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剑士传说

这白重恶四旬上下年纪，身形瘦削，着了件粗布青袍，乍一看就是个干巴巴的病汉，怎么也不像是位杀伐的将军。

也就更让人难以想象，他居然还是帝都开朝七天将之一。

随军的副将三十出头，名唤林山，参军前曾在宛部习武，说起武林轶事事简直如数家珍，什么多情剑客怒斩息神山妖兽，什么白正临跨江屠蛟龙，再有白衣剑侠单骑杀百救美人，被他添油加醋一说，原本三分真的传闻都成了可以考据的真人真事，听得旁边的将士神魂颠倒。

白重恶在马上眯着眼听，听到他讲起“白衣剑侠单骑杀百救美人”，忽地眼睛一亮：“白衣剑侠，你说的是武尊的关门弟子云欢吧？”

林山点头道：“正是。”

白重恶微微一笑：“这个故事我听过。不过跟你讲的略有出入，云欢救的不是美人，而是个六七岁的小女娃儿。”

众军长长地“噫”了一声，鄙夷地看向林山。林山面皮一红，道：“是这样么？那……那属下倒是没仔细考究过。”

“大概也就六七年前吧，明部北堂府的家主北堂辰带着小女儿前往帝都……哦不，那时还不是帝都的洪加拉城，去拜访星司柳族的家主，好像是想给女儿谋个气运。结果在洪城边境的三界山，遭遇了专拐小孩儿的黑道人物，北堂辰一时大意，闺女给人抢走了。他一路追到连城江边上，正好黑道那头接应的人马也赶到了。对方来了不少高手，北堂辰以一敌百，很快力竭，眼看着性命不保。这时候好巧不巧，云欢从下游渡江而来，看见这情形，二话不说拔剑救人，据说他只用一招仙山剑法，一瞬间就斩断了百余人持兵器的手臂。这就是所谓的‘单骑杀百’，事实上云欢没有杀人，他从来不杀人。”

众军听得瞠目结舌，均想象不出来那该是何等可怕的一剑。

林山也有些失神，良久才想起来问了个问题：“将军，您这听着像那么回事，不知您是从哪儿听到的这个事儿呢？”

白重恶沉默片刻，道：“我有个朋友与北堂辰交好，这是北堂辰亲口告诉他的。”

众军唏嘘不已，忽有一士兵问：“我听闻云欢虽然武功高强，但是一贯风流荒唐，身边情人不断，也不知是真是假？”

白重恶看向林山。林山笑了笑：“谁叫他生得一副好皮囊呢，性子又好，早些年也不知祸害了多少好闺女。身为武尊唯一的传人，却没点干大事的正形。不过听说四年前他被武尊禁足在山庄里，好像有些时日没在江湖上走动了。”

“禁足么……”白重恶若有所思：“也许是武尊要秘密传授他神通吧？自古传法，命悬一线，武尊想保护他也在情理之中。这么看来的话，云欢先后师从仙山柳传世与武尊门下，如果再出江湖，怕是该有四境见龙之炁的修为了。”

林山深以为然：“不错，这炁境修为，一重境是一鸿沟，不过，云侠武功当真到了……”

白重恶忽地打断他的话：“我听说武尊的炁境修炼到了七重，也不知是真是假？”

林山倒吸一口冷气：“这……属下离家久了，倒不曾听过这传闻。可这行功炼炁上了四境，就算是人间真龙了。就说那南海剑仙吧，他老人家的本事我是见过的，五境观玄，一剑劈得连城江现了底。真个要再往上，那可是鬼神手段，想也不敢想了……”

旁边众军皆笑，有人道：“林山，你这可就是青天白日地鬼扯了，连城江水少说有六十丈深浅，一剑如何能劈见底？”

林山涨红了脸道：“我……我没胡说，确是真的，千真万确，当时我好几个同乡可都站在岸边呢。”

众人见他言语含糊，越发觉得不可信，齐齐发了阵哄笑。

“他说的没错。”白重恶低沉的嗓音响起来，所有的笑声便立刻偃旗息鼓了。众人震惊地看向主将。

“那是真正的一剑断流啊。”白重恶的声音很低，仿佛被什么压抑了咽喉，“那时候，我就在柳传世旁边站着呢。”他顿了顿，脸上露出苦笑：“也许站着都算不上……”

旁边有个百夫长结结巴巴地道：“这……这区区一个练武的人，如何能有这么大本事？”

