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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昼寒

书名:往生劫云录作者名:今年明月本章字数:2641更新时间:2024-07-02 23:58:45

雨停了,天也亮了。但是进山的路已是一片泥泞。

弃鬼把马车停在路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那条根本不能算是路的“路”——两边都是小河、灌木丛,仅中间一条三尺宽的泥坝,马车根本无法通过。

他回头掀开帘子,朝车里望了望,只见那小男孩正在他母亲的怀里沉睡。女人拼着力气想低头去亲吻男孩儿的小脸,却因穴道受制怎么也亲不到。

泪水一滴滴落在男孩儿的脸上,男孩儿仿佛也感觉到了,睡梦中把脸又贴进了母亲的怀抱。

青年缓缓放下帘子,忽地一指点出,劲力隔着帘子透入车内,引得车内的女人一声低呼。

片刻之后,越莲掀开帘子,一言不发地瞪着弃鬼。

“手脚可以动。”弃鬼直视她的目光,淡淡道:“不要下车。”

越莲死死咬住嘴唇以压制浑身的颤抖,唇边都被咬得鲜血淋漓,自己也浑然不觉。

“欢哥怎么样了?”

弃鬼微微一怔,没有回答。

越莲又问:“你们会杀他么?”

弃鬼依旧冷然不语。长久的沉默有如岿然冰山,一寸寸冻结着女人心口的热血。有生以来,她一直活在父亲与云欢的庇护下,从不识江湖险恶为何物,只要身边有他们,她从来不惧怕任何危险。殊料真正的灾难在她面前张开獠牙时,噬向的却恰恰就是给予她庇护的至亲。这样的恐惧是她前所未遇的。

若非她固执地听信那星相师的蛊惑,又何致有今日之祸?悔恨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越莲不愿在敌人面前流露软弱,果决地把身子又缩回了车里。

后方响起一串马蹄声,一骑匆匆追至。马上之人青袍猎猎,紧握着缰绳的手上,犹有未干的血污。

弃鬼皱眉望着他:“你不好好看着云欢,进山来做什么?”

白重恶勒马笑道:“弃鬼大人放心,云欢没有机会逃跑了,请容我助您一臂之力。”说这话的时候,他有意无意地瞥向那马车。

马车轻轻晃荡了一下,车里的人沉默着,白皙的掌心早已握出血来。

白重恶下了马走过来,听到马车里压抑的抽泣声,忍不住走近,好奇地想去掀开车帘。一阵寒意附上肩头,他转过脸,正对上了弃鬼阴冷的眼神。

“白将军,你越权了。”

弃鬼漫不经心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但白重恶肩膀上愈发沉重的寒冷却是切切实实的。他下意识挣了一下,没费什么力气就挣开了弃鬼的钳制,然而目光触及弃鬼的手,却看见一道银白霜气正缓缓消散。

他心尖一颤——那是弃鬼的“九寒水炁”炼化至四境后特有的形态,若“不慎”被这等寒劲入体,最轻的下半辈子也得在床上躺着了。

白重恶恼羞成怒:“弃鬼大人,你的手伸得未免太长了!”自己好歹是帝都名将,却三番两次被对方一个无名青年使脸色看,实在是有些面上无光。

弃鬼一言不发地亮出的金色令牌,上面一个工整的“陆”字刺痛了白重恶的眼睛。

开朝后,帝都七天将除武尊越多情之外各受分封,前虎贲将军陆安官拜左相,镌“陆”字金牌以令群臣,乃是权倾朝野的人物。另四人则分别出任帝都四大城主,各自坐镇一方。而他白重恶尽管军功卓著,却无一爵加身,归还了兵权后,还被下派到远离帝都的南方,这中间憋屈,实非只言片语所能道尽。

所以此番“诛魔”之役,正是他重建功业的天赐良机。而这息神山深处,传闻中的众神墓冢,无疑是最终决战之地。

这么一想,弃鬼还是左相亲自委派的指挥使,得罪他百害无一利,何妨一忍?

