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有妖气。”赤灵吸了吸鼻子，妖气精纯且气息厚重，嗬，还是只妖力极强的大妖啊，“你先回去，我去会会这只妖。”

言罢，赤灵撸起了袖子便往外冲。虽夜深了，也怕有人夜间路过看见，只好收起妖术，跑着过去。

“等等。”眼前人早已转角跑没影了。

赤灵一口气跑到山脚下。这山连绵起伏，陡峭险峻，长满了奇形怪状的树，树枝盘缠交错，像是张蜘蛛费尽气力结成的大网，仿佛只要有人上去，就会像昆虫一样被粘住吃干抹净，在漆黑的雨夜里倒是妖的藏身好去处。

看是看不清了，赤灵屏息凝神，用极为灵敏的狐耳听着山上的动静，隐约听见山顶有抽泣声。环顾四周，见确实无人，正想化烟掠上山顶，袖子却被一股劲儿拉住了。

“月离？”

赤灵不由瞪大了双眼，她开始有些好奇，是什么样的修为能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无法察觉有人近身？好歹自己也是个妖界小妖主耶！

“山顶有千年虺，妖力极强，善夜视。”

月离没有放开她的袖子，生怕这狐狸难以抑制兴奋，一溜烟蹿上山了。

“哦？”赤灵一寸寸从他手中抽回袖子，“那快点走吧。”

“……”

如此爽快地撤退倒是和他猜想的不一样。

毕竟自己不会夜视，且之前为了捉只从妖界荒野蹿到妖市，捉妖吸食修炼的妖兽，被它算计伤了眼睛。虽已百年，眼伤早已愈合，视力却有所受损，尤其在黑夜中失了光时，比寻常凡人的视力还要弱上几分。

再者这山上环境复杂，而这千年妖兽会夜视啊！这架打起来吃亏极了。脑瓜子里盘算一番，赤灵决定还是天亮了再作打算。她绕到月离背后，推着催促道，“快走快走！一会儿妖下来捉人了。”

感受到后背轻轻的推力，月离心中升起一丝陌生却莫名的温暖，数百年来所有人尊他敬他，却从未有人敢碰他，就连对视眼中都含着一丝惶恐……

“你说我都淋湿了，还撑什么伞呀。”

回客栈的路上，赤灵推了推月离的手，示意他遮挡自己。

“会感染风寒。”

月离重新将伞往赤灵边靠了靠，雨点顺着斜风打湿了他半边衣裳。

“人族感染风寒才需要一段时间静养。妖调息半日便无大碍。”

月离知道这狐狸顽皮善辩，也不与她争执，便回应道：“要想隐藏身份，就得和人族一般习惯。”

“此话有理。”赤灵猛地点点头，心想这天界的人也不尽是难相处之人啊。走着走着，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你怎如此清楚山上妖兽？”

月离顿了一秒，就知道这好奇的狐狸不死心，还想着山上的事，他叹了口气，“数日前我同花音路过清水镇，在这落脚歇息时感知此处妖气强烈，便上山一探究竟。”

“哦？有何发现？”

“山顶有一石洞，深约二十尺，到了洞底后壁上有处结界……”

他终是不想说下去，山上那妖兽修炼千年，即便是他自己──天界战神，要想收拾它都得费些功夫。这狐狸妖力如何还未得知，绝不能让她贸然上去。

赤灵听得入神，见他不说，不由拉着他的袖子晃，追问道：“结界如何可破？”

“不可破结界，此山就在清水镇边缘，结界破了山脉动摇会殃及无辜。”

见赤灵目光如炬，一副恨不得天亮立刻飞上山的样子，月离沉声道，“虺带剧毒，若被其尾击中，不出半刻便会七窍流血。”

“嘶──”

赤灵闻言倒吸一口冷气，千万不能挨近它尾巴，这死相也太凄惨了，但凭这就想吓退她，这位仙君怕是想错了。

担心两位天界的神仙扰乱了她的计划，她只得故作恐惧，“如此危险，那我定要远离了。”

想不到刚出秘境就遇到了千年妖兽，运气还算不错。这妖兽修炼千年必能成人形，通人话，正好可以向它问问䳋渠的下落，同为千年妖兽，许能知道些情况，赤灵内心盘算着，不由乐了起来。

正好走到客栈，赤灵笑嘻嘻地朝月离作揖告辞，便回了房里。

银簪束起的长发被雨夜的风吹得飘起了几缕，月离剑眉微锁，知道这狐狸是不上山不罢休了。

翌日清晨，窗外依旧大雨滂沱，雨声里不时夹杂着叫卖声。赤灵推开窗，只见街上开了三三两两的档口，行人们撑着伞，冒着大雨在做买卖。她将手伸出窗外，雨水落在掌心，顺着指缝滴落，一股说不出的寒凉感。