他话出口，听到白重恶轻哼了一声，猛然意识到说错了话，惶恐地低下了头。

他倒忘记了，将军也是出身江北名门的高手。

众军皆沉默不语。白重恶拎紧手中辔头，抬眼朝前方望去，层层白云之下，但见青山叠翠，碧水迂回，似是直通到天边去。

“还有多远到宛部？”

一旁校尉听见白重恶问起，忙从怀里取地图。林山瞥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心里暗笑，口中已答道：“我们过了连城江已有半日，照这脚程，黄昏之前可到息神山，穿过息神山便是宛都城了。”那校尉图纸掏出来一半，听着林山这边话都讲完了，不禁傻眼：“忘了林兄是宛部本地人，这儿地形属你最熟络……”

白重恶略一沉吟，传令前军下马，全军放缓行军速度。林山不觉错愕：“将军这是何意？慢下来可得天黑才能抵达了。”

白重恶微微一笑：“过江以后，我已派了使者先行赶去知会宛部之王，好叫他们提前安排驿馆。我猜这会儿他们正手忙脚乱布置呢，就给他们点时间好了。”

林山恍然大悟：“还是将军想得周全。”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处的山峦退到了夜色里，被暗淡的星光映衬着，仿佛不安分的巨兽。

军队静悄悄地从一片荒野穿过。近千人的队伍蜿蜒开来，像一条河流缓缓朝前流淌。

林山回头看着身后队形，喃喃地道：“这般行军，倒像是要去哪里设伏作战一样呢。”

白重恶扫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笑而不语。

忽然，从后方传来一阵迅疾的马蹄声，声音不大，但在一片死寂的荒野中显得格外清晰。

马蹄声由远及近，林山仔细辨了声音，向白重恶汇报：“只有九匹马。”

白重恶眉头一皱，点点头：“叫前军不要拦着，放他们过去。”

正说之间，九道疾驰的黑影已经出现在他们视野里，到了离中军仅有十步远的地方，却齐齐放缓了速度，与队伍并肩而行。

当先一骑别过马头，不急不慢地朝白重恶这边靠过来。林山有所警觉，手按在刀柄上，大声喝问：“什么人？”

对方不理他，只在马上朝白重恶微一欠身。白重恶勒住马，借着微弱的星光，看见对方披了一身黑衣，头上裹着风帽，只露了一双深潭般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自己。再看他身后，那八骑亦勒马驻足，马上之人，均是这般装束。九骑无声，仿若暗夜里狩猎的幽灵。

“白重恶？”那人开口问，声音嘶哑难听，嗓子像是给烟火灼烧过一样。

白重恶听见这个声音，身子猛地一震，慌忙滚鞍下马：“怎的是您，我……”

那人摆手：“你等的人来了没？”

威压之下，白重恶甚至不敢抬头：“尚未见到。”

黑衣人往身后望了望，点头道：“快了。记住，留他性命。”

“末将遵命。”

黑衣人转身，朝其余八骑微一颔首，八骑旋即纵马直前，片刻间消失在息神山的暗影中。黑衣人目送八人离去，不觉叹了口气。

白重恶看不见他脸上神情，只能小心翼翼地探问：“武尊他……”

“武尊”二字刚出口，不防那黑衣人突然掠了他一眼，白重恶一惊，心知说错了话，慌忙改口：“大将军……他可会来？”

黑衣人缓缓道：“一定来。他心比天高，世间人物都不放在眼里，既得了讯，便是知道是死局，也不会不来。”

林山在一旁起初听得云里雾里，待得听见“大将军”名号，陡然惊醒——大将军不就是武尊么？

众所周知，当年皇帝为借武尊之手震慑七部，力邀其远赴帝都为将，并最终在武尊的辅佐下成功称帝。只不过在此之后，皇帝就收回了武尊的兵权，还解除了武尊的官职。

林山终于忍不住插了句嘴：“将军……你们可是在说武尊？”

黑衣人侧过脸来，目光朝他面上落了落。这人目光并不凌厉，平静得像佛陀拈花的一瞥，然而林山被他只一瞧，陡觉身子像是掉入了无边无底的寒潭，一阵冷意从足底直透上顶门。他有过修武经历，知道这是对方的“炁场”所致，不禁心生恐惧。

修得炁场随身，意味着眼前的人是四境之上的绝顶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