住对方手腕。

交手刹那，一股极刚猛的劲力自对方腕上传来，竟将云欢五指微微弹开。云欢暗暗称奇，索性松手顺势托向对方肘腋。这一托带了水炁厚重的缠劲，对手挣了一下没挣开，身子已被托得倒飞出去，不由惊叫出声。这一叫，显出是个少年人的稚嫩嗓音。

财神轻咳了一声：“小飞侠，别冲动，这是云侠。”

出手偷袭的少年落地站定，黑黝黝的脸上，一双浓眉大眼闪闪发亮：“他太没礼貌了，我们救了他，他却在这儿说风凉话！”

财神摇头道：“他说的倒也是实话。帝都朝廷本就对我教虎视眈眈，如今武尊一走，他们很快就要按捺不住了。”

浓眉少年脸色一黯，退回财神身后。云欢微觉惊讶：“我真没想到今天竟来了两位护法，更想不到，十三护法之一的飞侠居然这么年少。”

“要不怎么叫小飞侠呢。”财神冷哼一声：“但凡本座武功强些，都不会带上这个小愣头青的。”

云欢大笑：“这可不妥，江湖险恶，兄台怎么能随便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武功不济呢？”

财神拍案而起，恶狠狠道：“放屁，你也配跟我说江湖险恶！你姓云的若真知道江湖险恶，又岂会白白送了圣女性命！”

云欢脸上笑容瞬间凝固。最后那句话如尖刀搠进了他的胸膛，迸出一股狂暴的痛意，直令他感到心头如受火烤。

财神见他神色木然，也知道自己话说重了，正想说点安慰的话缓和一下，却见云欢脸上复现淡淡笑容，神情归于平静。

“财神所言甚是。云某浮萍半生，自负武功卓群，以为这江湖没有什么值得我畏惧的东西了。我对这道深渊失去了应有的敬畏，代价就是我失去了阿莲。我太蠢了，师尊修为到了那个境界，已是洞明世事的智者。我至少也应该让阿莲留在他身边的。”

云欢抬头凝视夜空，喟然叹息，好像那幽暗的远方有他从未见过的星辰。

财神淡淡道：“我此行并不是想劝你入教，但眼下你的命运已经和本教绑在一起。武尊一死，往生咒三卷天书将引来天下觊觎。虽然我知道它们没有一卷在你手里，但是，别人会信么？”

云欢笑了：“江湖中人且先不论，首先帝都朝廷就不会信。”

财神点头：“我还要提醒你，天教内部也并不齐心，三十二头领中也不乏狼子野心之辈。日后遇上，须留神提防。”

云欢意味深长地看了财神一眼：“那你们十二护法就可信么？”

“这话说的，嘿嘿。”财神冷笑，“又没让你信我们，你自己没眼睛分辨么？”

云欢负手绕着院子踱了一圈，忽道：“说正事，我与财神往昔见过不过寥寥数面，交情一般，财神为何救我？”

财神答道：“武尊之命。”

说到武尊，云欢心里再度涌起复杂情绪，不禁低声询问：“师尊既然让你救我，难道就没什么……没什么话留给我的吗？”

伴着一声带着嘲意的笑，财神戏谑的眼神横扫过来。那眼神让云欢感觉到愧疚。好比一个人在父母生前从未尽到孝道，却在他们死后迫不及待地跳出来争夺遗产。自己就像极了这样的不孝子。

云欢还在暗自惭愧，财神慢条斯理的话却惊醒了他：“话倒是有一句。教主走之前让我告诉你，你如果决定不入教，就尽快回南海仙山去！”

“回仙山？”云欢有些茫然，如果自己这时候逃回仙山，万一被朝廷的人发觉，岂不连累了传世大师？

但他心思极快，立刻反应过来。财神刚才说让自己回仙山，但是前提是“决定不入教”！

联想到财神先前说的话，云欢心下恍然。往生教内部也非铁板一块，武尊死讯眼下岁未传开，但也是迟早的事。到时候，教中这至高无上的权力只怕还要引起一番争夺。

这时，只听财神轻出了一口气，终于说到了正题上：“我相信你只是懒，不是傻。你是武尊唯一的传人，他甚至把劫灰炁都教给你，要说他老人家不想让你接班，我是不信的。你如果肯入教，我和雪公子一定扶你做教主。但如果你还是从前的想法，我奉劝你走得越远越好，不要被本教的某些人找到。”

云欢听得心里一动。财神口中的雪公子，应该就是十二护法排名第二的“公子雪”。有“翻云覆雨”之能的公子雪，和手眼通天的财神联手，只怕在教中已无人能敌，不知教中另一股势力又是谁呢？自己真的要卷入这场未知的权势斗争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