“这雨必有古怪，从来清水镇的那刻起就未曾停过……”

喃喃自语后，赤灵决定上山探探，便用发簪同客栈里的小二换了把油纸伞和一桌丰盛的饭菜，边吃边问道：“小二，这雨下了多久？”

小二正低头喜滋滋地端详着手中的发簪，此发簪可是妖界手艺最好的兔妖大娘所制，用得同银羽妖主椅一样的材料——顶稀缺的黑曜石。宝石在自然光线下映着一圈柔和的亮光。

他闻言将发簪小心翼翼地放入腰封中，回应道：“姑娘从外地而来有所不知，数日前山上传来阵阵哀嚎，大伙儿都说那山顶有吃人的妖，可谁也不敢上去呀！正好有两位修仙的高人，喏，就是帮姑娘付房钱那两位，自发上山去捉妖，从那日起，这镇上便日日下雨。”

“哦？可知缘由？”赤灵不由奇道，怎么捉妖兽还捉得天降大雨了。

“唉，别提了，这雨下了数日，街市冷清，农事也遭殃……那位姑娘受了伤，同行的男子救她回来时她浑身是血，妖似乎也被重伤了，所以用了啥妖术催雨报复人间吧。”小二摇摇头道。

“我倒要瞅瞅这究竟是何妖物。”

怎么会有妖兽如此幼稚，降雨人间发泄不满？赤灵放下筷子，抓起个大馒头，往嘴里一塞，腾地起身便要走。

小二吓得急忙拦住了她的路，“姑娘，万万不可啊！这妖凶险，可是会吃人的啊！”

“无妨无妨。”赤灵又一次学着土长老的语气故作深沉道。可眼前小二却依旧面露难色，看来没有点年纪说这话还是没有什么说服力。

她想了一会儿，接着道：“实不相瞒，我乃狐……湖派嫡传女弟子，修仙多年，以我的修为，对付只妖兽还是绰绰有余的。”

“湖派？怎么从未听闻，是哪儿的门派？掌门是何许人士？”小二好奇道。

“没听过？……没听过就对了。我们这个湖派啊，在一座孤岛上，环境所致，不常面世，世人不知也属常事。弟子们就在孤岛上潜心修炼，所以门派里高徒不少，修为极强，至于掌门……掌门就，就叫湖羽。”

赤灵不由感叹自己随口胡诌的能力，说完装模作样地朝小二抱拳，抬腿便要走。

“两位高人整顿后自会再去收伏那妖，姑娘留步啊。”小二心存疑惑，这丫头片子看起来风一刮便站不稳般瘦小，替她付房钱的男子一副生人勿近不好惹的清冷模样，显然比她可靠多了。他急忙挡在赤灵面前，急得手上的抹布都快被拧成了团。

高人？赤灵忽然想到什么，灵机一动，“小二，我这发簪价值不菲，能值上几顿饭钱吧？”

“能！能！”小二轻轻拍了拍腰封中的发簪，生怕它会长翅膀飞走了似的。

赤灵笑道：“那今日就劳烦小二每隔半个时辰送一道糕点到我房中，送前在门口大声报上菜名，而后直接放入我房中桌上。我上趟山顶，两个时辰后回来。切记，不可让两位高人知道我不在客栈内。”

“这……”

小二疑惑地抓了抓脑袋，心想人不在还送啥糕点呀，且这丫头片子竟不知死活地非要上山，拦也拦不住，如此固执，糕点怕是无福享受喽……可想到那发簪，他还是连连点头应承。

赤灵自是有打算的，月离和花音若是知道她要上山，莫说阻拦她和妖兽促膝长谈套点话的打算，指不定会觉着她和妖魔勾结，连着她一同杀了。让小二帮着她掩人耳目，万一她和妖兽相谈甚欢，劝服它不再生事，小二指不定能帮她扬名一把，倒也就有名声去帮着镇压些闹事市井之徒、小妖魔，这金子银子不就哗啦啦地来了嘛！

赤灵撑着油纸伞一路走到山下，找了块树枝盘缠交错的地，绕到后方，在枝叶的遮挡下幻化成一缕红烟朝山顶飞去。山顶确如月离所言有个狭窄的洞，洞底由于连绵大雨，落叶浮沉的积水深不可测。

这贸然下去得淹得够呛。赤灵绕着这洞转悠两圈，忽然想起犬福教的烈焰诀，乐得双指合并，试探性地朝着洞中随手画了画，只见一道红光缓缓从指尖流向积水，“呲──”的一声，水面上荡起一缕白烟。

“烧干啦？”