“大人恕罪,是末将粗率了。”白重恶换了一副笑脸,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怒火,“大家都是替上面做事,理应齐心。大人之令,末将自当遵从。”

弃鬼跳上马车,长鞭扬起:“白将军是个明白人,那就请回吧,若云欢那头有失,你我都难逃军法。”语气生硬,听得白重恶心头好不来火。但他终究不敢忤逆弃鬼,只得悻悻纵马而回。

出了山谷,晴光乍亮,放出无边天宇来。白云皎皎,铺陈在湛蓝苍穹之上,犹如碧海潮涌,殊为壮阔。白重恶不禁勒马赞叹道:“真是绝景!”

回到军中,云欢仍旧绑在树上,委顿着头,肩头刀身早已血污淋漓。旁边有一人木然守立,有如雕像,却是林山。

白重恶看见林山,立刻想起先前风波,不禁心头火起,上前就给了林山一记重重的耳光。林山被打了个趔趄,捂着脸茫然地看着他:“将军这……这却是为何?”

白重恶骂道:“为何?让你做点投毒的小事你都做不好,给云欢轻易地就挣脱了开!跑了他,你我安有头在!”

“怎么可能?”林山愕然片刻,朝云欢偷瞄了一眼,红着脸争道,“属下……属下把那一整瓶百鬼夜行的药粉都倒进酒里了,云侠也喝了,别说是人,十头牛也给放倒了,如何还能挣脱?”

两人正争论之际,却听不远处云欢冷笑了数声。林山听见云欢这冷笑,心中有愧,便即不做声了。白重恶瞥了瞥云欢,忽然语气一转,和声道:“好了阿山,也不能全怪你,你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他喜怒变化太快,尽管脸上一副亲切神情,却令林山心头恐惧更甚,以致不敢抬头看他便仓皇离去。

见林山走得远了,白重恶把插在云欢肩头的刀往外拔出了存许。云欢吃痛,忍不住低吟了一声。这刀身中央有一行血槽,一旦刺入对手身体,极短的时间内即可令对手大量失血。炁随血流,再强悍的人物也撑不了多久。

鲜血顺着血槽汩汩流淌,云欢的脸色因了失血过多而变得惨白。这样即便他不死,也绝不可能再有反抗之力了。

白重恶看着云欢,眼神不无怜悯:“武尊大厦将倾,覆灭已是早晚的事。而你本不必陪着送命的。你不为自己考虑,也总该想想你夫人,想想她腹中的孩子吧?”

云欢惨笑一声,声音虚弱得像一团抓不住的棉花:“那白将军有何指教?”

白重恶定了定神,说出了已在心里反复演练过的话:“你要是能交出武尊私藏的那三卷往生咒邪典,则是八部武林之幸,世人之幸了,那么白某力保云侠周全,自然也不在话下。”

云欢强自提起一口气,道:“我与武尊虽已断了情义,师徒名分还在,且不说这秘卷并不在我手上,纵然我有,我把它交出来便与欺师灭祖无异,日后纵然苟活于世,也必遭唾弃,白将军虽已不在江湖,可这道义二字,想必是能够明白的罢?”他说得稍急,言语间已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白重恶静默片刻,阴冷一笑:“云侠大可放心,从今往后,武尊一门和他的往生教会永远从这江湖上消失,绝不会有什么人敢在你背后说三道四。”

云欢听得心头一寒。武尊权势鼎盛时期虽只收了自己一个徒弟,但指点过不少后起之秀。当今武林但凡有些名头的,几乎都自称出自武尊门下。而往生教众遍布南方,更有数万人之多。武尊一死,难不成要将这些人全都清洗么?

“越逆一死,江湖必将翻天。新旧交替,难免会流血。”白重恶似是看穿他心里波动,笑了,“但越多情已是一条沉船,往生天教不过是见不得光的蛆虫,真正想为他陪葬的又有几人?云侠,你只需稍作忍耐,熬得这几日,从此鸟飞鱼跃,又是一片天地!”

云欢撇嘴笑笑,低眉看着插在自身肩头的刀,没再说话。明媚的日光在他脸上浮动着,似是不忍离去,然而片刻之后,天际的阴云聚拢过来,再不给他留一丝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