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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酒入愁肠

第6章 酒入愁肠

书名:往生劫云录作者名:今年明月本章字数:2877更新时间:2024-07-02 23:58:45

白重恶收了手,不悦地看着林山身后:“老弟,我教训下属,你插什么手?”

“现在可不是教训他的时候,白将军。”林山背后,一个平静的声音道,“拿住云欢才是第一要务,你可别坏了上头的大事!”

林山惊惶地回头。身后的烛台边上,不知何时站了个黑森森的人影。

看到对方年轻阴鸷的面孔从烛台后缓缓显露,他终于明白,先前自己被人窥视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片刻后,军帐内,云欢与白重恶隔案而坐,举杯对饮。酒过三巡,二人皆有微醺之意。白重恶暼了一眼云欢横于膝上的长剑,道:“听闻云侠近些年不在江湖上走动了,各种谣言甚嚣尘上,不知真假。白某今日有幸,想当面求证一下。”

云欢微微一笑:“没什么可求证的,我就是有家室了,不想再过刀口舔血的日子,就这么简单。”

“武尊会允许你归隐吗?”

“无所谓了。”云欢沉默了小会儿,淡淡道,“他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我的生活不想再与他有瓜葛。”言语间,他忽把酒盏拍在桌上。几滴残酒溅上了他的白衣,他低头捏起衣服看着,叹了口气。

这话语中微妙的意味让白重恶心里一动。似乎云欢与武尊的关系有了裂痕?这消息若传出去,只怕要轰动武林了吧?

“听闻十多年前,武尊搜罗到三卷佛门散佚的旧典,修成一门惊世骇俗的神通,因此才创立了如今的往生教。我在军中虽不曾见,但有关武尊‘劫灰炁’的传说,总是不绝于耳。云侠你是武尊首徒,这门往生咒的神通他可曾传授与你?”

云欢脸色一变,慌忙摆摆手:“这话休要再提。那已不是我能理解的武功,谁要学,自己进往生教学去便是。”

白重恶正色道:“云侠倒是看得明白。邪典害人,帝都已明令禁止修习往生咒,八部武林对这邪典也是深恶痛绝。武尊如此放浪形骸,若将来有朝一日为祸世间,云侠你又当立于何地?”

云欢举杯一饮而尽,含笑道:“怕什么,以世间之大,岂无我云某立足之地?”

白重恶点点头,又问:“云侠这次来息神山,所为何事?”

“年前有个游历的星相师路过我家,给阿莲算了一卦,说府中血凶之气甚重,对她腹中孩子不利,劝我前来这息神山向众神祈福还愿。”云欢说着忍不住笑了出来,“鬼知道我怎么就信了他的邪,来跑这趟无用功。”

“未必就是无用功。”白重恶从怀中取出数枚铜钱,闭目念念有词一阵后,将之抛起。铜钱叮叮当当散落在案上,如此反复数次。到最后一次,白重恶只看了一眼,旋即伸手将铜钱抄走。

云欢惊讶地望着他:“原来白二哥也会这卜算之术么?不知卦象如何?”

“习坎之象,此卦殊为凶险。不过云侠不必担心,只要此行真心祈福,便可免于灾祸,诚所谓行有尚、往有功也。”

云欢愣了愣,半晌方道:“你与那星相师所说,竟如出一辙……”

白重恶愕然良久,忍不住低声叹息道:“原来这命数之事,上天早已注定。”

他再饮一杯,叹道:“自离家从军以来,我已十余载未见过家中兄长,长兄如父,每每想起,心头总是歉疚,不知哪天就血溅沙场,死无归所。”他忽地话锋一转,“云侠,假使今天是你大限之期,你有没有很想念的人,想见他一面的?”

云欢愣了一下,拍案大笑:“白兄真会问,这问题可得容我好好想想。”

白重恶微笑道:“我也好奇,云侠漂萍半生,心似不系之舟,会挂念着什么人?”

云欢仰头看着帐外,脸上笑意慢慢敛去,喃喃道:“挂念的人可以有很多,想见的人却只有那么几个。”他捏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我想见的人……或许只有三个。”

“哪三个?”

“第一个想见的,是我启蒙恩师,仙山柳传世。他教会我读书认字,辨是非,明善恶。我是他立派之初仅有的两个徒弟之一,可惜下山后,就再也未能见上一面。若注定我今天绝命,我想再见他一面,跪谢这一生的恩情。”

“那第二个呢?”