想不到小天狗的诀也是极好使的呢！赤灵见状，忙聚集了些气息于指尖，红光渐盛，洞口白茫茫一片，不一会儿这积水便蒸发殆尽，露出了洞底干裂的泥土和散发着妖气的结界。

赤灵飞落洞底，摊开左掌，缓缓聚集气息，淡淡的红光在掌心舞动。她轻轻翻转了手腕，将手中光芒注入结界，不一会儿，结界便裂开了条细缝。

一缕红烟快速掠入，眨眼间，细缝便重新合上了。

结界内竟是个冰冷的巨大的洞，洞中碎石遍地，地上分布着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剑痕，想必是数日前月离和花音与这妖兽打斗时留下的。

洞内有一方寒潭，赤灵小心翼翼地朝寒潭走去，试探性地小声喊道，：“喂，大妖兽。”

回应她的只有脚底踩的碎石发出的咔咔声响。

赤灵站在寒潭边，冷得直哆嗦，寒潭平静的面上还冒着白森森的冷气。她扔了块小碎石，“大妖兽，我打听些事情便走。”

泛起一小圈涟漪，碎石沉入潭中，依旧是静寂。

赤灵观察着这方寒潭，只见寒潭侧边隐约闪着一抹亮眼的白光，她定睛一看，离潭面约三尺的浅水里竟有块水玉，“你再不出来，我就要取走你的宝贝了。”

洞中回荡着赤灵的声音，也依旧只有她的声音。

见未有动静，赤灵绕到寒潭侧边，正要用掌心凝气取那水玉时，只见水中缓缓升起一团巨大的黑影，黑影逐渐浮出水面，半晌，潭内妖兽露出了它的头。

那妖兽倒三角的大头顶上长着两颗令人惊惧的眼，迸发凶光，两眼间凸起的肉块交叉，虽头部浑黑，颈上却长着白色的纹。赤灵不由咽了口唾沫，这妖兽光是头就有这么大啊！

“是谁扰吾清休！”妖兽的声音近乎咆哮，整座山都摇晃了一下。

赤灵下意识唤出了炽凤剑，紧握手中，见妖兽没有攻击她的意思，沉声回应道：“我非有意冒犯，只是想打听打听䳋渠，曾听本族长老说妖中能修成妖兽且能存活千年者，必是由于借助上古宝物藏身修炼。你既为千年虺，而䳋渠亦是千年妖兽，或许能教我如何找到它？”

“你是妖族？”

妖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鼻孔噌噌吸了口气，又重重呼出，潭边碎石被它呼出的气体喷开了老远。

赤灵点头道：“妖界小妖主赤灵。”

话音刚落，一股寒冷的剑气从赤灵身旁穿过，径直落在潭中妖兽脸上，妖兽痛苦地咆哮开来，霎时震得洞内石壁乱石坠落。赤灵猛一回头，“月离？花音？”

完了！这小二怎么拿了黑曜发簪连这点小事都办不成！赤灵内心暗叫不好，这两人万一杀了妖兽，她还怎么找䳋渠。

“你们是一伙的！”

妖兽怒吼一声，逐渐飞升出潭面，显出了全副样貌──那颗巨大无比的头下，巨大的蛇身密集地嵌着片片黑得发亮的鳞甲，带着坚硬毒刺的尾巴上血迹斑斑。在它腾起之际，寒潭水面急速下降，露出了潭侧边晶莹剔透的水玉。

“不不不！”

这下误会可大了！

眼见巨蛇带血的尾巴就要向她甩来，赤灵正想执剑防守，却被拦腰抱起，转眼到了十尺开外，眼睁睁看着巨蛇尾巴朝她原本的位置猛地拍了个虚空后重重落在地上，地面瞬间裂开了一道狭长的缺口。

“当心。”月离确认怀中人站稳后，迅速放开了手。

“多谢。”赤灵道，虽然不用他救，她也能挡住这一招，但月离毕竟是担心她的安危。

她巡视四周想找个有利的落脚点向这千年虺解释，却扫见花音一脸愠色，清秀的眉眼来回打量着她和妖兽，可她也无暇顾及这仙姑的态度了，身形一掠，飞到巨蛇脸正对的石块上，还未落脚，巨蛇便朝她撞来。

赤灵迅速立起炽凤剑，怕伤了这嗜水的大妖兽，口中念诀灭了剑上烈焰，用剑抵挡着蛇头猛烈的撞击。余光瞥见月离剑上凝聚仙气，似下一秒就要重击妖兽，她大喊：“月离，别伤它！”

月离闻声不由眉头皱起，乌黑深邃的瞳孔中映着眼前人立剑抵挡的样子，妖兽撞击的气流下，她柔顺的长发和碧色裙裾舞动。他终是散去了寒芒剑气。