“想必你刚才也听到了,我说过,老头子立派之初,门下只有两个弟子。”

白重恶略一思忖:“这第二个,想必是那同门师弟?”

“正是。十五年前,我这师弟与我同一天拜入仙山门下,我们每天在一起挥汗,一起对着大海练剑,一起偷喝师父的酒,一起挨师父的训,一起吃饭、睡觉,情同手足、简直无话不说。我这个师弟武学天赋远超常人,若能在仙山平平稳稳度过十年,现在必然是四境之上的人物。可是入了仙山的第六年,他却莫名其妙地与老头子决裂,叛出师门,从此杳无音信。他离开后没两年,我觉得好不孤独,于是也拜别恩师,一个人游历江湖,后来遇到阿莲,再后来遇到武尊,就有了后来的我。我很想再见我这个师弟一面,想问问他当初为什么叛出师门,这么多年去了哪里,也不知他现在是什么模样,也许……也许就算他站在我面前,我也不见得能认得出来了。”

烛火浮动,照出云欢怅然的脸来。白重恶见他神思不属,显是深陷回忆之中,忍不住提醒他:“云侠……”

云欢陡然惊醒,呆了片刻,自嘲地笑了:“瞧我这德行,沾了酒就话多,让白兄看笑话了。”

白重恶道:“云侠此言差矣!酒壮豪迈,方显男儿性情,云侠于这险恶世间闯荡多年,仍能不失本心,实叫白某心折!”他提起酒壶,发觉壶中早已空空如也,便随手把酒壶朝帐外一抛,隔空喊道:“来人,再提壶酒来!”

不一会儿,林山端着一壶酒走了进来。白重恶有意无意地朝他瞥了一眼,笑道:“阿山你看,你最仰慕的云侠就在眼前,你不敬他一杯么?”

林山惶恐地低下头,支支吾吾道:“这……末将岂敢打扰云……云侠与将军的雅兴?”不待白重恶再言,便跌跌撞撞地退了出去。云欢回头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摇头道:“林贤弟在军中这么些年,反倒失了些当年的豪气,岁月敲磨人啊!”

白重恶重新又给云欢斟满,笑道:“不理会他。咱们再说回刚才的话。我正觉得奇怪,云侠最想见的人,竟不包括武尊,难道武尊于你就没有再造之恩么?”

云欢又是一杯酒下去,摇头道:“为往生教一事,我与师尊之间已生嫌隙,是以我不想见他。”

“那令妻呢?一生挚爱,也不打算见上最后一面?”

“还是不见的好。”

“这又是为何?”

“人之将死,眼前最最不能见着的,恰恰是最最舍不得的人,那样只能徒增悲苦,以致活着的人余生也将活在虚妄的思念里,死去的,只怕死后灵魂也不能平静,你说这又是何苦呢?”

“此言甚是。那从前那些红颜知己,就也不见了?”

云欢淡淡笑道:“红粉佳人皆骷髅,百年臻首化白骨,一点往事故人,随风去了就好,我是不太在意的。”

白重恶肃然:“云侠你变了,你以前……”

“哎,小声点,莫问当年莫问当年……”

白重恶点点头,抚膺而起。他的嘴边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白某受教了。那言归正传,这第三个想见的人,却又是谁?”

云欢默然良久,把酒盏轻轻放下,脸上悲喜难辨:“我这也是妄念吧,这最后一个想见到的,是阿莲腹中的孩子,名字我都想好了,叫云……”

他蓦地惊觉,自己语气悲切,竟真的大有诀别之意,不禁毛骨悚然,不再往下说了。

一股冷风嗖地卷进帐来,几乎将那烛台刮倒,云欢眼疾手快,正要去扶,却突感周身酥软,竟抬不起身子来。他下意识运炁行功,却发觉周身的炁血凝滞了一般。

他心里一凉,酒一下子醒了大半。再抬头看那烛台,已稳稳立在原地。

这一看更是令他脊背发冷。

烛台旁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人。

这人面相年轻,锦衣华贵,原本俊秀的脸上,却生着一双与这份俊秀全不搭配的鹰眸。此刻他正低着头,阴鸷的眼神注视着云欢。

“云欢啊云欢。”锦衣青年幽幽低语,“你一个闯江湖的,怎么随便喝别人的酒呢?”

一道惊雷突兀地降下,照出云欢煞白的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